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仲秋又對書生們講述了十年前碧波湖之變。
他講得簡略,不過大致過程與宋辭晚當年所知倒也並無太大出入。
一些細節上的問題或有錯漏,但也無傷大雅。畢竟正如周仲秋自己所言:他所講的只是故事而已,許多事情他又不曾親見,細節上有些問題那是肯定的,大家都不要介意。
大家當然不會介意,只聽周仲秋最後又得出結論:“敖雲雖是真靈復甦,在千年後復仇,她也復仇成功了。但是……後來北辰劍仙出手,諸位可以想一想,那一次敖雲化詭未成,此後還有可能再次復活麼?”
書生們唏噓:“那怕是不可能了,不過好在她復仇成功,蕭衍被千刀萬剮而死,千年恩怨就此了結,也算是因果迴環,報應不爽了。”
亦有人撫掌說:“痛快!早便看蕭衍這僞君子不順眼,死得快哉!”
還有人問宋辭晚:“魯兄,你說可是如此?只可惜,莫仙尊再也等不到敖雲公主了。”
宋辭晚微微頷首算作迴應。
但她的心裡想到的卻是十年前的另一位故人:莫老拐!
當年初入修行的宋辭晚與那一位在街頭偶遇,雙方只是互相接觸了片刻而已,天地秤便從其身上採集到了“八分隱士氣”!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宋辭晚其實都有些忘記了莫老拐的存在。
畢竟這位隱士也只是在宿陽街頭出現了很短一段時間,很快宋辭晚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宋辭晚只知這位隱士必定是一位十分了不起的高人,其修爲之莫測,即便到了如今,宋辭晚都未必能探究其根底。
當然,好端端的,宋辭晚本來也沒有非要探究人家的意思。
要不是今日行走街頭,將所有前塵舊事一併串聯,她都不可能再次回想起莫老拐。
而此刻一經回想,宋辭晚心中已有猜測:只怕,莫老拐極有可能,便是莫應懷,莫仙尊!
蕭衍藏在碧波湖底,敖雲的龍珠與血脈皆在其身,自然真靈也要相隨。
莫應懷若真是莫老拐,那他或許便是爲敖雲而隱居宿陽。
如此一來,邏輯倒是通了。
難怪小小一個宿陽,卻是如此臥虎藏龍。她在街頭行走,竟也能遇到“八分隱士氣”。
原來一切皆有因由!
甚至當年北辰劍仙一劍之後,龍女消失不見了——
當時宋辭晚也曾疑惑過,龍女究竟是死了還是沒死?
此刻想來,龍女或許是又一次被莫應懷救了罷?
只不過再次被救的龍女狀態有些奇怪:總之在三公主的婚宴上,宋辭晚見到的龍女是很奇怪的,似詭非詭,似人非人,似龍亦非龍……
宋辭晚也弄不明白她究竟是恢復所有記憶了?還是沒有?
她與莫應懷再次相認了嗎?
這個也看不懂。
總結起來就是,疑問還有很多,但大體脈絡倒是全部清晰了。
至於其中一些小節,比如說龍女敖雲究竟是叫敖雲,還是叫明珠?碧波湖蛟龍究竟是叫蕭衍,還是叫蕭泓?
當年在湖底,宋辭晚聽聞龍女與蛟龍對話,一個稱呼對方明珠,一個稱呼對方蕭泓,這些細節,宋辭晚不會忘記。
不過人可以有很多個名字,有些是名,有些是字,還有些是諢號,有些是化名,有些是道號,有些是法號…… 等等等等,各種各樣,這倒是沒什麼好糾結的。
掠過此等細枝末節且不提,書生們還在一徑感慨:“真是命運弄人啊,直叫卑鄙者得意千年,有情有義者卻要身受諸般苦痛。說到底,還是人妖之戀,天道不容罷?”
這裡說的有情有義,毫無疑問,主要指的是莫仙尊。
書生們紛紛點頭,說來說去,最受同情的還是莫仙尊。
還有人說:“即便遭受命運諸多不公,又受千年苦痛,自絕境中重修,然而莫仙尊仍是心懷人族,大義爲先。此番刺殺陸炆,真是令人敬佩!”
說着說着,有人問宋辭晚:“魯兄以爲,可是如此?”
宋辭晚點了點頭,但她卻忽然問周仲秋:“周兄,千年前,莫仙尊與敖雲公主遊歷九州時,你說他們曾經因爲得罪一位妖聖之子而遭受追殺,請問這妖聖……是哪位妖聖?”
周仲秋便忽然擡了下眼皮,然後擡手撫住自己的額頭,又望天一嘆說:“是……金烏妖聖。”
這個回答,關鍵到令人失語。
所以,莫仙尊刺殺陸炆,究竟是爲人族大義……還是一己私怨?
書生們不免埋怨周仲秋:“周兄,這等關鍵問題,你爲何竟不早說?這、我等還將莫仙尊誇了又誇……”
周仲秋卻道:“諸位且看,我此前不提莫仙尊當年得罪的妖聖之子,究竟是誰家子弟,這便是緣故。莫仙尊此時刺殺陸炆,總歸是成功了,總歸是提升了我人族士氣,爲我人族天驕出了氣。
至於他老人家究竟是爲了大義,還是爲了私怨,又有什麼緊要嗎?
此等問題,實在不必探究得太過分明。即便是聖人之言,且不論心而只論跡,諸位以爲可是如此?”
這個理由也是無懈可擊的。
書生們有些啞然片刻,頓時又紛紛點頭。
宋辭晚也對此表示認同,不過她忽然問到當年妖聖之事,可不是爲了探究莫應懷刺殺陸炆究竟是爲了什麼。
她只是進一步問周仲秋道:“周兄,當年的崑山派如日中天,當年的莫仙尊,亦是有真仙之資,可是如此?”
周仲秋又點頭,他似有所悟,看向宋辭晚道:“魯兄之意,可是懷疑……”
懷疑什麼?他沒說完。
他的表情裡帶着遲疑。
宋辭晚說:“我只是在想,一件事情若是太過巧合,是否便當真是巧合?爲何敖雲當年受一回傷,便要被龍族帶回?爲何莫仙尊偏偏要被禁閉百年?
爲何敖雲會失憶?爲何她的再次化形不在龍宮之中,而是去了凡人聚集的海岸線?爲何……”
最後一個“爲何”尚未說完,湖岸邊忽有一道威嚴的聲音隨風而來,像是一道鏗鏘的鐵線般,震響在周仲秋耳邊,亦是迴盪在其餘衆人耳邊。
“仲秋,今日功課尚未完成,你不去書院用功,卻在這湖邊閒散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