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空可不是一般人,身負神通,想要查某一個人,真如探囊取物,易如反掌。
他們這是害怕了。
萬一被盯上,一查一個準兒,內內外外一清二楚,豈能不心驚膽顫?
但凡做到如今的品級,哪一個不貪不枉?
王虎臣遲疑一下,咬咬說道:“他們之中,有的人與臣想法一樣,有的人,則是心虛,到底哪一個是哪一個,臣看不破人心,實在不知。”
“你便篤定,你不是心虛的那個?”楚雄冷笑道。
王虎臣肅然道:“皇上可讓法空神僧查一查臣!”
“可你反對法空做北監察司的司正。”楚雄淡淡道:“這豈不矛盾了?”
“……”王虎臣無言以對。
“所謂真金不怕火煉,”楚雄冷冷道:“如果不怕法空查,那何必反對法空做北監察司的司正?”
王虎臣道:“就怕文武百官離心離德。”
楚雄再次冷笑一聲:“朕下一詔書,從前之事一概不究,往後之事,一概追究!”
王虎臣遲疑。
此舉也有不妥。
如果從前的事一概不追究,委實太過不公平。
那些貪贓枉法的不追求,豈不是讓他們佔了大便宜,而奉公守法的卻絲毫沒有獎賞。
“你是想追求公平吧?”楚雄看破了他心思:“這樣是覺得不公吧?”
“……是。”王虎臣慢慢回答。
楚雄哼道:“如果講公允,你怕離心離德,不講公允,又覺得不甘,那朕豈不是什麼也不能做?”
“……法空神僧確實不該坐這位子的。”王虎臣道:“做國師再好不過。”
“砰!”楚雄猛一拍龍案。
案上的奏摺騰的飛起一尺高。
“王虎臣,你是一根筋吧?”楚雄吼道:“非要做國師做國師,朕已經跟你說清楚了!”
“皇上,臣還是覺得,法空神僧做國師最佳。”王虎臣咬着牙,強撐着說道。
撲面而來的壓力要把他壓垮。
他越在這個時候,越是倔強,越不屈服,非要堅持自己的觀點。
這纔是真正的風骨。
堅持己見,正確的見解,纔是爲臣之道。
焦全暗自搖頭。
這個王虎臣,真是……
無話可說!
楚雄瞪着王虎臣,張了張嘴,卻覺得無話可說,說不通他,最終咬着牙喝道:“給我滾——!”
“臣告退。”王虎臣挺胸擡頭,昂然抱拳。
楚雄死死瞪着他,雙眼如電。
王虎臣肅然、莊嚴而平靜,往後退去。
“停!”楚雄斷喝。
王虎臣停住,看向他。
楚雄冷冷道:“你沒串通,那他們串沒串通?你實話實說!”
“……臣不知。”王虎臣遲疑一下,搖頭。
楚雄冷笑:“你不是傻子,是不是串通,卻不知道?王虎臣,你也要玩明哲保身這一套!”
“……臣沒有證據,不敢妄言。”
“那就去查!”楚雄冷冷道:“查出來到底誰跟誰串通,哪些人串通!”
“……是。”王虎臣咬着牙答應。
這是一個要命的事,得罪人的事。
可自己別無選擇,只能應命。
待王虎臣離開,楚雄臉上的怒色倏的收斂,彷彿從沒出現過一般,平靜的擺擺手:“將這些都弄到角落裡,看着礙眼。”
“是。”焦全恭敬應道,分兩次將其搬到了大殿的角落,堆到一張軒案上。
楚雄打量一眼焦全。
焦全暗自叫苦。
這是皇上又要跟自己說話,談論天下大事,這是自己最頭疼的事了。
身爲內臣,需要的不是自己的主意,而是遵從與貫徹皇上的主意,是皇上的劍與刀。
自己跟皇上說自己的想法,顯得太聰明瞭,皇上不高興,顯得太笨了,皇上也不高興。
在笨與聰明之間拿捏好分寸委實不易,勞心勞神,如走一根細線般艱難。
楚雄沉聲道:“焦全你也覺得,讓法空做北監察司的司正不妥當?”
“臣……”
“直說便是。”
焦全面露爲難神色:“看法空大師的意思,並不想有所爲,可是羣臣卻擔心他有所爲。”
“嗯,他是不想做事的。”楚雄點頭:“他是個聰明絕頂的,怎麼可能多事?這世道,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
焦全沉默。
這話實在不好接。
楚雄哼道:“但作爲不作爲,全在他一念之間罷了,他真想做事,朕也不會攔着。”
“是。”焦全應道。
他心下暗歎。
皇上不愧是皇上,手段厲害。
這輕輕一招,便把法空大師架到了火上,推到了衆臣的對面去。
皇上則穩坐釣魚臺,看着兩邊廝殺。
法空大師原本是超然獨立,不沾染朝廷之事,即使如此還會被一些大臣們不時的揪出來彈劾。
現在進入了朝廷,自然便是衆臣眼中的異類與防範的對象。
尤其是法空大師竟然成了北監察司的司正,負責監察天下,無所不察,權力範圍太大了。
這樣一來,他便能隨便的監察任何一個大臣。
而法空大師偏偏又有神通在身,任何一個大臣在他跟前都無所遁形。
誰受得住這個?
如此一來,法空大師的威望便被限制住了。
人們敬神仙,固然是因爲神仙神通廣大,更重要的是神仙離自己足夠遠。
而墜入凡塵,在自己身邊的神仙,人們不是崇敬,而是忌憚與恐懼了。
法空大師不管做不做事,都會被朝臣們針對。
法空大師惱怒之下做事的話,朝臣們自然爲之惕然,從而行事更加收斂,不給人以把柄。
這對皇上也是好事。
說來說去,受益的都是皇上。
楚雄看一眼角落裡的那一摞奏摺:“瞧瞧他們心虛的樣子,真讓人作嘔!”
焦全沉默。
楚雄沉聲道:“把他們的名字都記下來。”
“是。”
“派人查一查他們。”楚雄道。
焦全遲疑一下,輕聲道:“皇上,讓北監察司查嗎?”
“……算了。”楚雄搖頭道:“你派人去查一查吧,北監察司現在不宜有動作。”
不是怕刺激朝臣們,而是怕刺激法空。
法空接了這個位子之後,也算是投桃報李,對自己表示出了足夠的誠意。
自己如果現在就出招,法空一怒之下,說不定直接掛冠而去,徹底撕破臉,不給自己臉面。
還是要溫水煮青蛙。
法空再厲害,不信能逃得出功名利祿的羅網,能真正的逍遙自在下去。
“是。”焦全迅速回答。
他也覺得現在就讓北監察司做事不妥,會進一步刺激朝臣們,這並無益處。
讓法空大師做北監察司便是最大的威懾,便如在衆臣頭頂懸一柄劍,一旦出手了,反而落了下乘。
——
法空放下一秘本,雙眼金芒明滅不定,看上去好像燈光接觸不良一般。
最終金芒徹底消失,全部收斂於眼瞳之中,眼瞳變成了金色,純粹的金色。
他露出笑容,滿意的點點頭。
這些秘本對自己的作用巨大,讀完之後,修爲漲了一層,達到了歸虛境的中階。
對於天地的瞭解越發深入,對佛法與神通的瞭解也更深入,同時對於天地的操縱也更自如。
他心念微動。
微風漸漸變大,帶來了輕微的嘯聲,而且越來越大,嘯聲越來越響。
牆根下的青竹林簌簌作響,起伏不定。
法空心念再動。
風聲戛然而止。
法空滿意的點點頭,操縱確實越來越強了,這不是利用小西天極樂世界的力量操縱風雲,僅憑自身修爲來操縱。
他看一眼楚雄,對於楚雄所思所想,早就看得清清楚楚,卻樂得裝糊塗。
羣臣們的反對在外人看來是傷害自己的威望,豈不知據自己所觀,恰恰相反。
羣臣越是反對,自己的威望將會更高,尤其是在民間,在百姓的心目中。
天下之大,總有不信佛法的,即使在神京,也有大量的不信佛法之人。
不信便是不信,對涉及佛法之事漠不關心,聽也不聽,自己總不能強按着令其生出信心與信仰。
而這一次朝臣們反對自己,彈劾自己,便是一個極好的宣傳機會。
在百姓心目中,朝廷裡的大多數大臣都不是好東西,無奸不商,無貪不官。
而被所有朝臣們一起反對的自己,自然也就成了百姓們眼中的異類,一定會極爲關心自己的命運。
一旦關心,則開始瞭解,一旦瞭解,不愁不信自己。
自己的信力將迎來暴漲。
他微笑着暢想,然後看向了鎮龍淵。
他臉上的微笑慢慢斂去,搖了搖頭。
鎮龍淵上,小西天極樂世界的範圍並沒有擴增,反而在縮減。
看來蛟龍快要出淵了,力量已然恢復了一大截,對小西天極樂世界造成了更大的壓力,逼着小西天極樂世界縮減範圍。
小吉祥咒一出,再加上陣法加持,衆高手們已然將信力催發到了極致。
自己很難再湊出更多信力了。
難道要功敗垂成?
他起身負手踱步,思索着破解之法,如何才能更進一步的提升小西天極樂世界範圍。
能不能把他處的小西天極樂世界挪到鎮龍淵上,令兩個小西天極樂世界合併,從而增漲其範圍?
如果在從前,他一想便直接放棄。
現在看完了那些秘術,對佛法與天地的認知更深刻,卻覺得未必做不到。
但這必不是一個小工程,是需要徹底瞭解小西天極樂世界的一切構造,如何生成。
而他又不敢在時輪塔裡思索小西天極樂世界,免得引動虛空之上力量的窺探,暴露時輪塔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