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教內部小報,採訪一下,你第一次看見冥王是什麼感受?”
“我不清楚,我那時……整個人都很糊塗。”
約翰說,他眨了眨眼,雙手伸出,似乎在竭力比劃着什麼,但卻說不上來那到底是什麼一種感受,他似乎短暫地再度陷入了某種震撼中。
主教病牀旁的女人推了推眼鏡,
“主教,鑑於你是第一個未曾提前面對他——並且在第一次並未見到隨和狀態的他,所以我建議你謹慎回答,你的回答將會被其他等待着面見冥王的傢伙做參考——從而讓他們不會在面見他時太過失態。”
約翰吃驚地張着嘴,
“等等,他知道你們在這麼做嗎?”
“或許他知道,或許這件事的警戒度並未足夠抵達讓他重視的程度——但不論怎樣,說你所想,主教。”
約翰嚥了口唾沫,他的手不自覺地痙攣起來,他彷彿回到那天,他想要努力抓住那刻自己的心情,
莫塔裡安不語,但逐漸下降的室溫昭示了他的態度。
“希望下次他不會在提出讓你帶着他飛行的荒謬提議後,再次把你直接扔在銀河裡。”
他慢慢降低黑域的濃度,好讓那些被鎮住的人們活動,哈迪斯則一步步踏下高空,走到召喚他的寂靜士身旁。
哈迪斯苦笑,但又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他擡頭,
銀河中,瑰麗光河間,哈迪斯感到了那一絲惡意,祂正注視着這裡。
“不要跪!他不要伱們的下跪!”
莫塔裡安說,隨後看向門口,衛兵爲來者打開了門,盧瑟正站在那裡。
剛剛那刻的世界有多麼寂靜,現在就有多麼熱鬧,約翰第一次意識到死亡是有聲音的,它們聒噪喧鬧,嘰嘰喳喳,用血肉與骨骼作鼓槌,敲擊在大地之上,歡迎神明的降臨。
“不會。”
卡拉斯突然問道。
渾身刺傷的寂靜士低頭跪在被她斬首的大魔身前,跪在她同僚鮮血所浸滿的土壤上,手放於胸口心臟處,早已乾涸的血跡瀑布自她手間顯現,掌間是一塊哈迪斯曾經用黑域覆蓋過的黑石顆粒。
黃昏逆行者的戰士們則更加平靜一些,他們開始低聲祈禱,默唸神皇禱詞,指揮官
約翰扭頭,看見平民們都熱淚盈眶,或許他們不知道來的人到底是誰,但他們看見了驟然倒地的敵軍,聽見了機械教的歡呼,他們身上的侵蝕也在緩慢消退——
賢者們幾乎歡呼震破了自己的發音器,他們瘋癲地朝着哈迪斯的方位讚美與高呼,卻又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往靈族那些神奇科技造物上撲與搶奪的動作,一時滑稽極了。
【順利,】原體說,【順利到我可以看出他們在表演。】
“……”
……已經死了。
提豐看着盧瑟說,提豐敏銳地察覺到了盧瑟表面之下的不安與緊張……還有,愧疚?
有時,暗黑天使甚至不會告訴友軍他們第一軍團的指揮是誰——而是讓友軍自己去猜。
卡拉斯認爲那些做原體副手的人都會蒼老疲憊地很快,這是原體的問題。
就在他開始行動之時,尚且存活的人們才反應過來,
“盧瑟,第一軍團的盧瑟?”
【堅韌號】
卡拉斯提高音量,“所以?”
時間被放地極慢,他看見剛剛開始垂落的敵機。
【我本打算邀請極限戰士,又或者吞世者,但第一軍團是第一個迴應我的。】
“……”
【我去詢問了人類之主,他同意讓第一軍團加入這場遠征。】
他看見幾乎是在貼地低空飛行的機械賢者,大步快跑的星際戰士,還有被星際戰士抱在懷中,滿面淚痕,雙目放空的主教。
還是被慣壞了,卡拉斯想,哪裡有跟哈迪斯一樣什麼都說的人,雖然卡拉斯極其厭惡哈迪斯,
約翰突然喊道,
【我相信你能夠成功。】
“好久不見。”
“那……我無法描述那一切……但……你知道的,他存在,他迴應我們,他就在那裡——你得親眼去看。”
有人直接跪在了地上,將頭抵在大地之上。
這讓約翰意識到一件事,那就是——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在這一刻之前,惡魔們永遠地死了。
“那麼你認爲我可以從盧瑟嘴裡掏出點什麼?”
【所以他爲什麼不自己走出來?】
又是一陣沉默,卡拉斯決定開口,
“我的表兄,”
但那該死的無魂歐格林還是有一點好處,就是他從來都不跟他們打啞謎,卡拉斯相信這是哈迪斯沒有大腦的另一重要作證,因爲他的腦容量過小,因此他不說謎語。
但約翰卻又能看見,清楚地看見冥王的樣子。
“……”
卡拉斯咧嘴笑起來,起身行了個漂亮的騎士禮,
卡拉斯說,看着盧瑟衝他點了點頭,先去跟原體行禮,在原體的默許下,才轉身回禮卡拉斯。
“所以你叫我過來了?”
空間在冥王腳下詭異地折射着,約翰意識到那或許是被擊碎的空間,再往上,黑暗織就披風,自他身上垂下。
約翰從未見過如此快速的痊癒,他看向身旁的男孩,顫抖着伸手去摸男孩頭上的角。
“你大可直接言說——我們之中任何一點誤會都會導致失敗、你我都無法承受的失敗。”
原體平靜地說,
冥王正望向東線的方向。
“他直接走了?哈哈哈哈哈哈!”
哈迪斯平靜地用黑域遮蔽了祂的目光,無視了下一刻來自黑暗王子的憤怒尖嘯。
成羣結隊的刃形戰機在約翰的視野裡變得詭異,它們失去了自己一貫的優雅與準確,機頭難看地向下偏移了一個微不可微的角度。
【上次死神軍的臨陣反水已讓我付出了足夠多的代價。】
【如果這能讓你放鬆……那麼請隨便笑,卡拉斯。】
【盧瑟馬上要過來,他現在已經登上堅韌號了。】
他……冥王……現在並未看向約翰,正相反,他背對着樞機主教,約翰看不見他的臉,卻清楚地知道他此刻面無表情。
“冥王在上啊!——冥王!!!”
連風都噤了聲。
他看見街頭那隻色孽馬的腳踝彷彿失去了支撐力量,絲絲肌肉紋理在它的嘴邊出現,卻不再是狂熱的表現,那裡面摻雜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恐懼。
死亡是最常見的存在,在寂靜士身旁,死亡比巴巴魯斯上豐收的麥粒還要多。
在他意識到死亡之後,時間重新開始正常流逝。
但比起這些在反應過來前便面露一絲驚恐的屍體,他真正的信徒則更加懈怠一些,人們的靈魂瑟瑟發抖於滿地屍首間,尚不清楚、尚不理解、尚不相信發生了什麼。
面對在戰略室內沉默的莫塔裡安,提豐放聲大笑,絲毫沒有一絲掩飾自己笑容的打算。
【哦。】
現在他收回曾經的戲言。
但盧瑟又不敢多言,不光有他,他背後有着其他的人與原體,他不能因爲自己的一時失言而擾亂局勢。
屍體們滑稽地鬆開它們握着刀劍的手,與重力法則相擁而眠,其間電閃雷鳴,悶雷滾滾——巨獸砸向大地,發出震耳欲聾之聲。
最後,他咬着乾裂的嘴脣說,
咔。
卡拉斯看向盧瑟,他有時候的確不明白爲什麼這幫卡利班人是如此地喜歡玩弄神秘感,他們從不願主動地暴露自己太多。
“第一軍團與帝國攝政間存在矛盾。”
太陽依舊在天空中散發着炙熱刺眼的白光,但約翰卻覺得黑,太黑了——恍惚間,他認爲自己正身處地獄,墜入地底。
他徒勞地大揮着雙臂,但沒有人聽他的——守則第二十三條,在羣情激奮的時候,冥教徒按需行事,於是約翰放下了自己糊塗的念頭,轉而慌張地去查看男孩——
二十一名無魂者的死亡,一顆石粒,讓冥王定位至此處。
“我們的原體大人在科摩羅。”
“我們要帶他回軍團,大人,請您理解第一軍團的願景,軍團在渴望昔日的森林之主。”
即使敵人的屍首毫無反應地倒在他們腳下,他們也難以想象這一切。
【……】
……………………
神明並不在意這些,他看向喚他的勇士。
“日安,各位。”
【請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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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發誓,這場戰爭的最後一個死亡來自色孽。…………
主教再也忍不住,他終於從巨大的震驚中脫身,他直接向後跌坐在地上,嘴張了又張,
“冥王——”
盧瑟猶豫了片刻,隨即開口,
“暗黑天使將全力支持您此次的遠征,但我們希望您能夠讓第一軍團也加入遠征後期針對科摩羅的討伐,而不僅僅是將我們投放在外部戰區。”
約翰震驚地望着脫落的角,男孩似乎有些累,但約翰猛地捧起男孩的臉,開始仔細檢查孩子的健康——最後約翰得出了這是靈魂第二級疲倦的表現。
又像是某種遠古的巨物自他頭頂漫步而過,神明並未注意他,其投下的影子卻遮住了恆日。
他呼喊道,被黑域壓制的情緒開始反撲,約翰又哭又笑,又喜又懼。
卡拉斯冷笑起來,從盧瑟這個高哥特詞出來的那一刻,他就知道爲什麼莫塔裡安叫他過來了——實際上,卡拉斯跟盧瑟的關係不錯。
噠!
第一具靈族屍體跌落在地上。
莫塔裡安又問道,
【我想我的這名兄弟有手有腳,即便科摩羅內極其兇險……但我想不至於困住一位原體。】
莫塔裡安釋然了些,
蒼白之主會阻礙他們的任務嗎?但盧瑟已經等了足足一萬年,他想挽救過去自己犯下的錯誤,他想要找到獅王,他只想再看看養子的臉。
正因如此,約翰曾經吐槽過,冥王雕塑下的三頭獵犬或許比冥王本人的雕塑更具有標誌性。
提豐果斷地說,第一軍團暗黑天使的口碑乃是衆人皆知——他們通常會突然加入一個任務中,然後又在任務中途去做自己的事,完全不顧友軍與敵軍的死活。
“之前的交接怎麼樣?”
他隱晦地提醒到這裡,此時此刻,皇帝馬卡多的艦隊正在另一個航道上航行,並將與他們共同踏上科摩羅的戰場。
卡拉斯則驚歎於盧瑟也足夠老了,他也是,阿里曼也是,卡拉斯也是——
這並沒有什麼好處,至少蒼白之主希望他們全部都說出來,沒有一絲隱瞞——如果盧瑟不主動開口,那麼死神便會從其他方面入手。
盧瑟說,坐在了卡拉斯身旁的沙發上,表情嚴肅。
卡拉斯不笑了。
【你認爲在戰爭期間,第一軍團暗黑天使會完全遵從我的命令嗎?】
他嚎啕大哭起來。
盧瑟終於說了出來,他緊張地觀察着莫塔裡安的反應,但蒼白之主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個字,
他們難以相信,這個持續了三週之久,將這片大地犁過的一場災難便這麼結束了,結束地如此草率,如此荒謬,如此乾脆——
“我希望就這次遠征跟您商討,大人。”
隨後,屍體摔落所演奏的雨幕開場,噠噠噠噠噠噠!
……
“別!”
【在我回答可以之前,給我一個理由,老騎士。】
最後,他只能這麼說,
但是——
哈迪斯想到,淡淡的悲愴攏上來,又被他快速撫平。
在一個半小時前潰敗的東線之上,在鮮血浸透的大地之上,呼喚冥王的勇士正在那裡,
哈迪斯走在寂靜士身旁,爲她合上雙目,隨後用液體金屬自慘烈的戰場上托起了剩下寂靜士的屍首,他回頭,看見遲遲反應過來,朝他狂奔的守軍們。
緊接着,約翰猛然意識到一切都太安靜了,只有他與身旁男孩的喘息,他壓下自己黏在神明身上的目光,竭盡全力移動視線——
但——最重要的是那隻色孽馬已經死了,它的瞳仁失去光澤,永無法再望向它的主了。
接二連三的爆炸響起,無數土塊石塊被擊飛,濺在站在原地,大張着嘴的士兵身上。
盧瑟再度沉默下去了,老騎士開始分析蒼白之主,帝皇並未對他們有太多的指示,盧瑟只得自己謹慎行事。
約翰全身顫抖,他的靈魂彷彿暴露在無底深淵前,神明的黑瞳正注視着他。
他就在那裡。
那時的黑風仿若自他臉龐呼嘯而過。
莫塔裡安攤手,淡然地說,
【我認爲盧瑟會告訴我一部分真相,但絕不會是全部,我想他會認爲自己所隱瞞的部分將不會影響整場戰爭——但我決不允許。】
冥教的冥王塑並沒有面龐,機械教內部供奉的歐姆彌賽亞也是如此,冥王的形象通常爲一位身披斗篷的魁梧人形,膝下一隻三頭冥犬——
就是他,不,絕對不會認錯的。
【哪個帝國攝政?】
莫塔裡安問道,原體皺着眉想到了冥王之子布茲,小兔崽子跟第一軍團的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