因爲沒有造反的經驗,只有理論基礎,先前的李雲,多少有些畏畏縮縮。
他總覺得,自己這邊還沒有準備好。
但是這一趟范陽之行,他改變了自己的想法。
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契丹人快速崛起,導致李雲沒有那麼長時間,去一點一點發育,一點一點種田。
而更重要的原因是,現在的李雲,基本上已經試出了自己的成色。
李雲從自己幹事業以來,他最先打的是宣州的山賊,後來是江南東道的地方軍,再後來就是平盧軍以及鄂州嶽州的武昌軍。
但是,他一直都沒有接觸到這個世界的頂尖軍隊,頂尖戰鬥力。
所以心裡,一直沒有太大的底氣。
但是現在,他接觸到了。
契丹人的戰鬥力,絕對是強橫的,要不然范陽軍也不會被他們打的這麼吃力,但是李雲這一次與契丹人的交手過程中,他已經感知到了契丹人的成色。
論騎兵,李雲現在還沒有正經的騎兵,沒有辦法比較,李雲的步卒,在野外也很難和騎兵對抗。
但是如果單論步卒的話,李雲的江東軍,已經不遜色於那些契丹人,完全可以交手,甚至在李雲親自臨陣,士氣大漲的情況下。
江東軍這裡,是佔上風的!
這個事情,給了李雲極大的信心,這就說明,他麾下的江東兵,至少是不遜色於范陽軍乃至於朔方軍這一類藩鎮兵了。
至少是軍隊素質上不遜色,至多就是缺少作戰經驗。
在這種前提下,就沒有必要再畏首畏尾,更沒有必要藏着掖着了。
不然只會拖低自己的進度,拖沒自己的銳氣。
且不說等個十幾二十年,哪怕往後延遲個三五年,江東兵裡一部分人可能都會輪換下去,那些新晉的軍官,當個三五年官老爺,說不定也會銳氣盡失!
現在,只差把江東幾個緊要的項目收官,李雲就可以正式上馬“對外擴張”這個新項目了。
聽到攤丁稅入地稅,在坐的三個讀書人,除了許昂神色平靜之外,其他兩個人,都微微變了臉色。
姚仲雖然是寒門出身,但是家裡也是有一些田產的,可以算作是小地主,而出身京兆杜氏的杜謙更不用說,他家不僅僅是世族,更是大地主。
一陣漫長的沉默之後,李雲看了看三個人的表情,緩緩說道:“看來,三位都不太同意這個大政。”
杜謙看了看李雲,問道:“上位,官員要繳稅嗎?”
另一個世界的官紳免稅,是正式成型於明朝,算是給科考優勝者的一項福利。
而這個時代,科考制度都還沒有完善,這項制度自然也就還沒有形成。
大周朝廷初期,稅法基本上是租庸調,以人口稅爲主,此時已經改爲了兩稅法,主要收田稅和戶稅,以夏秋兩季上交。
也就是說,大周王朝中後期,稅收的主要對象,已經變成了田稅。
在這個時候,攤丁入畝難度不大,或者說阻力不是特別大,因爲這個時候,已經是按照戶稅收稅,而不是按照人頭收稅了。
最多,也就是把戶稅,攤進田稅裡。
而杜謙問的這個問題,纔是正中要害。
官員,士紳這些將來很可能佔據大量土地資源的階層,要不要繳納田稅?
李雲沒有直接表態,而是問道:“你們覺得呢?”
許昂二話不說,直接開口道:“當然要收,如果跟官員沾邊,就不收田稅,最多三四十年,天下田地恐怕十有八九,都會落到官紳手中。”
姚仲低着頭,沒有表態。
而杜謙認真考慮了一番之後,開口說道:“我覺得,這個事情先不要明確,等將來我們大勢將成,確立朝廷之後再明確這個事情。”
“這樣,纔不會成爲天下公敵。”
李雲掃視了一眼三個人,笑着說道:“土地,賦稅制度是相當敏感,也是相當重要的制度,三位將來,自然都是官紳貴族階層,對於這些事情,自然會上心,不過我這裡跟三位透個底。”
“不管咱們能不能建立大業,將來至少在我李某人治下,土地田產將不會再有從前那麼要緊,你們也不必這麼緊張。”
身爲另一個世界的靈魂,李某人將來,一定是要着手改造這個世界的,哪怕他一個人的能力有限,也要在自己能力範圍之內,動手改造這個世界。
他現在的金陵文會,已經在考農事,將來還要建立專門負責農事的衙門,來提高農業產出。
糧食只要夠吃,再加上嚴格管控,重要性就會相對減弱。
而且這個時代,幾乎是一個完全由小農經濟構成的時代,李雲的金陵工坊,已經建起來許久了,將來他是要給這個世界帶來一些工業的。
哪怕只是手工業。
除此之外,還有商業可以做文章。
將來,一部分稅收,要從農業稅收,轉移到手工業以及商業上來。
所以這個時候的土地制度,要更易的根本一些,爲將來的改造計劃,夯實基礎。
三個人都可以說是聰明人,但是也不太能懂李雲說的話,不過他們都絕對相信李雲,很快就按照李雲的意思,敲定下來章程。
到了中午的時候,李雲跟其中三個人,一起吃了飯,午後,許昂跟姚仲兩個人離開,各自去忙,公房裡,就只剩下了李雲跟杜謙兩個人。
杜謙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看着李雲,問道:“上位,我有幾個問題想問。”
他們兩個人,的確需要談一談。
如果說先前的四人會議,是定下一直到具體的政策,那麼李雲跟杜謙的這個兩人會議,就是給江東集團確立方向。
李雲搬了個凳子,跟杜謙面對面而坐,笑着說道:“杜兄有什麼話,儘管問。”
“理不辯不明。”
“主要就是有幾個疑問。”
杜謙整理了一下思緒,開口說道:“上位方纔說,土地田產,將來可能會變得不重要,這是什麼意思?”
“千百年來,土地田產,都是天下根本,也是穩定根本。”
“歷代王朝崩滅,多是因田地而起,上位的話,我實在是想不明白。”
李雲看着杜謙,想了想之後,開口道:“杜兄你相不相信,在某一個國家,朝廷全然不收農戶任何稅收,也不用農戶服徭役,甚至只要農戶種地,每一畝地,朝廷還會補給農戶一些錢財。”
杜謙大皺眉頭,搖頭道:“這不可能。”
“朝廷錢糧,多出於此,絕了田稅,朝廷何以存?”
李雲笑着說道:“農業確是基礎,是根本,但是隻要生產力足夠強,國家是有可能擺脫對田稅依賴的。”
說到這裡,他微微搖頭,開口道:“不過你我有生之年,恐怕是看不到了。”
“杜兄你放心,我這個人是個務實的人,不會一根筋瞎幹,咱們一切,都從實際情況出發。”
“有一點我可以跟杜兄保證,如果你我能夠治理這個國家,最多十年,我就能讓你見到一些端倪。”
杜謙從理性上,是萬難相信李雲這個說辭的,但是他看了看李雲的表情,不知爲何,竟又覺得李雲沒有騙他。
畢竟眼前這個“東家”,從來沒有騙過他。
“還有另外一個問題。”
杜謙想了想,繼續問道:“上位想要西進,想要逐鹿中原,但是我們沒有由頭,沒有藉口。”
“理由很好找。”
李某人輕聲道:“中原有個叫樑溫的,是王均平的手下,現在在河南道佔了許多個州,洛陽前不久也被他拿了下來,到如今,恐怕已經聚衆四五萬人了。”
“其人,到處胡作非爲,哪怕打着替天行道的名號,也完全可以去河南道討伐其人。”
“而且,他是王均平的舊部,單單這一件事,就可以成爲討伐他的理由。”
李雲跟他說了不少中原的情況,然後取來一張地圖,手指指在了山南東道上。
“今年下半年,我就要取下荊襄,然後咱們,立時就能兵進中原!”
一整個下午,兩個人都在公房裡商議整個集團的未來走向,以及具體的戰略。
到了傍晚時分,杜謙已經有些支持不住了,揉着太陽穴,跟李雲苦笑道:“二郎,我有些疲憊了,咱們改天談。”
李雲站了起來,輕輕拍了拍杜謙的肩膀,笑着說道:“跟杜兄說了這一下午,我也受益匪淺,等我這幾天把手頭的事情忙完了,再來拜會杜兄。”
說罷,他起身離開,杜謙一舉把他送到了府衙門口,才拱手道:“上位先回去,我休息會兒,就去李園賀喜。”
李雲點了點頭,踱步回到了李園,剛進李園,就被冬兒拉住,冬兒拉着李雲的胳膊,開口道:“老爺,李將軍跟蘇將軍,都到了,在後院要見您呢。”
“他們怎麼到了?”
李雲先是一怔,然後來到了後院,果然見到蘇晟跟趙成,已經在後院等候。
李某人很是詫異,看向兩個人,笑道:“二位不是都在各自軍中麼?小女降生,一不是滿月二不是抓週,怎麼你們兩位就趕來了?”
兩位將軍對視了一眼,最後蘇晟擠了擠趙成,趙成咳嗽了一聲,對着李雲抱拳道:“上位,屬下在江北,見到孟青和李將軍了。”
蘇晟笑呵呵的說道:“上位,屬下在軍中,收到了舍弟寄回來的家信,知道了上位在范陽的一些豐功偉績。”
李雲看了看這兩個人,突然若有所思,警惕道:“你們,都聽到什麼消息了?”
兩個人互相看了看,然後都對李雲低頭,笑着說道:“我們聽說,上位得了三千匹戰馬!”
他們目光熾熱的看着李雲。
“上位,這些馬,怎麼個分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