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一片的地牢中,因爲一道道低沉的呼吸聲,顯得更加安靜。
這份安靜,持續了很久。
直到,一聲垂然嘆氣,徹底將其打破。
被困於一個個小黑屋裡的修士,齊齊擡頭看向那一處所在。
“浩然子道友,如何?”
“能解開禁制嗎?”
出聲者有,目光急切者更多。
面對這些詢問,浩然子苦笑一聲,“不行,體內金丹沉寂一片,完全無法調動法力。”
“你老可是我們之中,修爲最深厚之人,距離那金丹大圓滿也就一步之遙。如果連你都解不開禁制,那我們就完全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了。”星月神殿的月神使者如此說道。
浩然子搖了搖頭,“你們實在太高看我了,那一位可是令五大元嬰真人聞風而逃的存在。我不過一區區金丹修士,又如何能解開她親手佈下的禁制。”
提到那一位,衆人無不色變。
讓五大元嬰真人見之即逃,這意味着什麼,哪怕他們沒有親自涉足那個境界,也能遐想一二。
韓瞻五人中,可沒有弱者。
不管是手段衆多,身兼風雷雙異靈根的天冶子,還是苦修數百載,一身劍道手段臻於化境的玉鼎真人,都絕對是東荒修仙界中赫赫有名的強者。
即便以境界而論,那鶴清子也是堪比元嬰中期的高深修爲之輩。
如此五人聯手之下,莫說尋常元嬰真人,哪怕是元嬰中期之輩,都怡然不懼!
可這樣的陣容,僅僅只是在那女子邁出一隻小腳的時候,就不顧一切的奔逃。
如此一來,那女子的實力,就可以想象了!
絕對是元嬰後期的大修士!
甚至說,即便在元嬰後期中,也是最頂尖的存在。
後續戰果,他們並不知曉。
但云鶴真人,只一擊就被神形俱滅,連元嬰都沒來得及逃出。
這種霹靂手段,簡直不可思議。
浩然子有此感慨,也是理所當然了。
出自元嬰上宗摩天崖的魏無崖,極爲不解的說道:“雖說百萬蠻荒大山中,妖族強者數不勝數。但我觀那女子手段其實很簡單,威能又那般強大。如此獨特而又醒目的戰鬥風格,人族頂層宗門這邊應該有所記載。可爲何,我從未聽說過此妖存在?”
面對這個問題,同樣出自元嬰宗門的夜相,沙啞的說道:“或許是近些年,才崛起的妖族強者吧!”
“近些年?多近?又是多少年?”
“每一次開闢戰爭,不僅申請宗門要做情報調查,溟淵派聖地那邊也會給一個大概的情報。五百年內,可從未聽說過有這號人物。總不能說,她是在五百年內,修行到這個境界的吧!”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如此存在,五百年哪裡夠?”
“是啊,我人族天驕,五百年也不過元嬰初期而已。厲害一些的,約莫元嬰中期,可那女子……”
……
幽暗地牢中,交談之聲此起彼伏。
即便每一個人都被小黑屋分隔開來,也無法動用神識法力,卻並不影響,大家口頭傳話。
在這熱鬧交談中,羅塵略顯沉默。
他也和其他人一樣,試着用各種手段,調動體內法力,但最終都一無所得。
神識被困識海中,無法外出。
蘊含一身菁純法力的金丹,猶如泥牛入海,又好似被困異空間,完全尋不到蹤跡所在。
他從其他人口中,得知這是一種很高明的禁制手段。
若是對應七大基礎禁制,山水風雲晦明空,那麼毫無疑問,這種禁制手段,最接近空間禁制。
而體內的異狀,也很符合空間禁制的描述。
看似無蹤無影,卻又無所不在,遍佈在體內任何一個角落之中。
羅塵尋不到解決辦法,畢竟這是元嬰後期妖獸的手段。
如果說,在他以往所有底蘊中,有望解決這種禁制的,或許唯有兩種。
一個是通悉所有七大基礎禁制,以禁破禁。
一個便是可以清除體內異物的斬龍術。
但這兩個手段,也限制極大。
前者,他不過掌握了部分晦禁而已,距離大成遙遙無期。
後者,需要法力支撐,而且還必須修行到極高層次。
至少也得宗師或者大圓滿,甚至說可能大圓滿層次,都不一定可以清除體內空間禁制。
因爲想通了這一些,羅塵也就越發絕望。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任他精通萬般術法,也不過是花裡胡哨,不堪一擊。
“十年前,我輩中人對於開闢戰爭勢在必得,從未想過失敗。即便有傲嘯狼皇這一個意外,也不過是多費一番手腳而已。誰能想到,這麼快,境地待遇便是天差地別!”
“是啊,在一天前,我們還是高高在上的金丹上人,可爲一方豪傑,受萬衆敬仰。一天後,就淪爲了階下囚。”
聽着地牢裡,衆多苦澀唏噓。
羅塵停止了無用之舉,臉上也流露出無奈的苦笑。
他想到的東西更多。
修士們建仙城,分店鋪,提前瓜分還未打下的嘯月山脈諸多地盤。
一切的一切,從高層元嬰修士,到百萬低階修士,內心深處都沒有將這次開闢戰爭當一回事。
大家想的,不是能不能贏,而是要怎麼才能以最小的損失,獲取最大的利益。
畢竟,九大上宗,十八金丹大宗,加上散修之輩,足有百萬修士之巨!
如此陣勢,攻伐一域,誰覺得會輸?
但現在……只能說,驕兵必敗啊!
“實際上,異樣很早就顯露了。若無另外四大真人出手,光是傲嘯狼皇,一人就可以逆轉戰局。此人之才情天賦,絲毫不下我輩人族天驕。”
“話也不是這麼說的,嘯月山脈,我們真的是打下來了的。問題啊,還是出在了貪功冒進,試圖一舉吞下大雪山上這件事上。”
“呵呵……”
有人發出了譏諷笑聲。
一旁的人不悅問道,“邋遢道人,伱譏笑什麼,難道我說得不對嗎?”
邋遢道人靠在牆壁處,雙手枕在後腦勺上。
他撇了撇嘴,譏笑道:“是貪功冒進嗎?你們這些元嬰上宗修士,知道的內幕,應該遠比我們多吧!我可是聽說,在破月仙城初建之時,百花宮的三位仙子,就在奔走串聯,已經做好了攻打大雪山的準備。”
對於這一句話,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角落處的三個女修。
百花仙子停止無謂之舉,睜開了眼,她輕啓紅脣:“我們有所準備,顯然妖族這邊也有所準備,不然白骨道宮處怎會那般巧合的出現一位妖族頂級強者?說到底,不過是成王敗寇而已!”
是啊,成王敗寇罷了!
如果那名爲青霜的青衫女子不出現,大雪山現如今已是囊中之物。
他們絕不是在陰暗幽森的地牢裡發無用的牢騷,而是會在張燈結綵的白骨道宮中,彼此觥籌交錯,商討着如何分配大雪山的資源靈地。
黯然思緒,絕望心情,就此瀰漫開來。
羅塵也是其中一份子。
或許,唯一讓他不那麼絕望的,就是不獨獨只有自己一人被抓進來吧!
不患寡而患不均,道理就是這般。
大家一起落難,再絕望的情緒,都能得到紓解。
反正,要死也是一起死。
又有幾位金丹後期的大修士在,境界較低的修士,心理還要更平衡一些。
當然,這也是詭辯而已。
有人就提出了問題。
“我等在那一位面前,不過腐草熒光罷了,彈指可滅之,爲何不殺了我們,反而大費周章將我們囚禁於此?”
此話一出,衆人皆默。
實際上,這個疑問從一開始就隱藏在每一個人心裡。
但沒人敢於輕易直面。
說到底,誰又想死呢?
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人,都可說一句有望元嬰之資。
誰又想不明不白的死於別人一招之下,連絲毫反抗都做不到?
沒有人回答,各有各的猜測。
但這個問題,終究會有人給他們答案。
……
半個月後。
幽森地牢中,傳來了清脆的腳步聲。
所有人都睜開了眼睛,望着腳步聲傳來的方向。
黑暗,漸漸散去。
一身材豐腴,相貌豔美的女子,提着一盞青燈,來到了衆人面前。
望着來人,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流露出不可思議之色。
“鶴清子前輩,你怎麼……”
“閉嘴!”
鶴清子臉上厲色一閃,喝住了開口之人。
衆人噤若寒蟬,不敢觸怒此人。
雖然不明白,她爲什麼沒死,還能夠自由行走在那一位的地盤上,但現在衆人更關注她來的目的。
對方沒說什麼,僅僅只是取出一支青白相間的羽毛,貼在了浩然子所在的洞府面前。
“出來吧!”
大門打開,老者緩緩走出。
浩然子抿緊了嘴,回首看了一眼衆人,然後腳步沉重的跟在鶴清子身後,一步步朝着外面走去。
青燈遠離,光明不再,地牢重歸幽暗。
因浩然子的離去,所有人的心頭,都彷彿被壓上了一塊大大的石頭。
他們不知道,浩然子接下來將要面對什麼。
更不知道,在浩然子之後,是不是又會輪到他們。
一個時辰後。
寂靜,被打破了。
腳步聲再次傳來。
衆人循聲看去。
黑暗中,女子一手拎着一個昏迷不醒的人,一手提着青燈。
到了原來的小黑屋時。
噹啷!
噗通!
鶴清子沒有說任何話,把人關好之後,就徑直離去。
待她離去後,壓抑到極致的氛圍,這才鬆了下來。
所有人都望向那昏迷不醒的存在。
“浩然子!”“道友,你醒一醒啊!”
“發生什麼事了,速速告知我等?”
沒有迴應,浩然子就像死了一般,癱倒在黑色監牢裡。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還沒有死,濃郁的生機依舊在他身上散發着。
而能夠讓一個金丹修士,這般虛弱,乃至昏迷不醒,必然是神魂上的重創!
一時間,所有人面面相覷。
驀的,與浩然子相對的監牢所在,傳來一聲苦笑。
“不會下一個是老夫吧!”
是魏無崖,也是在場衆人中,境界僅次於浩然子的存在。
衆人連忙安慰他。
但那安慰之語,怎麼聽都覺得有些虛僞。
魏無崖心中惴惴,只盼時間走得慢一些。
越慢越好!
他是摩天崖赫赫有名的強者,更是最有可能進階元嬰的存在,摩天崖必然不會放棄他。
只要拖得夠久,說不定宗門那邊就會派人來救他。
即便摩天崖實力不足,但在場被囚的還有其餘元嬰宗門的金丹修士。
平常看着金丹修士多,但只是諸多勢力聚集在一起的假象而已,任何一個元嬰宗門,金丹修士數量都是有限的,沒有誰會捨得一位金丹上人沒有任何價值就無端隕落。
至少,主持這一戰的九大元嬰上宗,不會坐視不管!
在九大宗門之上,還有坐鎮東荒的化神聖地溟淵派在,他們肯定也不會無動於衷的。
“時間啊,走慢點吧!”
……
只可惜,蒼天聽不見魏無崖心中的吶喊。
第二日一早,熟悉的腳步聲,再次出現在地牢甬道中。
鶴清子,再次出現。
就和衆人預料的一樣,將魏無崖帶了出去。
一個時辰後,又跟拎死豬一樣,拎了回來。
依舊昏迷不醒,依舊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剩下所有人,終於人心惶惶了起來。
尤其是剩下的四位金丹後期修士,甚至無法保持從容之色,臉上有着一抹驚慌。
到了他們這個境界,戰鬥受點傷,其實問題不大。
但如果神魂受創,那未來進階元嬰,就徹底無望了。
很顯然,不管是浩然子,還是魏無崖,現在的狀況,就是神魂受到巨大創傷後的體現。
第三天,夢泉洞太上長老,被帶了出去。
因這一幕,位於後方的玉姣龍,都忍不住喊叫了起來,不住的高呼帶人離開幹嘛。
但鶴清子,絲毫不予理會。
她就像這座監牢的典獄長一樣,什麼也不管,忠實的執行着提審關押的任務。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便是在傍晚時分,浩然子終於醒了過來。
面對一衆急切詢問聲,他神色有些恍惚,臉上全是茫然。
許久之後,浩然子才捂着腦袋低聲說道:“被搜魂了。”
此言一出,衆人齊齊色變!
搜魂,魔道手段!
對於修士神魂,有着不可逆的巨大傷害!
一旦被強行搜魂,等於將過往一切,全數展現在了敵人面前。
內心處的隱秘,功法殺招,境界感悟,修仙百藝,人際關係……
一切的一切,都猶如展開的畫卷一樣,任人肆意瀏覽。
被搜魂過後的修士,在突破境界的時候,因爲神魂有缺,招惹外魔的機率,也遠高於正常修士。
換言之,他們這一批人,真要是全都被搜魂了,本就艱難的元嬰突破機會,將更加渺茫!
忽的,金不缺出聲問道:“若我輩中,被宗內長老下了神魂禁制,對方強行搜魂,那會怎樣?”
這個問題,浩然子沒法回答。
他只是不確定的說道:“主持搜魂的,是那一隻黑色烏鴉,它好像是荒古遺種幽冥陰鴉一脈,魂道造詣很強,或能在不傷及性命的情況下破解……不對,如果是貴宗太上長老神元真人對你下的神魂禁制,只怕後果難以預料啊!”
此話一出,金不缺臉上露出了慘白之色。
五行神宗和絕大部分元嬰上宗不同。
這一個宗門,喜歡研究各種神功秘術,也的確得到了很多新奇功法秘術。
但這樣一來,就很容易招人覬覦。
是以,一直都有宗門頂級強者,在某些功法秘術上下神魂禁制的傳統,爲的就是防止核心功法秘術被人奪取。
而他五行神宗的太上長老神元真人,乃是元嬰後期的大修士!
之前站在青衫女子肩膀上的黑色烏鴉,境界其實並不算很高,頂多元嬰初期到中期範疇。
哪怕它魂道造詣再強,也很難超過大修士手段。
若是對方強行破解神魂禁制,那自己只怕十死無生啊!
有類似顧慮的,在場不止金不缺一人。
神符宗的夜相,風華宮的風月,都已經色變。
但不管他們再怎麼擔憂,鶴清子每天提審一人的腳步,依舊沒有停下。
一天、兩天、三天……
在金丹後期修士被提審完之後,終於輪到了金丹中期之輩。
第一天,就是金不缺。
而他,沒有活着回來。
這也就意味着,他之前擔心的事情,成真了。
倒是夜相和風月,僥倖活着回來了。
這估計跟他們宗門佈置禁制的長輩,在境界和神魂禁制上的造詣沒那麼高有關,輕易的就被那黑色烏鴉破解了,反而讓他們僥倖保下了一條性命。
這也算另一種幸運了。
另外,有些奇怪的是,冰堡的薄霜仙子,也沒有回來。
這個例外,讓衆人百思不得其解。
但衆人之中,羅塵已經顧不得去疑惑這些事了。
因爲,馬上就要輪到他了。
幽暗小屋中,羅塵面容苦澀,任人宰割的滋味,真的很難受。
尤其,看着那屠刀,在一天天,一點點的向自己逼近。
監牢之外,一些醒過來了的修士,也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
浩然子嘆息道:“莫擔心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輩修士,命中該有此一劫。”
羅塵張了張嘴,竟無言以對。
浩然子悠悠道:“搜魂而已,只要能活下去,以後未嘗不能找到一兩門手段,修復搜魂遺毒。”
他已經看開了,表現得很豁達。
羅塵抿緊了嘴脣,將浮躁的心緒壓了下來。
是啊!
只要活下去,就好了!
在他堅定目光等待下,幽暗甬道中,再次響起了催命般的腳步聲。
這一次,鶴清子停在了羅塵的監牢外。
“出來吧!”
羅塵深吸一口氣,隨着腰肢搖曳彷彿柳枝的女子,一步步朝外走去。
明明是奔向光明的外界。
但不知爲何,更像是墜入萬丈深淵一樣,令人心情越發沉重。
……
“這是……”
穿過重重甬道,羅塵站在了一處大殿之外。
他回首所及,只見蒼山青翠,一株株千百丈高大的梧桐屹立連綿山脈間。
一團團五顏六色的鳥羣,按照彼此相同的顏色,盤旋飛舞在雲霧裊繞的山峰中。
就好似百鳥朝鳳,萬羽棲息之地一般。
而那些鳥羣中,從一階到三階,應有盡有,甚至有幾隻,已經無限趨近四階妖獸的層次。
觀其品種,也多是傳聞中的珍惜靈禽。
濃郁到無以復加的天地靈氣,流淌其中,僅僅只是呼吸一口,就讓人心曠神怡。
就連那被禁錮的金丹,都好像有了躍動之意。
“三階靈脈?”
“不,至少四階層次!”
面對羅塵的喃喃自語,鶴清子回頭瞥了他一眼。
“見識倒是不錯,不過太侷限了。這蒼梧山,可是山海界少有的五階靈地,坐擁一條五階靈脈。”
五階靈地!
羅塵心中一震,那不是化神修士所居的修行之地嗎?
他前不久,還在爲一塊三階靈地,奔波勞累,現在陡然間就來到了一處傳說中的五階靈地!
世間之事,匪夷所思,莫過於此了。
等一下!
莫非,那青衫女子,不是堪比元嬰修士的四階妖獸,而是和化神無異的五階古妖?
也就在他心神震撼之時,鶴清子的腳步已經停下。
羅塵擡頭看去,巨大無比的宮殿上,掛有一塊牌匾。
“渡真殿!”
“進去吧,幽泉在等着你。”
幽泉,應該就是那幽冥陰鴉的名字了。
羅塵咬了咬牙,無法反抗的他,邁步踏入了渡真殿。
甫一進去。
一雙深不可測的眼睛,就盯住了他。
在羅塵心神失守的瞬間,那股詭異的力量,忽的收了回去。
“你就是羅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