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韻園,真正成了清靜園。
聽戲的,成了將要唱戲的,正合了那句———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老祖宗,婆婆,玉姨,我瞧衛妹妹有話對你們幾位說,我還是退下的好。”裘三娘主動提出告退。剛剛墨紫對她耳語的,就是提議趕緊走人。
王妃本意也是要裘三娘離開的,可想到大兒媳婦幫不了她,不知三兒媳有沒有管家的能力,便有心要看看裘三孃的表現。而且裘三娘主動請退,頗得她心意,可見確實是個聰明懂事的。
“罷了,你留下吧。你和六娘同是洛州來的,又相處了一個多月,歲數上也相近,真有什麼事,可當個好姐妹出出主意。”意思就是,本鄉本土的同齡人“沒代溝”。
衛六娘沒表示異議,反正裘三娘已經旁觀夠多了。也不在乎她留還是走。
裘三娘與墨紫交換個眼色,輕輕應聲是,重新坐了下來。
墨紫心想,不知道這個衛六娘到底要怎麼做,既然有決心在長輩們面前拒親,很可能是要說出她喜歡蕭二郎的事;不過,一個女子主動說喜歡人家兒子,印象分可全沒了,真好奇,既能保全面子又能達到目的的方法。正好自己也學習學習?學無止境嘛!然後,聽到衛六娘終於開了口,前兩句話就讓她佩服得五體投地。衛六娘還真是很有想法的一個人。
“六娘什麼人都不嫁,還請長輩們允了六娘出家!”炸彈的效果。不說對誰誰有意思,一上來先虐待自己!
墨紫看出的漏洞就是,出家就出家吧,衛六娘跟蕭某某的老媽和奶奶跪着說個什麼勁?那兩位貌似同她沒親戚關係。所以,這說是個重磅前奏,先轟得人腦袋嗡嗡響。
“我的兒,這話怎麼說的?”果然王妃嗡嗡了,“好好的,爲何想出家?萬萬不可,你是到咱們王府來做客的。你爹孃把你送來,你倒要當姑子去,我們怎麼跟你家裡交待?”
王妃的着急神態不似作假,是真吃驚了。
老王妃卻是和顏悅色的,語調平緩,“六娘,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墨紫暗自喝一聲彩,姜到底是老的辣,一聽就明白。
衛六娘光搖頭,不說話,眼淚啪啦啪啦掉下來。
王妃聽老太太這麼一說,剎那明白了七八分,再看身旁衛瓊玉,難得見她溫和的面上陰雲密佈,一副氣壞的神情,就更明白了九分九。
再開口問時,聲音冷靜了,“六娘,若真是有人欺負你,且說出來。好好的千金小姐,來我們府裡不到一個月就哭着要出家,不能沒個交待。”
“沒……沒人……欺負六娘。”泣不成聲地,“六娘就是不想嫁人,願長伴青燈,替老夫人,娘娘和姨母祈福。請幾位長輩成全六娘。”
要是她們真成全你,你會哭死的。墨紫看熱鬧的,只好心理活動豐富一下。
“好!好!”衛瓊玉突然發起了脾氣,“你要出家便出家!我今日就讓人把你送回洛州去,等你稟了你爹孃,你愛怎樣便怎樣,別在我這兒給我丟人現眼。”
這頭訓罷,衛瓊玉又對那頭說道,“老太太,姐姐,這事你們不用管,讓我做了主便罷。”
“瓊玉,你這是做什麼?嫡嫡親親的侄女受了委屈,你不幫着說話,還跟她倒置氣?”王妃
王妃究竟是脾氣好或是心思深沉?墨紫真看不出來,她說過吧,別把古人當笨蛋,聰明的挺多,真笨的很少。
“瓊玉,這可是你的不是了。你雖是我們蕭家的人,可若是蕭家的人讓你侄女生了出家的念頭,無論如何也不能就這麼給送回家去。”老王妃和王妃都要想要把事情問個水落石出。
衛瓊玉嘆口氣說道,“老太太,姐姐,這事同咱們府裡誰也沒關係,只是這丫頭想家,不肯遠嫁。前些日子便跟我說了,我沒應她。她爹孃的意思是在上都爲好尋一門好親事,已經交託給我。自古婚姻大事,父母做主,這如今便是聽我的,哪能由得她自己胡鬧。她這會子當着你們的面鬧開來,是知我不應她,她只得長你們幫着說好話罷了。我呀,還真是沒了轍。她要是不肯嫁,我還能逼着她不成?不過,既然她有自己的主意,我還是趕緊把她送回家去得好。”
衛六娘聽到此處,抽抽噎噎更厲害了,低着頭一聲不吭。
“六娘,你不必聽你姨母的,有什麼話跟我們說便是了。”六娘朝着她跪,王妃不覺得是要拉幫手,而是要請人做主啊。
“姨……姨母要送六娘……回洛州……不如送六娘去庵裡落髮。”衛六娘什麼也不透露,堅持要剃頭。
以爲要耗個沒完沒了,戲中突然出現一個新角色。
從旁邊衝出衛六孃的丫環,重重往地上一跪,還磕了一響頭。
“給老太太和娘娘磕頭。奴婢實在看不過我家姑娘傷心,能不能斗膽說兩句?”
這個丫頭,墨紫還記得,是衛六娘身邊的大丫頭,叫茉兒,在船上的時候,一直隨着衛六娘跟進跟出的,似乎很受器重;看來,好沒瞧錯,衛六娘能不能成事。估計就得看茉兒怎麼說了,算是聰明的一招:衛六娘在那兒自虐,同時借丫頭護主心切的一張嘴,把真正想說得說出來,不會讓長輩們覺得不知羞恥。
王妃見有個能開口的,自然不放過,“趕緊說說,你家姑娘受什麼委屈了?”
茉兒咬咬脣,一咬牙,豁了出去的樣子,又是一個響頭,“王妃娘娘,這和二爺有關!”
啊哈,來了!墨紫嘴角斜斜色勾着,漂亮的眉跳跳。蕭二郎,是個禍水男!算算看,兩個通知房,一個未來的皇家正妻,如今還有大商賈的千金非要跟他牽扯不清。可是,她覺得蕭二實在太典型的古代大男人。作爲現代女性,應該能避則避。否則,跟這種男人討論最尊重女子的問題,那絕對雞同鴨講,最後兩種結局。一,把他氣死。二,把自己氣死。
“茉兒,你胡說什麼!”衛六娘顫抖着身子。臉色白裡泛紅,又再轉了青色,幾乎要昏厥的模樣。
一個挺貴重的杯子飛了出去,正砸在茉兒的額頭,立刻高腫起一塊。並很快流出血來。
“瓊玉!”王妃驚聲呼道。
底下的丫頭婆子們也嚇了一跳。誰不知道,心腸最好的,就是這位玉夫人,平時從不打罵下人,便是人做錯了事都好聲好氣得,不紅臉。如今竟出手砸人,可見是怒急了。
“茉兒,你不要臉面,你姑娘還要臉面,我還要臉面呢!平日裡真真是容了你們這些丫頭,什麼話你也敢當着人放肆?”衛瓊玉也在發抖。
茉兒眼淚簌簌掉,不知是疼得,還是難過得。可她跪着一動不動,血流到眼睛上也不去擦,很是堅定的神情。
這樣一個人,在場的還有誰會懷疑她說謊?
“和維兒有什麼關係?快快說來!”一個好好的小姐不肯嫁,寧可當姑子。兒乎都不用想,王妃就能猜到是什麼。但,不聽對方說出來,她還抱着一絲僥倖。
“我家姑娘與二爺獨處了半個時辰。”茉兒說道。
王妃撫住額角。呻吟一聲。
老王妃冷靜依舊,對身旁的大丫環說了句什麼,那丫環便匆匆出去了。
這話最最關鍵的地方,就在一個字上頭。
哪個字?
獨!獨處的獨!
照這個社會的約定俗成,一個男子和一個未婚女子當然是可以見面的,但有前提,就是要在第三者在場的情況下,無論第三者是誰,哪怕是路人甲,或者是自己人,總之,不能一對一。當然,這個俗成在男尊女卑的狀態下不能用。比如主僕。
因爲獨處,就沒有人知道這對男女做了什麼。因爲獨處,即便什麼都沒發生。人們也會認爲女子的名節有損。
所以,茉兒這話一說出來,所有人都會認爲衛六娘已經不潔。
這樣的想法十分匪夷所思,可是被大衆理所當然接受。男人,可是一點損失沒有。只有女人吃虧。
“你說維兒與六娘獨處。何時何地?”王妃說出來,又發現這話說得好像有相信衛六娘似的。就忙掩飾,“我也不是不信,就怕維兒鬧將起來。”
“就在迎娶三奶奶的船上,我陪姑娘在二層甲板上散心,那日風大,我回艙給姑娘拿披風,誰知等我再原路找姑娘時,看到姑娘捂着臉從二爺的艙房裡跑出來。我自然嚇到了,忙問姑娘怎麼回事,姑娘卻不肯說,可我回頭時,正瞧見二爺從門裡出來,當時可就他一個人。”茉兒頭上的血看着觸目驚心。
“姐姐,這丫頭胡說八道,不能信。且不說六娘,我不信維兒會這麼不懂事理,與六娘在艙房裡而身邊沒其他人。”衛瓊玉這麼說,便是不信兩人獨處。
“不止我瞧見了,三奶奶的丫頭也瞧見的,喏,就是她,叫墨紫的。”茉兒伸手一指,完全不費把墨紫認了出來。
墨紫在聽到獨處地點是船上的時候,就暗喊糟糕。
這是突然被點名唱戲了?用她的荒腔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