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柳城江邊的夜晚，向來是熱鬧的。文人騷客，往來的商賈，以及南柳城內的世家公子們，到了晚上，爲了消耗多餘的精力，時常到花街閒逛。
花街的夜晚比白天美，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花船上掛着燈籠，燈光映到江水中，化爲朦朧波折的橙黃色光芒，帶着淡淡的紅色。
岸上的燈籠比起江面花船上的，毫不遜色。庭院樓閣中傳出咿咿呀呀的吟唱，夾雜着幾聲酒令，一片盛世景象。
穆凡坐到花船船頭，望着這片夜景，粼粼波光映入他的眼中。
小和尚走到他身邊，挨着他坐着，“晏大哥，我師兄什麼時候能醒過來？”
“快了，過幾天吧。”
小和尚拿起旁邊桌子上的杯子，聞了聞，“這是什麼？味道好怪。”
“酒。你不能喝的。”
“哦，原來這就是酒啊，還是第一次見到。”他把酒杯貼近鼻子，仔細聞了聞，“爲什麼要戒酒呢？”
“這個問題，你去問你的師父吧，或者你的師兄弟。”
小和尚笑道：“據說喝酒是不好的。”
穆凡笑道：“喝醉了是不好。”
“可是……師叔不是這麼教我的。”小和尚皺着眉頭，滿是不解。
穆凡笑問道：“他是怎麼教你的？”
“他說，只有親身體會過，才能明白一切真意，還有……死守戒律，永遠無法成佛。”
穆凡回想慧空一直以來的所作所爲，大師喝酒吃肉，殺人放火，不知道有沒有破過色戒，有沒有動過情。
慧空做的對不對，他不懂，不過始終如一的人足以讓他欽佩。
小和尚擡起頭，問道：“晏大哥，你覺得我要不要嘗試一下？”
“喝酒？”
小和尚點點頭，他個頭不高，身體尚未長開。
穆凡道：“我可不知道，如果我讓你喝酒，給你師父知道了，他不得打死我。”
“有可能，不過我又不懂了。”
“嗯？”
小和尚疑惑道：“他打死你，不就破了殺戒嗎？”
“我剛纔是開個玩笑，並不一定是真的。”穆凡哭笑不得，“對了，你法號叫什麼？”
“見性，我師父說，這個法號很好記。”
“見性成佛，確實很好記。”
見性連連點頭，“師父也是這麼說的，見性成佛，他希望我以後能成佛。”
“你多大了？”
“十六歲了。”見性問道：“晏大哥看起來也就比我大三四歲，很厲害，有那麼人都認得你，你也認得好多人。”
穆凡笑道：“他們只是聽說過我，不算認得我，我也不認得他們。”
“外面的世界真奇妙。”見性眸中閃着好奇和嚮往。哪怕天賦再高，他終究是個十六歲的孩子。常年居住在山巔，一入凡塵，頓時目不暇接。
穆凡拍了拍他的肩膀，問道：“是你師兄帶你出來的，還是你主動跟他出來的？”
“他帶我出來的。”
“慧達大師知道嗎？”
見性點了點頭，“知道的，師兄說，他在師父閉關前便告訴師父，師父也准許了，而且還吩咐他好好照顧我。”
穆凡清楚的記得大和尚在花船上說的話，聲稱慧達說的話是狗屁，言語中無半點敬意。
“你師兄與你同門嗎？”
“不是，他是外門的，他加入內門，負責幫師父挑水。”
“你和他不是師兄弟啊。”
“同爲佛宗弟子，不應該以師兄弟相稱嗎？”
穆凡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覺得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見性搖頭道：“我不懂？”
穆凡解釋道：“你們一個爲佛宗長老的弟子，另一個是剛入內門的雜役。”
“衆生不是平等的嗎？”
穆凡想了想，說道：“每個人的能力是不同的，有高有低。”
見性依舊不懂。
穆凡心道：“如果大和尚是外門弟子，實力一般，帶見性出來逛花船，滿滿的惡意。可是一個外門弟子，怎麼能瞞過衆多高手把見性帶出來？”
他想不通這點，便問道：“你是怎麼出來的？”
“師兄帶我出來的。”
穆凡道：“我指的是，你師兄怎麼帶你出來的。”
“我們出去的前兩天，師父閉關了。”
“就這樣？”
“嗯。”
穆凡驚訝道：“你的那些前輩們，就沒有一個多問一句？”
“爲什麼要多問？”
穆凡起身扶着闌干，他已經確定，其中必有問題。
慧空與慧達的弟子，罕見的資質，佛宗重點培養的對象，不會這麼不明不白被放走。
反常的事，要麼是巧合，要麼另有隱情。
見性望着穆凡的背影，支支吾吾的說道：“你要把我和師兄送回去嗎？”
“宗門內有人保護，宗門外很危險的。”穆凡直言道。
見性眼巴巴的看着穆凡，“可是……可是我不想回去，我想待在外面。我很羨慕到處遊蕩的師叔，他的口中總有各種各樣的故事。”
穆凡沉吟片刻，沒有立即回絕，“這件事我再考慮考慮。”
見性道：“師兄受了傷，要不只把他一個人送回去，我可以跟着……你，或者我自己走，行嗎？”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快要變成嗡嗡聲。
“慧空大師對我有恩，我得照顧好你。”
“很多人都說要照顧好我，可是我想看看佛宗以外的世界，我不想一直待在山上。”
穆凡喝了杯酒，說道：“過幾天再說。”
見性張開嘴，想說些什麼。
穆凡從桌子上拿起一個饅頭，塞到他的嘴裡，“現在說什麼都沒用。”
見性將饅頭塞到嘴裡，幾口吞了，口齒不清的說道：“好，我等你的答覆。”
穆凡走進花船內，花船最頂層搭建着一個舞臺，舞臺不大，方圓丈餘。
舞臺上坐着一個女子，女子身着紅裙，是落羽歌舞坊的遠近聞名的姑娘。
女子身前擺放着琴，旁邊焚着香，淡淡的青煙飄起，平添幾分神秘之感。
忽而琴聲響起，瞬間打破神秘感。一股肅殺之氣撲面而來，好似置身於戰場。金戈鐵馬，往來征戰，血與肉的碰撞，刀刃的寒意……
穆凡聽出女子彈得曲子——從軍行，他輕笑道：“神韻十足，果然是歷經磨練的人。”
往來的賓客沒想到船上的女子彈這種曲子，紛紛駐足，側耳傾聽。沒多久又轉移了注意力，不再關心。
見性看着滿船男男女女相談甚歡，更加不明白，爲什麼佛宗要戒色。種種矛盾充斥他的內心，他找不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