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把示手中雷霆,且斬心頭不平
夜深人靜,適合出行。
宋辭晚戴上她的人皮面具,穿上黑衣斗篷,化作一縷夜風,在黑暗的陰影中穿梭離去。
積善坊,於家。
有更夫打着梆子從那門前路過,房間內,躺在牀上的牛金花似夢非夢般蹬了下腿,她忽而推動身旁的丈夫於捕頭,喊他道:“老於,你醒醒。”
於捕頭迷糊道:“你做什麼?”
牛金花眼神迷濛,彷彿是在夢中,但也正因爲是在夢中,她忽然就放肆地哭了起來:“老於,我心裡難受,想想月娘那孩子已經夠可憐了,她什麼都不知道,之前還巴巴地送錢過來,說要還我們錢!”
“明明是我們貪了她的錢,她借那五兩又值當什麼?那本來就是她的啊!”
“老於!”牛金花哭問,“你爲什麼非要拿這個錢?咱們再缺,那也是人家的賣命錢,我們怎麼能拿,怎麼能拿啊……”
她的眼淚流淌,像一段冰晶扎到了於捕頭身上,於捕頭從迷糊中一下子彈坐起。
有種莫名的驚悸,繞得他的腦袋昏昏漲漲的,於捕頭只能捂着額頭,痛苦道:“當我想拿?戶房的老爺們都要拿,咱們快班的能不拿嗎?你不拿戶房老爺們能放心?你不拿,信不信這撫卹金一錢都要下不來!”
他太難受了,腦袋裡面有股說不出的鬱脹,他心頭也有一股鬱氣:“我不但要拿,我還得帶頭拿,拿了就跟兄弟們分……”
“可你別以爲是我在欺負人!”於捕頭憤怒、低喊,“大家都是提着腦袋過日子,今天我活着,是我分別人的撫卹金,明天我要是死了……別人也必定分我的!”
“宋老弟、宋老弟是個好人,可是……他活着的時候也分過別人的撫卹金!”
“誰不是這樣?誰又想這樣呢?”
“咱們這一班子,原來有三十個兄弟,現在只剩十五個了,我又能活到哪天?”
一聲一聲,是控訴,是發泄,更是人到中年,卻宛如野獸般的嗚咽。
牛金花翻身抱住丈夫,被這噩夢壓得喘不過氣,她也哭喊起來:“天殺的,天殺的啊,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往年沒這樣啊,捉妖殺妖不是誅魔衛的事嗎?爲什麼非要讓你們這些捕快上陣?”
於捕頭嗤一聲,似哭似笑:“咱們跟的那位老爺,誅魔校尉張平大人,他有一口破血刀。若只是對付尋常妖物,那破血刀一刀一個,若是厲害的妖魔,那就是對着咱們這些小吏,一刀一個!呵呵,呵呵呵……”
牛金花問:“老於,這個張平住在哪裡,有什麼來歷?他這樣,拿別人的命填自己的功績,上頭不管他嗎?”
“大人們每逢三六九日,會去懸燈司衙門點卯,張大人自然也不例外。但他是咱們蒼靈郡大宗七星門弟子……”
於捕頭又呵呵一聲,半撐着迷濛的眼皮徐徐道:“捉妖死人又不稀奇,張大人他也不直接殺人,他都是等妖先殺,妖殺了人他再飲血,他的刀威力暴漲了再殺妖,這反而是在幫人報仇,你明白嗎?”
明白嗎?
誰能明白呢,牛金花不能明白,她只覺得頭暈、心悸,她想再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什麼,便只能緊緊抱着丈夫,不知不覺又沉沉睡去了。
夢話一陣的房間內漸漸又恢復了安靜,只餘窗外夜色越發深濃。
窗外的宋辭晚再度化作暗影遁去,她在夜風中飄入家門,進了房間後猛然拽下身上的黑斗篷,然後又扯了臉上的人皮面具。
宋辭晚心有鬱憤,不比於捕頭淺。
但於捕頭只能在夢中發泄幾句,而宋辭晚,宋辭晚……她,她卻可以把示手中雷霆,且斬心頭不平!
“不、不行,我要冷靜。”宋辭晚脫下身上的累贅重新收回天地秤空間裡,而後她又走到宋友德夫婦的牌位前。
供桌上有三根線香在嫋嫋燃燒,宋辭晚目視香霧,漸漸獲得平靜。
每逢大事必先靜氣,人,可以勇,但要慎勇。
她要弄清楚,她的手上現在雖然是有了三分力量,但她終究也還只是個化氣期!
上頭還有煉氣真修,化神真人,更有某些在世人仙,煉神返虛,煉虛合道……其渺渺兮浩蕩無窮也,小小一個化氣期,何來可以自得?
她非但不能自得,她還要常懷敬畏,常懷恐懼。
——我太弱了。 宋辭晚取出桃李二木,繼續雕刻自己的替命傀儡。
不睡了,就是肝!
一共十斤桃木十斤李木,可以雕刻三對替命傀儡,一邊雕刻一邊注入壽元進行祭拜,不過就是每日損失六年壽元而已,她損失得起。
宋辭晚一邊雕刻一邊又喚出天地秤,剛纔只顧着激動了,從於家夫婦那裡獲取到的七情六慾還沒來得及抵賣呢。
來自於捕頭的:【你賣出了人慾,哀、怒、懼,二斤三兩,獲得了初級道法,熾炎術。】
這是一門火系道法,學習以後可以施展出一股靈焰,隨着法力精深道術嫺熟,靈焰的溫度能夠遠遠高於凡火,是一門非常實用的基礎道法。
宋辭晚記誦道法,體悟訣竅,過了一會才又再次賣出得自金花嬸子的那團七情六慾。
【你賣出了人慾悲、恐、驚,一斤八兩,獲得了修爲一年零八月。】
玄而又玄的時空快走之感又再次襲來,不過這一次宋辭晚在忽忽流逝的光陰中修煉的不再是坐忘心經,而是其它道法。
諸如虛空幻魔劍,這門道法共有五層,一層心魔幻動,二層魔念迭起……一直到第五層,天魔幻生。
此術修行每精深一層,其威力增長都是成倍遞進,等到第五層的時候,受術者甚至有可能化生成天魔傀儡,以供施術者驅使!
宋辭晚現在也只是剛剛從第一層入門而已,以她目前化氣期的修爲,如果不能突破大境界,她甚至無法修煉虛空幻魔劍的第二層。
即便如此,這第一層也夠她修煉的了。
“一年零八月”的光陰倏忽而過,宋辭晚苦修完畢,再睜眼只覺得自己對虛空幻魔劍的理解又精深了許多。
如果說剛開始只是入門,那麼現在她應該是能做到登堂入室,熟練精純了。
非常好,宋辭晚放下虛空幻魔劍,又繼續修煉傀儡術李代桃僵。
這門功法有些特殊,因爲要注入壽元,按時祭拜,所以無法像其它功法那樣,通過天地秤的修爲時間來快速精進。
如此一夜苦修,又到天明。
接下來一段時間,宋辭晚便過得格外安穩。
她白天上工,夜晚修煉,心頭雖有怒火,她卻彷彿是將自身化作了熔爐,怒火越深,她的表面反而越發平靜。
偶爾抽空,宋辭晚會關注周圍動態,比如說柳泉街上那座瀕臨倒閉的鼎豐樓,最近竟又起死回生了。
鼎豐樓新來了一位手藝無雙的大廚,能將最尋常的菜餚做出極致的鮮美,先天家族許家的某位少爺過來一嘗滋味,當時便將鼎豐樓給誇出了圈。
又比如說積善坊的老黃家,自打那日金餅子鬧劇過後,他家日子過的就是每況愈下。
老黃中風癱瘓了,黃二郎被打斷腿了,葛大娘也病在牀上起不來身,黃大郎又要養老婆孩子,又要照管一家病患,本來就苦不堪言……
忽而某一日,賭坊衝來一羣打手,卻是乒乒乓乓將黃家搜刮了個遍,留下話來:“你家好個賊膽,竟敢拿假黃金來欺騙我們當家,限三日還錢,否則砸爛你家!”
黃家又哪裡還得出錢來?
於是在某個夜黑風高的日子裡,黃大郎帶着妻兒卻是一溜逃跑了。
等到賭坊的人再次上門,見到的除了癱在牀上快餓死的黃貴和黃二郎,就只剩下吊死的葛大娘。
街坊無不唏噓,打那時起告誡晚輩的話裡就必然要加上一句:“可不能沾賭啊!那東西碰不得!”
快班的小吏又死了兩個,妖魔彷彿無處不在,宋辭晚快要忍不下去了。
終於七七四十九日過去,入冬的這一日,宋辭晚的三對木傀儡全部雕好,李代桃僵術修煉有成!
虛空幻魔劍在她的心中蠢蠢欲動,隱隱嗡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