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母麼?
聽到這話,鷓鴣哨心頭不禁一沉。
從一路所見的壁畫,可以確定的是那些怪蛇是爲了守護什麼而存在。
至於具體是鬼洞還是女王暫未可知。
就如黑沙漠中的沙狼,總有一頭頭狼領着,而蛇潮的頭領便是那條神出鬼沒,凶煞驚人的蛇母。
在先祖留下的族書中。
關於蛇母的記載,描寫的極爲詳盡。
蛇母體型過人,身負鱗甲,頭頂一雙巨瞳,是地獄魔鬼的使者。
正因如此,當初在遮龍山蟲谷外的大湖中,見到那頭青鱗巨蟒時,他纔會表現出與自身不符的失態。
那一剎,他甚至以爲自己並非身處滇南,而是北疆大漠,聖山之下。
也就是之後反應過來。
那頭大蟒,雖然也一身鱗甲,刀槍難入,身形同樣驚人,但與蛇母的特徵還是相差不小。
尤其是最關鍵的黑色色澤與雙眼巨瞳。
如今終於要見到真身了麼?
須知當年爲了斬殺那頭蛇母,族中付出了極爲慘重的代價。
兩位先知燃燒精血算出它的弱點。
之後無數勇士以命換命,才最終將其剿殺。
如今……
時隔幾千年。
扎格拉瑪曾經的先知預言之力,早已經消亡,斷了傳承。
“來了……”
就在他胡思亂想間。
一道平靜的提醒聲忽然在耳邊傳開。
鷓鴣哨眉心一跳,下意識朝着遠處山崖上裂縫望去。
黑暗中,窸窸窣窣的動靜越發驚人,聽着就像是無數蛇蟲爬過,讓人不禁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
“道兄,斂氣!”
陳玉樓的提醒聲再度傳來。
隨之響起的還有一道輕微的風聲。
燃燒的風燈一下熄滅。
四周陷入死一樣的沉寂。
只有那株神樹上還在隱隱綻放着微弱的金光。
“好。”
幾乎是下意識的。
鷓鴣哨深吸了口氣,旋即,一身氣血與靈機,就如潮歸大港一般,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整個人藏身夜色當中。
似乎與湖心島上那些亂石融爲了一體。
閉氣斂息的法門,四門八派都有傳承。
一旁的陳玉樓更是驚人,明明就在身前,但氣機掃過,竟是毫無波動。
鷓鴣哨來不及太多感慨。
黑暗中的爬行聲,眨眼間,已經大如潮起,一條條黑蛇昂着腦袋交錯而行,朝着湖邊那些沙鼠屍體瘋狂衝去。
遠遠看着,就像是一條流淌的墨河。
“蛇……”
“天老爺,哪來這麼多蛇?”
“是拔鵠刺黑,神啊,怎麼會這麼多?”
雖然隔着相當遠的一段距離。
但洞窟中的動靜,同樣沒能瞞得過石門外衆人的察覺,看着那些面目猙獰,醜陋駭人的怪蛇蜂擁而過。
衆人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
無名的恐懼、慌亂,在心頭滋生,根本壓抑不住。
下意識的驚呼聲中,有一道尤爲特殊。
楊方和老洋人猛地回頭,看向身側那道手握銅鏡的身影。
“拔鵠刺黑?”
“那是什麼?”
聽到兩人問起,烏娜這纔回過頭,眼神裡滿是不安。
“在突厥語中,指的是來自地獄的惡鬼。”
“可是……之前在姑墨、以及城外,我們都見過它的?”
老洋人還是有些無法理解。
在此之前,他們已經見過這種詭異黑蛇兩次。
但卻是頭一次見她如此。
“不是蛇潮……”
烏娜一聽就知道他誤解了自己的意思,連連搖頭,伸手指着黑暗深處。
“是它!”
“什麼?!”
聞言,楊方和老洋人不禁面面相覷。
隨即似乎預感到了什麼。
下意識齊齊回頭。
目光越過那些瘋狂遊竄的黑蛇,望向洞窟最深處。
“等等……”
楊方天生夜眼,籠罩四方的濃霧根本無法阻攔他的視線。
此刻凝神望去。
黑暗中竟是不知何時漂浮起了兩團鬼火。
不對。
不是鬼火!
眸子深處一道清光流轉,剎那間,他的視線被拉得更遠,也更爲清晰。
那兩道幽幽的鬼火,一下變得清楚可見。
分明就是兩顆泛着陰冷、詭異光芒的瞳孔。
一動不動,死死盯着洞窟內外。
沿着那雙巨瞳緩緩向下。
巴掌大的鱗片,彼此間嚴絲合縫,透着一種說不出的陰森冷峻之感。
再往下……
是一座纏在山崖間的巨大身軀。
似乎察覺到有人正在窺視自身,它忽然低下了頭,然後冷冷看了過來。
刷——
對視的一剎那。
楊方只覺得整個人彷彿噗通一下墜入了無盡的冰窟之中。
寒氣、冷水拼命的往胸腔肺泡裡涌去。
明明身處王宮石殿,卻有種強烈的溺水感。
“你小子……怎麼了?”
察覺到他異樣,臉色白如金紙,混身更是止不住的顫動,老洋人哪裡還敢耽誤,立馬輕輕晃了下他的肩膀。
同時,催動一縷靈氣渡入楊方體內。
那一縷氣機在他四肢百脈中流過,讓他心神不由一震。
呼——
下意識長吐了口氣。
反手摸了下額頭,寒冬如獄的天氣裡,這麼一晃神的功夫,他人就跟剛從水裡撈起來的一樣,貼身內襯都被冷汗打透。
“不是,你小子到底看到了什麼?”
“竟然能嚇成這樣?”
老洋人皺着眉頭,一臉急切。
他五感六識雖然也有極大的提升,但眼力終究還是難以穿透身前被濃霧黑暗籠罩的洞窟。
只能隱隱察覺到……似乎有什麼在黑暗中窺探。
那種無形卻磅礴的壓力。
遭遇過的次數屈指可數。
“蛇……”
“巨蛇!”
楊方一連深吸了好幾口氣,這才稍稍壓下嘭嘭狂跳的心臟。
“巨……”
“噓!”
老洋人還想追問幾句,忽然間,一道噤聲在他耳邊響起。
他人不禁一怔,下意識看了眼身前。
楊方似乎也聽見了。
此刻正茫然的環顧四周。
不僅是他們兩人,周圍那些夥計同樣如此,雖然不解,但執行力卻極爲驚人。
幾乎是在那道噓聲響起的一瞬。
原本還略顯嘈雜,紛亂的石殿內,一下變得落針可聞。
因爲他們已經反應過來。
那道輕微的提醒聲,分明來自總把頭。
卸嶺門下,一呼百應,令行禁止。
何況他們還是追隨陳家多年的老人。
如今常勝山上的中流砥柱。
楊方兩人向後一閃,藉着石壁門樑將身影藏住,身後衆人見狀,也都是有樣學樣,紛紛藉着石殿中的建築遮掩身形。
隨後。風燈也是一盞盞熄滅。
不多時,石殿中再度歸於寂靜。
連呼吸聲都變得微不可聞。
不凝神去看的話,幾乎察覺不到太多氣息。
黑暗中,只有那些黑蛇啃食沙鼠屍體傳來的咀嚼聲。
藏身一塊巨石後的鷓鴣哨,不動聲色的撐開鏡傘向前伸出,微微調整了下角度,很快幾面法鏡中便出現了兩道幽光。
“蛇母……”
看見那兩道鬼火的剎那。
他一下就明白過來。
陳玉樓說的來了,指的就是它。
存在於扎格拉瑪一脈口口相傳中的蛇母。
早在姑墨州,第一次與黑蛇碰面時,他就擔心幾千年過去,會不會再孕生出一頭蛇母,如今看來,最擔心的事情還是成真了。
餘光瞥了眼身側。
陳玉樓也藉着鏡面看到了這一幕。
但他神色如常,絲毫看不出半點慌亂和不安。
手指輕輕敲落,閒庭信步。
見狀,鷓鴣哨心神不由一定,縱觀數次下鬥,每次他以爲的絕路,陳玉樓往往都能使出神之一手,輕鬆化解。
再聯想到之前自己提出火攻蛇潮時。
他說的那句話。
如今看來似乎頗有深意。
或許……他早就發現了蛇母的存在。
“嗯?”
就在他目光閃爍時。
忽然間,鷓鴣哨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瞳孔微微一凜,屏氣凝神往鏡面中看去。
那頭盤踞在山崖裂縫中的蛇母。
竟是緩緩爬了下來。
巨大的蛇軀軋過地面,帶起一陣嘩啦啦的動靜,細碎的山石落入湖面,打破之前的平靜,水聲不絕。
一直到它徹底下山。
鷓鴣哨才終於看清它的全貌。
足有四五米長,一身黑鱗,渾身泛着陰冷的黑色光澤,昂着腦袋,頭頂一雙巨瞳掃過四周,透着一股對人命的漠視。
看着它的一剎那。
不知道爲何,鷓鴣哨腦子裡忽然浮現出多年前在川渝深山裡見過的一種毒蛇。
當地人將其稱之爲過山風或者黑烏梢、扁頸蛇、飯鏟頭。
同樣渾身漆黑,被鱗片覆蓋。
唯一不同的是。
巨型過山風也不過一兩米。
和眼前這鬼東西一比,簡直就是天與地的區別。
蛇母昂首看了一眼四周,鼻翼微微動着,似乎在嗅生人氣息。
看到這一幕。
躲在石門後方衆人,心神瞬間緊張起來。
一條尋常黑蛇帶來的壓力都足以致命。
何況是它。
那隻血盆巨口,說不定能生生吞下一頭駱駝。
“噤聲!”
老洋人緊緊抓着手中蛟射弓,弓身內妖氣鼓盪,彷彿隨時都會從手中掙脫出來。
分明就是那頭蛟龍靈魄察覺到了兇險,釋放出的強烈戰意。 шшш●тt kán●℃o
但眼下陳掌櫃和師兄都沒有下令。
他也不敢貿然行事。
而身後躁動不安和壓抑的氣息,也讓他心絃緊繃,生怕會驚動那頭巨蛇。
畢竟……
他比誰都清楚蛇母的恐怖。
倒是楊方那小子,平日裡天不怕地不怕,此刻陡然見到一頭大妖怪物,眼神裡的緊張和駭然之色根本掩飾不住。
人對於黑暗和巨物的恐懼。
是刻在骨子裡的東西。
不是親身經歷過,很難想象,荒無人煙生命枯竭的黑沙漠地下,竟然會生存着一頭如此恐怖的怪物。
沒有幾百上千年。
恐怕也長不到那般龐大的身形吧?
楊方本以爲見識過甲獸、袁洪以及怒晴雞,也算是見識無數了。
但他怎麼想得到。
一頭大妖的壓迫感如此強烈?
之前那一剎,要不是老洋人及時將他從失神中拉回,怕是都會陷入幻境無法自拔。
此刻的他,緊攥着打神鞭的掌心裡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若是半年前,遇到這種鬼東西,楊方絕對不會有半點猶豫。
三十六計,跑路爲上。
打神鞭,打得了屍僵糉子,鎮得住亡魂邪煞。
但他娘活了幾百年的妖物怎麼打?
他是性子直爽,不是腦子一根筋。
這等存在,根本不是人力能夠斬殺。
但……
陳掌櫃、楊魁首,甚至花靈、崑崙、老洋人、紅姑娘,他們本身就非普通人。
尤其是親眼見過陳玉樓一劍截斷山中泉,破關走出觀雲樓時,天空異象橫生,雷暴如雲的情形後。
他已經愈發確認。
這世間,遠不像自己看到的那樣。
江湖中的奇人也不盡是坑蒙拐騙之輩,符水治病、拆籤解命的也並非全是道貌岸然的僞道人方士。
正是因爲見識過諸多種種。
他才毅然決定留下。
出山前他的願望是與天下武道高手過招,最好能見識幾個宗師高人。
但如今……
真人就在跟前。
楊方豈會不知如何去做。
所以眼下再過不安忐忑,他依舊一動不動,甚至眼底深處,還隱隱透着幾分期待。
飛劍斬龍蛇。
那可是說書先生口中才存在的故事。
噗通——
片刻後。
不知是察覺並無兇險,還是從始至終都不曾將他們放在眼裡。
那頭巨蛇拖着蛇軀,噗通一聲躍入那座深潭。
濺起大片水花。
很快,原本還沉寂的水面下,竟是傳來一陣沸騰般的響動,無數大魚瘋狂逃竄,拍打着水面,試圖避開巨蛇的獵殺。
驚鴻一瞥間。
陳玉樓只覺得那些冷水魚說不出的熟悉。
無鱗、斑紋。
闊口鬍鬚。
“白鬍子魚?”
雪山下風蝕湖中那種大魚。
爲何會出現在此地?
遲疑間,他眼角餘光掃過身前那株金光閃爍的神樹,一時間不禁恍然大悟。
茲獨暗河發源於崑崙雪山。
這些冷水魚或許是溯流而下,還有一種可能,是被精絕古人從風蝕湖帶回。
此刻,那頭巨蛇在潭水中扭動身軀,速度快如閃電,一張血盆大口,眨眼間便吞下近百條白鬍子魚。
動作之嫺熟。
比起之前那些吞食金蜉蝣的沙鼠,絲毫不惶多讓。
至於岸上那些黑蛇,則是昂着腦袋,期待的看向湖中。
十來頭只剩下皮囊的沙鼠,顯然無法滿足它們幾百條黑蛇的需求,但又不敢貿然下水。
一直到巨蛇吃飽喝足。
它才揚起蛇尾,狠狠抽向水面。
只聽見嘭的幾道巨響,無數的白鬍子魚混着湖水被拍入半空,然後嘩啦啦落到地面上。
見此情形。
等候多時的蛇潮頓時一擁而上,張開血口瘋狂吞食着。
並未理會它們。
巨蛇拖着身軀緩緩爬上湖心島。
一雙巨瞳盯着島心那株神樹,眼神裡竟是泛着一抹說不出的貪婪。
眼看它越來越近。
陳玉樓終於不再打算繼續拖下去。
掃了一眼身側的鷓鴣哨。
擡手做了個割喉的手勢,同時嘴脣無聲的動了幾下。
後者凝神看去。
分明就是‘動手’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