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斬勘
有個管理學術語，叫做責權一致原則。
所謂的責權一致原則……即管理者擁有的權力，與其承擔的責任應該對等。
而夏鉞的權利，無疑是極大的。
事實上。
無論是泰山時期，還是之後的姬莘時期。
雖然他名義上隸屬於天策府，聽從天策府最高負責人的命令，但由於其強大的實力，事實上，他已經超越了天策府的約束。
大多時候，他其實都在自由行動。
泰山和姬莘都沒有真正限制過他。
當然，也沒辦法限制他。
而相對應的，他所承擔的責任也極大，一方面，作爲天策府最強大的戰力，他是壓制整個舊時代賦能者，維繫天策府內部，以及國內各個賦能者組織平衡的關鍵。
他的存在讓許多野心家和不安定因素望而卻步。
因爲無論是本我，還是那些千年古剎，道觀，甚至是天策府內部的天策，都很清楚。
一旦越線了。
夏鉞一定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同時，他還是針對外部勢力的威懾武器。
千里奔襲同態復仇，頂尖戰力對轟，立竿見影的救火隊友。
可以說。
目前國內的平衡，很大程度上就是建立在夏鉞的實力和威望之上的。
而一旦失去了夏鉞這個強大戰力。
後果……幾乎是個賦能者都能想象得出來。
那些需要承擔的責任還在。
但承擔那些責任的人不在了。
那最明顯的變化，就是那些野心家，感到自身處境的變化，極大概率會採取更爲激進的立場。
這極可能引發一系列連鎖反應……包括勢力對峙和權力爭奪。
畢竟夏鉞這座壓在所有野心家頭上的山，存在太久了。
太多人，等着這座山轟然倒塌了。
曾經夏鉞前往黃泉，消失了不到一個月，就已經有人按耐不住了。
現在夏鉞死亡的消息傳開。
無疑會帶來一場前所未有的風暴。
而這時候，需要做的就是迅速應對，尋找替代性的平衡點，以避免真的陷入混亂。
風暴愈演愈烈，最終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司雨潔對於這點，非常清楚。
所以她非常理解，姬莘爲什麼在夏鉞死亡的消息剛傳出來，就讓她推選出新的天策。
這是無奈之舉，同時也是最優解。
無論如何。
第三大隊內部不能再出現混亂。
但理解歸理解。
司雨潔腦子……依舊一片空白。
因爲對於第三大隊來說，夏鉞不僅是強大的戰力，還是保護神。
雖然司雨潔受不了他的性格。
但她比誰都清楚，現在自己的女兒……小言能去讀書是因爲誰。
而她從來都沒有想過，夏鉞死掉這個可能。
哪怕從姬莘口中聽到確切的消息，她依舊沒有實感。
其實不僅是他。
估計誰都不會想到。
畢竟這麼強的人……怎麼可能會戰死呢？
“……”
司雨潔掛斷電話，眼簾低垂，握着手機的手指微微用力，關節泛白。
夏盼秋和吳優也沒有說話，目光呆滯，彷彿失去了所有色彩。
一片死寂。
迷茫籠罩在三人頭頂。
直到。
門口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緊接着，熟悉的聲音傳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司雨潔慢慢回過神來，緩緩擡頭，當看着出現在門口，身材同樣高大的陳鹿思，她眼中重新煥發出了些許神采。
只是很快。
她就想到了什麼，神色又猛地一黯。
不過她深吸口氣，倒是終於找回了些許心氣。
夏盼秋和吳優也聽到了陳鹿思的聲音，兩人猛地轉過頭去。
另一邊。
剛接到消息，立刻趕到天策商貿的陳鹿思看了眼三人的表情，大概知道他們也聽到消息了，一邊往前走去，一邊深吸口氣，再次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啪——
但他剛出聲。
夏盼秋忽然伸出雙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死死握住……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她微微低頭，一頭恰好擋住雪頸的俏麗短髮彷彿失去了活力。
“……”
陳鹿思沉默片刻，接着猶豫着伸出手，輕輕揉了揉她的俏麗短髮。
夏盼秋感受到放在自己腦袋上的大手，吸了吸鼻子，輕輕的抽泣聲傳來。
“還不清楚。”
相比起依舊六神無主的吳優。
司雨潔終於找回來點心氣，慢了半拍後，強壓下聲音中的顫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回道：“只知道…夏鉞戰死。”
“……因爲崑崙的傳說活性化嗎？”
陳鹿思聽到司雨潔的話，沉默了許久，接着緩緩轉頭，看向了她略顯蒼白的美豔臉龐。
“嗯，但更多細節姬莘沒跟我說。”
司雨潔緩緩點頭：“她只是告訴了我這個消息，然後讓我儘快推選出一個新的天策，明天前往帝都，以維持穩定。”
“哪方面的穩定？”
陳鹿思追問道：“崑崙那邊？還是……”
“崑崙的事情似乎已經……解決了。”
司雨潔略顯艱難地搖了搖頭：“爲了維持國內的穩定，第三大隊內部的穩定。”
“小姑娘？”
陳鹿思聽明白了，沉默片刻：“對嗎？”
“對。”
司雨潔緩緩看向門外，自己女兒所在的方向：“她能安心讀書，能呆在我身邊，本來就是夏鉞強行所爲，現在他不在……不說遠的，天策府內部或許都會有爭論。
如果第三大隊連個天策都沒有，可能就不是爭論那麼簡單了。
覬覦她權柄能力的人太多了。
而除此之外，還要考慮，那些舊時代賦能者，還有本我採取極端手段。”
陳鹿思：“……”
雖然他有心理準備，但直到此刻，真正聽到司雨潔的話。
他才意識到，夏鉞之於第三大隊和天策府的意義。
他一離去……小姑娘的安全都成了問題。
要知道他在的情況下，本我都敢冒險強搶。
更何況他離去之後。
還有那批陳鹿思只聞其名，卻沒有見過面的舊時代賦能者。
……此刻他們在想什麼？
陳鹿思並不確定，他唯一可以確定的是。
肯定不會是悲傷。
還有海外的賦能者組織。
畢竟不久前才發生入侵事件。
此時此刻，夏鉞離世的消息傳出去後，可以說是天策府最混亂同時也是最危險的時刻了。
“……”
陳鹿思腦中念頭不斷迸發，他緩緩舒了口氣，然後和司雨潔對視着，問道：“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嗎？”
“……”
司雨潔聽到這話，看着陳鹿思棱角分明的臉，微微一怔。
同一時間。
吳優和夏盼秋跟着擡起頭來，望向了他。
“……”
接着。
司雨潔紅脣微啓，似乎想說些什麼，但話到嘴邊，卻被一個問題所取代：“就在昨天，崑崙發生了國內規模最大的傳說活性化，整個神系……都活了過來。 你確信現在自己釋放權柄能力和術式，不會有副作用嗎？比如招來更加誇張的天雷，或者其他同等的反噬？”
“不清楚。”
陳鹿思沉默半晌，搖頭回道：“這需要試，我可以回到昨天的沙灘，然後進行嘗試……”
“請不要這麼做！”
話還沒說完。
司雨潔忽然就提高聲音，直接打斷了他。
陳鹿思：“……”
“不要這麼做。”
司雨潔看着陳鹿思的臉，強行壓下激盪的情緒，然後放緩語氣，輕聲道：“在沒搞清楚緣由，確定沒有危險，崑崙的事態徹底平息之前，請不要輕易去嘗試，太危險了。
夏鉞不在的情況下，誰也不知道你會遭遇什麼。”
吳優和夏盼秋聞言，慢慢低下頭去，後者更加用力地握緊了陳鹿思的手臂。
陳鹿思看着司雨潔臉上的表情，不知道該說什麼。
讓她安心的話語根本無法說出口。
是啊。
夏鉞纔剛因爲崑崙神系集體巡遊身死道消。
他們怎麼可能會讓另一個人再去冒險。
“放心吧。”
司雨潔看着陳鹿思，很勉強地笑了笑：“目前還有充足的應對時間，這邊的事我來處理吧，明天我去一趟帝都，至於小言，我帶她一起去。
總會有解決方案的，至於你，請先等消息吧。
我會讓姬莘以及泰山評估你的狀況，最後決定要不要讓你動用術式和權柄能力。”
陳鹿思想了想，忽然道：“天罰武器……”
“聚靈也是你權柄能力延伸出來的用法吧？請不要這麼做，我……”
司雨潔再度搖了搖頭，接着猶豫片刻，輕聲道：“我……不想再失去一個同伴。”
陳鹿思：“……”
衆人無言。
再度陷入了沉默。
好一會後。
司雨潔深吸口氣，輕聲道：“我先去接小言了，現在的情況已經不適合讓她單獨待着了……吳優去幫我準備前往帝都機票吧。”
“好。”
吳優強行提起心氣，點了點頭。
“盼秋，至於你，麻煩幫我跟學校方面說一聲，同時通知第三大隊正在駐防的成員，讓他們保持冷靜，堅守崗位，不要擅自行動。”
司雨潔看向夏盼秋：“告訴他們，有消息會通知他們，不要幹傻事。”
“……好。”
夏盼秋吸了吸鼻子，聲音微顫，低聲答應了下來。
“陳鹿思。”
司雨潔最後看向陳鹿思，抿了抿瑩潤紅脣，柔聲道：“你暫時不要離開，這段時間最好……不要出面了，耐心等候消息。
羅斯教會那一槍，已經讓伱聲名遠揚了。
夏鉞不在的情況下，誰也不敢保證會不會有勢力爲了天罰武器，鋌而走險對你動手，這其實也是我擔憂的事。
但無論如何，不到萬不得已，請千萬不要動用權柄能力。”
“……”
陳鹿思沉默着，許久後，才輕輕點了點頭。
……
同一時間。
納赤臺附近。
一個內陸城市，卻猶如被颱風肆掠了一般。
一片狼藉。
而唐語站在一片狼藉中央，看着地上閉着眼睛，就像沉睡一般的夏鉞，目光呆滯，一動不動。
“唐語。”
輕輕的呼喚傳來。
她沒有任何反應。
“唐語！”姬莘驟然拔高聲音。
她一個激靈，終於回過神來，但如同夢遊一般，僵硬地轉過頭去，看着旁邊的姬莘，單黎，泰山，於舟等人：“什麼？”
姬莘看着夢遊一般的唐語，深吸口氣，重複道：“我說，我需要你們族羣的幫助，聯繫你的姥姥，讓她跟我見一面。”
“姥姥。”
唐語聽到這話，看了看地上的夏鉞，然後終於反應了過來：“好……”
姬莘移開目光，沒有再說什麼。
她很清楚，唐語至今都還沒有實感。
事實上，在場的人都是如此……
哪怕是她，也一樣。
但她不能夢遊，甚至不能悲傷，因爲此刻這些情緒都是多餘的，只會影響她的判斷力。
夏鉞死了。
而崑崙的動靜太大了，吸引到的目光太多了……親眼目睹到崑崙神系集體巡遊，夏鉞最終戰死的人，也太多了。
消息完全沒辦法封鎖。
這意味着剛解決崑崙這邊的事，緊接着……天策府就要全方位面臨挑戰。
可以預見，接下來肯定會是一場風暴。
更何況。
姬莘看向坐在地上，閉着眼睛，彷彿假死一般的泰山……內心的焦躁讓她擡起手，用力咬了咬手指。
只是她這副失態的模樣並沒有維持太久。
她在纖細手指上留下清晰牙印後，便立刻放下了手，看向羅山：“你陪着泰山，有什麼情況立刻跟我說，他醒來後讓他第一時間前往天策府總部，同時安置夏鉞的屍體。
除此之外，我不管你們崑崙怎麼做，我需要你們今天之內處理好這裡的事，然後全都前往天策府總部。”
“……好。”
羅山沒有遲疑，直接答應了下來。
只是目光，一直沒有離開地上的夏鉞。
“於舟。”
姬莘最後看向臉上悲傷之色無法掩飾的於舟，等他擡起頭來，臉色冰冷如鐵道：“我需要你去西山，看着吳家，然後告訴他們，讓他和他代表的那幫老傢伙安分呆着。
有事躲起來，現在天策府遇到問題，就出來挑釁，將被視作叛國……告訴他們，一旦我認定他們叛國，我會毫不猶豫殺掉他們所有直系和旁系親屬。
無論他們是不是賦能者。
我也不會管他們無不無辜，直接告訴他們，我姬莘幹得出來這樣的事。”
“……”
於舟猛地一怔，看着臉色冰冷的姬莘，張了張嘴，但想到夏鉞，最終還是低下頭去，答應了下來。
“我先回總部了，交代的事有結果請第一時間聯繫我。”
姬莘交代完，立刻看向單黎。
接下來……就要安撫天策府內部了。
單黎沉默着，推着姬莘前往停車的地方。
景色倒退。
姬莘本來清明的眸子逐漸失去了焦距。
但她很快就意識到了不對勁，深深吸了口氣，然後舉起雙手，用力揉了揉臉蛋。
……舊時代的賦能者。
那些不安分，傳承了上千年的古剎，道觀。
外部勢力，羅馬公教。
還有那個聖棺騎士俘虜到底要不要按照原計劃提起公訴。
各種各樣需要抉擇處理的問題，一股腦地涌上心頭。
單黎推着輪椅，看着捂着臉的姬莘，忽然輕聲道：“……抱歉。”
“這時候就不要說這些了。”
姬莘回過神來，慢慢放下手，表情恢復平靜：“除了分散精力沒有任何用處。”
“……”
單黎沉默着，沒有再說，而是回頭看了眼遠處的夏鉞，想到自己親眼目睹到的壯麗畫面，臉上露出些許悲傷之色，忽然輕聲道：“原來……那麼強大的人也會死去。”
“……”
姬莘這次沒有迴應，也沒說什麼分散精力的話，而是同樣回頭看了眼，沉默着。
許久後，她才輕聲道：“……第三大隊的事有結果第一時間告訴我。”
“好。”
單黎收回目光，強壓下多餘的思緒，眼瞼低垂：“但……你爲什麼讓司雨潔推選天策？”
“因爲陳鹿思已經摸到斬勘的門檻了。”
姬莘看向前方，輕聲回道：“他只差看清自己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