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奇怪?】
【馬格努斯呢:按理說,他十五分鐘前就該到場了?】
修長的手指在黑曜石桌案上敲打出了一串不耐煩的音符,在她聽到自己的嘆氣聲之前,蜘蛛女皇已經翹起了腿,隨口而出的牢騷聲傳到了兄弟們的耳中。
她當然會心情不好:畢竟在摩根的世界觀裡,雖然她真正的紅線其實並不多,但其中的每一條卻又都是不可撼動的,而現在的普羅斯佩羅之王,就已經不知不覺地踐踏了那條最重要的。
秩序。
原體討厭事態的失控,她不希望看到任何一種不存在於她提前規劃中的情況貿然出現,讓事態的發展脫離她的掌握:但諸如此類的意外總是屢禁不止,尤其是當情況的發展與她親愛的血親兄弟們息息相關的時候,幾乎每一位原體都有能力讓摩根大開眼界。
馬格努斯尤其如此。
摩根又嘆了口氣。
作爲帝皇之下,幾乎無出其右的靈能宗師,摩根怎麼可能看不到被普羅斯佩羅人悄悄藏在胸口處的那輪金色的太陽:她比任何人都知道這股能量有多麼的恐怖,畢竟早在完美之城的時候,她就曾感受過近乎相同的氣息。
不過說來也怪:當初在完美之城上的不祥氣息,摩根可以非常確信其來自於帝皇,至少來自於帝皇的體內,但在原體的感官中,那股氣息的主人卻並不是如今這輪金色的太陽,反而是純黑色的,其外形無法用任何人類語言來形容的不可名狀的怪胎。
即便賭上原體的膽氣,摩根依舊會畏懼那個【東西】,也深深地記住了它的模樣:但如今,完全相同的氣息,卻是出現在了馬格努斯的胸膛中央,這輪散發着神聖光芒的金色太陽的身上,就連摩根本人的窺探,也完全無法將這兩股氣息清晰地分別出來。
而且這金色的太陽,即使在摩根的視野裡,也毫無疑問是屬於帝皇的獨家標誌:倘若不是她曾在完美之城的土地上,親眼目睹過帝皇體內的怪物的話,恐怕摩根也會跟其他人那般相信,這金色太陽的確就是帝皇的一部分。
但如此想來……
原體的指尖擦過鬢角:那上面全是冷汗的痕跡。
一個寄居在帝皇體內,令人生畏的怪物,還有一個肯定與帝皇息息相關,能讓馬格努斯心甘情願帶到這種場合中的太陽而它們又都散發着相同的氣息:只需要簡單的聯想一下,似乎就能編造出一整本的恐怖故事了。
但最可怕的還不是這個。
摩根睜開了眼睛,青藍色的瞳孔中散發着無情的煩悶,飛快地掃過了相對於二十分鐘前,顯得空虛寂寥的宏偉廳堂:事實證明,掌印者和禁軍的聯手卓有成效,當原體們沉浸在休憩與交談中時,不過是幾千人的禁軍隊伍,已經在馬卡多的臨陣獻策下,將數以萬計的高級官員盡數清場了。
當然,這些位高權重的大人物們都沒離開尼凱亞:他們正蜷縮在以主殿堂爲核心,向整個星球地表輻射的一座座衛星城裡面,等待着最終的會議結果,距此的直線距離也不過是幾千米罷了。
唯有像火星的鑄造將軍,泰拉的至高卿還有銀河中各個顯赫的扇區總督這樣的巔峰人物,才被允許留在帝皇與原體們的會場中,其人數勉強超過了三位數,他們被高度集中在了一層層臨時搭建起來的不知名虛空盾的保護下。
這樣的場景令摩根眉頭緊鎖。
倒不是因爲一排排空蕩蕩的底層包廂變相清空了她才爲尼凱亞做出的前期準備,而是因爲她知道這些無名虛空盾的作用:這可是遠東邊疆進獻給帝皇的寶物,比起尋常的貨色,這些從異形遺蹟中繳獲而得的戰利品,對於抵禦亞空間中的衝擊也卓有成效。
當然,這句【卓有成效】是僅對於凡人而言的,更何況因爲異形科技的不可複製性,這種看起來無價的貢品,只有在這種場合才偶有用武之地了。
但帝皇把它拿出來做什麼?
他意識到了什麼?
在困惑中,摩根將她的目光投向了整座殿堂的制高點:帝皇散發出來的神聖光芒讓幾乎所有人都看不清他的神態樣貌,只能在腦海中留下宛如雷霆般高貴的印象,但摩根可不吃這一套,她們清楚地看到帝皇微微皺起了眉頭,以及,因爲蓄勢待發,過度用力而變得有些發白的指關節。
被握在掌心的黃金劍柄,已經出現了明顯的凹痕。
毫無疑問,帝皇和馬卡多肯定也看到了馬格努斯的太陽,他們對此頗爲忌憚,但又沒有采取任何實際上的制裁手段:若僅是驅散了無關人等,並做好準備的話,那就說明帝皇有絕對的信心,鎮壓住馬格努斯的任何情況。
摩根對此也有信心:她可從來沒有忘記過,在當初的第二次冉丹戰爭的末期,人類之主是如何當着她和所有戰士的面,如抹去肩膀上的灰塵般,抹去了異形的帝皇在世界上的一切痕跡。
而那異形的帝皇即使面對包括摩根和莊森在內,四五個原體的聯手圍攻,也顯得雲淡風輕:哪怕直到今日,摩根也沒有信心達到當時的兩位帝皇中,其中任何一個人的水平,她自認爲如今的自己只不過是多了些手段,若是將她擺放在當初的冉丹戰場的話,能夠給異形的帝皇留下終身難忘的【記憶】,甚至是拖到同歸於盡。
至於到底能不能成:那就要看命運站不站她這邊兒了。
而對於帝皇?
說個笑話:摩根的力量和靈能越是增長,她在內心中對於帝皇的畏懼就越是龐大,因爲每當原體踏上了一個新的臺階,她就會發現帝皇在此留下的痕跡,而且她與人類之主之間的實力臺階,似乎正在伴隨着她的進步,變得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遙遠。
在幾十年前,她彷彿稍微再努努力,再多吃一點,或者乾脆去向腦海中那些從不付房費的租客們借得一些【力量】,就可以與她的基因之父堂堂正正地打一場,也不是沒有勝利的可能性。
但現在?
她只能祈禱帝皇在當初的冉丹戰爭中,真的認真了,而且自那以後便再也沒有進步過
天知道如今的人類之主究竟達到了什麼地步:有些時候,摩根甚至真的考慮過,好好的研究一下羅嘉當初塞給她的聖言錄,雖然她依舊不覺得帝皇和她印象裡的混沌諸神有什麼本質上的共同點,但帝皇如今的各種舉動,似乎也只能用神明才能更好的形容了。
當然,是幾乎。
因爲真正意義上的神明肯定比她親愛的父親要更聰明一點。
原體搖了搖頭
沒錯,她也不能否認一種聽起來很荒唐的可能性:那就是帝皇只是單純的不知道他的馬格努斯到底帶來了什麼東西,所以纔會對此毫無反應。
這不是智者千慮:而是單純的無知者無畏。
【嘶……】
摩根轉了轉眼珠。
反正蜘蛛女皇覺得,帝皇可能對此真的一無所知,但帝皇對此真的一無所知又不太可能:畢竟無論怎麼說,那頭黑色的怪物,可是切實寄生在了帝皇體內。
他總不能感受不到吧。
摩根的眉間緊鎖:她思考了整整三分鐘的時間,也完全沒有理清楚這其中的邏輯線條。
如果帝皇不在乎,那就顯得他有些太拖大了,但如果連帝皇都不知道那是什麼的話。那堂堂人類之主未免顯得太愚蠢了:想想看,根據她過往的經歷,到底哪一面纔是帝皇會犯下的錯誤呢?
摩根回憶了片刻。
……
該死的。
無論是莫名其妙的狂妄,還是偶爾迸發的愚蠢:好像都是她的好父親會犯的錯誤誒?
帝皇不會真的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東西,還在那裡信心滿滿的打算靠自己的手腕和力量,見機行事的予以鎮壓吧:這的確是他能幹出來的事情。
摩根收回了目光,有些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
早知道會這樣,她就應該在休息時間裡去找一下馬卡多,然後二人再搞一次內外串通,臨時架空人類之主說話的權力:反正這樣的事情也幹過七次八次了,就連禁軍之首瓦爾多,都已經開始對諸如此類的篡權行爲見怪不怪了。
她早應該這樣做的,在意識到馬格努斯的異樣後,她就應該去通知馬卡多做好準備的:如果不是帝皇提前告訴她,尼凱亞上的任何事情都與她無關,而早就有些攜帶的蜘蛛女皇,也順水推舟地想要就此偷懶一回的話。
真是倒黴:她明明只是懈怠過這一次啊。
摩根已經分不清口中的是嘆息還是咬牙切齒了:不過從湊過來的康拉德的臉色來看,後者的可能性還是更高一些的。
【怎麼了,康拉德?】
“沒什麼:但我想我知道馬格努斯爲什麼會遲到了。”
午夜幽魂招了招手,確定了吸引到摩根的目光後,才指引她看向了對面的看臺:儘管大部分的觀衆們已經按照帝皇的命令。集中在佇立的虛空盾下,但還是有一個孤獨的身影,傲慢的屹立在了他不久之前的老位置上。
那是黎曼魯斯:他的面色看起來也不太好。
“因爲他孤身一人。”
康拉德又指向了狼王身邊那個空蕩蕩的席位。
“顯然,延遲到場的人不止馬格努斯一個,至少我們的莫塔裡安兄弟也犯了同樣的錯誤,考慮到黎曼魯斯現在的表情,我想莫塔裡安應該沒有提前通知他:就連死亡守衛們都沒有到場。”
【很正常。】
摩根點了點頭。
【畢竟在剛纔的那一幕後,現在的黎曼魯斯在莫塔裡安眼中也不是什麼值得太信任的兄弟:我大概能猜到莫塔裡安去幹什麼了,看起來他是想親手把馬格努斯推到懸崖下的無底深淵裡面去。】
“沒錯。”
康拉德收回了視線,還不忘與黎曼魯斯對試一下,然後互相沉默地點了點頭:做完這一切,午夜幽魂的目光又擺在了那道佇立在他們面前的,紅色身影的身上,他顯得是如此的孤獨。
“粗略算一下,馬格努斯在結束與阿里曼的會談後,讓阿里曼先行返回到這裡,而他自己則與千子軍團再交流一下:莫塔裡安應該是選擇在這個時間段裡,在某處堵住我們的馬格努斯兄弟。”
【這也能解釋爲什麼千子和死亡守衛現在都沒有到場。】
摩根站起身來,她感受到了會場裡面的竊竊私語,還有馬卡多遞過來的視線。
【我去找找他們。】
“晚了。”
康拉德搖了搖頭,然後用下巴努了努大門的方向。
“某人已經完事了。”
摩根順着看去:只見青銅色的大門正被人緩緩推開,一道傲慢的身影穩步而入,濃郁的墨綠色氣息標誌了他的身份。
【莫塔裡安:他這次怎麼一個人都沒有帶呢?】
摩根挑了下眉頭。
“沒帶人?他身後不是跟着整整七個死亡壽衣嗎?”
【我是說副官:提豐還有加羅都跑到哪裡去了。】
“好像是醫務室:我記得我看到伽羅扶着提豐去的。”
【那就不奇怪了。】
摩根閉上嘴巴,沉默地目睹着莫塔裡安得意洋洋的走到了黎曼魯斯身旁的位置上去:死亡之主也罔顧了虛空盾的保護,他徑直的坐在了觀衆席的第一排,顯然是想近距離的目睹到接下來的大戲。
而就在巴巴魯斯之主的屁股剛剛落座的那一瞬間,那扇並沒有被關嚴實的青銅色大門便又被人略顯粗暴地推開了:赤紅色的馬格努斯人如其名,他迅捷的步伐讓他的身影如同一道紅色旋風,他沒有選擇走向觀衆席,肉眼可見的陰沉面色讓跟隨的子嗣們也顯得壓抑。
馬格努斯徑直走向了尼凱亞殿堂的最中央處,停在了距離帝皇如此之近的地方:禁軍們甚至沉默的擡起了他們的動力戟,連馬卡多也悄然握緊了權杖。
“各位。”
在站定後,馬格努斯的聲音聽起來顯得異常沙啞。
“我不會耽誤多少時間。”
“但是……”
“我申請第一個發言:以結束這場讓人煩悶的鬧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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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敢跟你打賭,莫塔裡安肯定跟他說了什麼。”
【而且讓他很不愉快。】
摩根坐了下來,習慣性地開始溫習她手中最強大的咒法:而且是那些用於殺人的。
她沒有接下康拉德的賭約。
因爲她看到:馬格努斯已經將赤紅的大手伸向了自己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