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廟中,宋辭晚沒有立刻回答吳城隍的問話。
她手持星河斬,將這柄長刀又緩緩歸入了自己背後的刀鞘中。
而後才道:“平瀾城的幻冥城,目前沒有了。”
一個人,斬一座城!
還是一座詭城!
吳城隍呼吸凝滯,胸腔中的神靈心核卻突突突直往上跳,簡直要在瞬間衝出他的天靈蓋。
他驚喜至極,然而在這極致的驚喜當中,忽地又生出一種莫名的惶恐。
吳玄楚長長呼出口氣,又忙說:“倒也不奇怪,原該如此。”
吳城隍雖是英靈成神,亦仍舊保留人性,亦會不安。
這個恐怖的數字,甚至可以說是又給宋辭晚打開了一扇新世界大門。
這世間,過分的好事,總會令人莫名不安。
當然,宋辭晚斬滅幻冥城,也不是隻付出代價,沒得到好處。
世人心生不平,便有了幻冥城。幻冥城又連接供養古神蟲族,古神蟲族若要入侵九州,想來必定是多方面,多線路的。
當然,九州是神話世界,這種百鬼夜行之事,也總有修士會去應對。從前許多年,幻冥城之災都是可控的,郡城百姓只要好好在自家呆着,也總能熬過這種災害。
吳城隍是個老人精,總覺得有些事情看起來太輕易就會有些“假”。
詭氣之重,原來可以重到如此程度!
當時,天地秤在宋辭晚身旁直往下墜。不是天地秤接不住這樣沉重的詭氣,而是宋辭晚本身修爲還是有所欠缺。
吳城隍頓時“啊”了聲,聽到宋辭晚這樣說,他先前的震駭與惶恐卻反倒散了些。方纔一直飄飄蕩蕩,激動到無法落地的神靈心核也終於又悄然落回了他的心間,他有種重新找回世間正常規律的踏實感。
乍看去,四百五十萬減去五十萬,她還有四百萬年壽命餘額,這“區區”五十萬年,對她好像也不會造成什麼大的影響。
宋辭晚頓時多看了他一眼,覺得有趣極了,這位老城隍的某種感應與應對能力真是敏銳到不可思議。
她得到的好處同樣不少。
唯有吳城隍,默默咀嚼這四字,隱隱約約驚心動魄。
他只是在緩解內心緊張!
每逢年關,又或是七月半,幻冥城都會散逸百詭,造成詭異遊街的恐怖場景。
老頭兒的情緒終於如同開閘的洪水般,瘋狂外泄起來。一團團神念好似瀑布,嘩啦啦地向着宋辭晚身側的天地秤衝去。
惶恐什麼?
只恐眼前一切皆是虛假,皆是臆想,又或者,只怕這天上掉下來的驚喜當中是不是又還包含着什麼毒藥……
頓了頓,又說:“吳城隍,我如今有極強預感,古神蟲族的存在,與世間之貪嗔癡恨、怨憤不平皆有關聯。
宋辭晚注意到了天地秤的解說,尤其注意到了“歸靈級”三字。
所以,這五十萬年又不僅僅只是五十萬年而已。
幻冥城破滅的那一瞬間,有數不清的無形之氣亦在同時穿破某個節點,衝向了宋辭晚。
但實際上,宋辭晚此刻卻分明感受到了一種說不出的空虛與痛苦在自己的整個身軀、神魂、氣脈間肆虐。
每一種氣,都重到超出宋辭晚從前所見。
吳城隍一怔。
吳城隍揪着鬍子,不知道該怎麼接宋辭晚的話。
幻冥城存在不知多少年,真正積蓄的氣何等龐大,又怎麼可能只是幾千幾萬斤便能稱量?
幻冥城中,大部分的氣還是被宋辭晚的破妄一刀盡數斬滅了。
因而此刻的她,雖然做出了驚世之壯舉,但她的內心卻居然十分平靜。
同時,一把刀,斬破一座城,她也不是沒有付出代價。
別看眼前少年斬滅此間幻冥城似乎很輕鬆,但誰知道人家是不是要付出什麼代價呢?
她也做到了,不將自己的痛苦與方纔的瞬間虛弱展現在吳城隍面前。
宋辭晚直言了“古神蟲族”四字,在完整吐出這四個字之前,她其實是早就做好了又要遭遇天劫的心理準備了。
是宋辭晚瞬間運轉大衍化生術,又催動自己生死陰陽境界的煉體術,這才漸漸控制住了這種痛苦。
除了詭氣,天地秤接連收到的還有:【冥氣,世間之晦暗、低沉、陰鬱、污穢……陽世之反面集合之氣,五千八百斤,可抵賣。】
他生出了一種不祥的感應,彷彿僅僅只是聽聞那四字,都要產生天塌地陷般的恐怖預感。
因而吳城隍只能使勁揪自己鬍子,半晌竟是說不出話來。
吳城隍緊張問:“魯世兄,幻冥城的存在莫非也與那古……蟲族有關?”
他下意識嚥下了那個“神”字。
宋辭晚也不在意他能不能說些什麼,頓了頓,又道:“吳城隍可曾聽聞崑崙三仙開天路之說?”
而實際上,這些還不是幻冥城中真正積蓄的全部。
吳城隍頓時幽怨。
宋辭晚點頭道:“應是有關。”
可誰料,如今的結果卻是,宋辭晚輕輕鬆鬆吐露了那四個字,而預想中的所謂天劫,卻居然沒有任何反應!
天劫沒有任何反應,城隍廟中的一切都清爽安靜,一如尋常。
其餘的八十座郡城與魯世兄毫無關係,魯世兄實在不必在意……之類的話。
【神念,歸靈級正神之驚喜、震駭、憂慮,七斤三兩,可抵賣。】
宋辭晚道:“方纔我斬滅幻冥城的瞬間,似乎還感知到了,在無窮遙遠的世外,與幻冥城相交接的某個未知節點中,有蟲族嘶鳴。幻冥城一滅,某一個蟲族應當也遭受到了重創。”
不論是誰在什麼場景下提起,都總要多幾分小心翼翼。畢竟,梅仙與塵仙,可是被宋昭這位第一天驕殺過的人!
吳玄楚小心道:“原本不知,後來聽聞宋天驕傳世之言,才略有聞見。”
那些洶涌的氣,最後又全部被早已等候在旁的天地秤滴溜溜打着轉兒,一股腦地收走了。
只不過如今的“天劫”可能不被宋辭晚放在眼裡了,她同時也做好了不論天劫如何,自己都要強行抵抗住,並將該說的話繼續說完全的準備。
【詭氣,世間之貪嗔癡妄、愛恨情仇、混亂交織之詭氣,一萬二千斤,可抵賣。】
它甚至在某一刻令宋辭晚感受到了體魄衰敗的痛苦。
吳城隍一雙眼皮子頓時一跳。
【神念……】
宋辭晚笑道:“騙你做什麼?你有什麼好值得我騙的嗎?”
天地秤最後收走的,僅僅只是逸散的零頭而已。
時至今日,她依然發揮不出天地秤的全部威力!
宋辭晚結合自己長久以來的所見所知,慢慢在心中將所有猜測捋清。
這跟綁架有什麼區別?
有些事情,人家就算能做到,也不代表你可以毫無節制地要求人家去做。
吳玄楚疑惑接話:“蟲族?”
一則來自於靈界秘境,金丹之法,二則是來自於幻冥城入侵現世。”
破妄刀法還有一個更神奇的地方在於,宋辭晚一刀既出,斬去的又似乎不僅僅是世間其它生靈的妄念,也還有她自己的妄念。
宋辭晚不會告訴吳城隍的是,方纔那一刀,雖然看似是輕鬆寫意,但其實在出刀的過程中,她也受到了很大的阻礙。
雖然他自己也覺得,在面前這位高人面前,自己好像確實沒什麼值得被騙的,但是……有些話不說出來,其實也是可以的!
……
早前宋辭晚便知曉,九州八十一座郡城,每一座郡城的反面都有一座幻冥城的存在。
老頭兒提供這許多神念出來,也不枉宋辭晚方纔那一刀之威。
不等吳城隍問,她又接連道:“所謂蟲族,又被稱作古神蟲族。”
宋辭晚淡淡道:“可是九州境內,至少還有八十座幻冥城。”
頓了頓,又道:“不過,那也應當是許久以後的事情了。或許數百年,又或許數千年,真是極好。至少眼下數百年間,平瀾城都不會再有詭城入侵之危,魯世兄真是千秋之功!”
這天下間,試問除她以外,還有誰能付得出這樣的代價?
歸靈級正神,相當於修仙者中的返虛天仙,作爲一座郡城的城隍,吳城隍果然算得上是極爲厲害的那種了。
一萬二千斤!
宋辭晚道:“前段時間,那位死時,九州蟲災忽然爆發。吳城隍,我此來原本便是爲了此事。”
即便是宋辭晚,原本壽元高達四百五十萬年以上——
【神念,歸靈級正神之憂愁、惶恐、茫然,四斤五兩,可抵賣。】
甚至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破妄刀法還要更強。
【死氣,死寂之城匯聚之氣,八千二百斤,可抵賣。】
孰不知,吐出方纔那一句話時,宋辭晚也怔了下。
她默默調息了片刻,又說:“吳城隍,幻冥城此時雖已消失,但只要人心不平,終有一日,這詭城又還會再次出現。”
而後她又總結道:“但這兩條線路是否便是古神蟲族入侵的所有線路,我卻仍有不知。或許還有第三條、第四條……甚至更多條線路也說不定。”
破妄刀法比起宋辭晚的其它絕技,相對來說動靜最小,刀出時也極難看到什麼恐怖誇張的光影效果,但這門刀法的神奇之處卻半點也不比宋辭晚的任何一門絕技差。
五十萬年壽元!
但同時,吳城隍也不能說——
【神念,歸靈級正神之震驚、喜悅、惶恐,五斤六兩,可抵賣。】
現如今,崑崙三仙是一個莫名禁忌的話題。
……
這種話他也同樣說不出口。
他方纔反問,並非當真質疑。
是的,幻冥城並不是平瀾城特產。
他既不能說,請宋辭晚去九州所有郡城都走上一趟,將所有的幻冥城都全部滅掉——
【怨氣,無數年億萬生靈積鬱之氣,四千八百斤,可抵賣。】
吳城隍頓時感覺到了一種深淵般的大恐怖,他忍不住又扯了把自己的鬍子道:“魯、魯世兄,你、您……別騙我!”
宋辭晚站在原地,與吳玄楚又相對靜默了片刻。
只是如今情勢不同了,對待幻冥城該有不同的應對方式。
吳城隍愁眉苦臉,頷下的短鬚都快被他自己拔光了。
最後,宋辭晚道:“吳城隍,替我傳話九州所有天仙級以上高手,七月初四,宋昭在京郊蟄龍山等候諸位。”
吳城隍咔一下,頓時拔光了自己所有鬍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