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清揚迷迷糊糊從薄被子裡伸出一隻手，摸索到響個不停的手機，按掉了鬧鐘。
俗話說的好，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
半個小時後——
“要死要死要死遲到了啊啊啊！”
陶清揚終於從春困中醒過來，手忙腳亂地收拾。
短髮不用怎麼折騰，梳順了就行，她嘴裡含着牙刷，還一邊往身上套衣服。今天換了件最最保守的長袖長褲，平底鞋，看上去起碼老了五歲。
下了公交狂奔到天輔，陶清揚看了看手機。嗯，還好沒遲到。
“早上好！”有人隔着一條馬路跟她打招呼。
陶清揚望去，咖啡店門口，那人正拿着一塊抹布擦拭玻璃，衝她揮手微笑，“早安，溫煥！”
在公交車裡匆忙吃下去的煎餅果子在她胃裡翻騰了一下，陶清揚打個飽嗝兒，帶着輕鬆的心情走進公司。
只是爲什麼，她看到的每個來上班的同事，臉色都陰沉好像來上墳一樣？
陶清揚滿腹疑惑，坐電梯到了七層，聶同歌鐵青着臉坐在總監專屬的透明辦公室裡，辦公室開着門，隱約能聽見她在打電話解釋什麼，聲音柔和恭敬，和臉色的明顯相反。
“到底怎麼了？”她壓低聲音問董助理，生怕嗓門大一點就破壞了現在悲哀的氣氛。
董助理一言不發，只是遞過來一個平板電腦，播放了一段視頻給她看。
視頻不到兩分鐘，看樣子是支廣告。
陶清揚看到一半兒，就立即反應過來是哪裡不對勁了——這支廣告的劇情，和他們昨天討論出的腳本一模一樣！
怎麼可能！
而且，傳世名寶主打的是翡翠玉鐲，從文化傳統來講，更貼合這支廣告的理念！
“這……”陶清揚一時有些語塞。
董助理低下頭，靠近她耳旁道：“這個腳本是大家一起討論出來的，昨天下午就報給了客戶，今兒一早，傳世名寶就發佈了這支廣告，客戶現在很生氣，總監在解釋。”
他說着，看了一眼聶同歌。
“爲什麼會這樣？”陶清揚皺眉，也感覺到了壓力。
單純的雷同？不對，這支宣傳片裡的幾句臺詞，和他們昨天討論出的一模一樣，不可能有這樣的巧合！
想了想，陶清揚問：“會不會是客戶……泄漏出去的？”按說創意首先報給HOMA的負責人，但昨天福瑞珠寶也來了電話，知道了他們的廣告腳本。
“不可能，福瑞和傳世名寶是競爭對手。”董助理搖頭。
陶清揚瞭然。這樣一來，就只有一種可能了——天輔公司裡，出了內鬼。
是誰？
辦公室裡，聶同歌低聲下氣，終於哄好了客戶。她站起來，冷冷地走到門口環視衆人，“限今天下午，把新的腳本交給我。”
說完，乾脆利落地甩上門，把諸多抱怨聲關在門外。
聶同歌拿起電話，瞟了一眼透明玻璃牆外老實幹活的陶清揚，撥通公司內線，“喂？董事長，是我。嗯，已經查明瞭，那家公司的攝影組一夜都沒回家，肯定是從我們這裡得到了腳本，在連夜拍攝……”
她慢條斯理，說話時目光凝視着陶清揚，嘴角勾出高深莫測的笑意。
陶清揚捏着昨天寫的那張紙，把上面的字在本子上認真謄寫一遍，一邊看着，心臟就砰砰跳個不停。
到底要不要交給總監呢……
她的手指又在頭髮上繞來繞去，很是緊張。
會不會被諷刺創意幼稚？或者總監看也不看就直接丟還給她？
陶清揚咬着嘴脣糾結，一陣輕柔的音樂聲在走廊裡響起來，上午的工作結束了——好吧，結束了。
她把那張紙從本子上撕下來，仔細折了兩折，小心放在口袋裡。
今天來送餐的，還是溫煥。
“我現在主要負責咖啡店的經營，送飯也是順手，以後就要天天見面了。”溫煥把盒飯送到她手裡，笑得風流肆意。
對，就是這種感覺。
陶清揚想起Cheryl之前少女懷春樣的跟她八卦。溫煥算是白手起家的典範，自己打拼出一家高級西餐廳和三家中餐館，似乎還在五星酒店掛了主廚的牌子，想讓她做一桌菜，至少得提前半個月預約。
餐飲界廝殺打磨出的女強人氣場，果真不是一般人能抵禦的。
溫煥見她只笑不說話，歪着頭打量她：“你怎麼了？”
“沒有沒有！”陶清揚回神，趕緊否認，“我上樓了啊，再見！”
溫煥突然拉住她的手，“去我的店裡坐坐吧，正好一起吃飯。”
“啊？”陶清揚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她爲什麼會邀請自己。
“不少人都是拿了飯就回家的，很少有人回辦公室吃午飯——你家不在附近吧？”溫煥抿着嘴脣，“在辦公室裡吃東西，可能會有人不喜歡哦。”
陶清揚想到昨天那個把她的午飯倒掉的人，臉色一沉。今天還要面對那個人，自己非得吃出個胃潰瘍不可。
“真是打擾你了。”陶清揚實在不想回去，對溫煥感激道謝。
溫煥單手拉着小推車，另一隻手拽着她過馬路，“有什麼打擾的，開門迎客而已。”
咖啡店已經打掃乾淨，裝修精緻，午飯時間沒有客人，但附近的咖啡店僅此一家，以後的生意也差不到哪裡去。
溫煥彎腰把自己的午飯拿出來，小推車甩進廚房裡，對裡面招呼道：“坤仔，把車擦乾淨，下午老張來了讓他送回去。”
“好嘞！”裡頭有個小夥子應了一聲，從廚房探出頭，臉上沾了一點麪粉。
陶清揚被溫煥拉着，挑了個靠窗的位置，面對面坐下。
這情景很像她在學校裡，和朋友一起吃食堂的樣子，有種久違的熟悉和放鬆。和溫煥在一起，很容易被她那種自在閒適的態度同化。
“你有心事？”溫煥的午餐是雜糧米飯，她用筷子挑起一粒米觀察，好像確定它長得好看纔會吃下去。
陶清揚立刻搖頭，又覺得自己滿臉憂慮實在不像沒事，含糊道：“工作……有點不順。”
“新人都這樣，慢慢就好了。”溫煥用過來人的樣子勸她，“廣告部還算好混的，能者居上，有好點子馬上說出來，很容易轉正。就算搞砸了，大不了換個工作。”
聽起來怎麼有點不對勁兒？
陶清揚被她逗笑了，隨即又沉下臉，猶豫道：“不是這個，其實是……”
“傳世名寶的事情吧，我也聽說了。”溫煥打斷她的話，“他家的宣傳片一直是飛騰廣告接的，哼，技不如人，手段還這麼下作。”
陶清揚吃了一驚：“你怎麼知道的？”
溫煥把嘴裡的烤雞胸嚥下去，“很久以前，天輔和飛騰競爭一個大客戶，天輔贏了，從此躋身一流傳媒公司。飛騰麼……這麼多年了，還在二線徘徊。”
陶清揚更加驚訝，想想溫煥腦袋上還頂着“成功人士”的光環，也就不覺得有什麼奇怪了。傳媒圈子裡的事兒都能傳到餐飲界，果真是信息時代啊。
福瑞和傳世名寶是對頭，天輔和飛騰也是對頭，怪不得創意失竊後，同事的臉上只有沉重焦急，卻不見驚訝。
她和溫煥吃完了東西，坤仔手腳麻利地把桌子收拾好，又上了壺茶和一碟小點心。
陶清揚從口袋裡找紙巾擦嘴，有張疊得四四方方的紙也被帶出來掉在地上，被坤仔踩了一腳。
“對不起對不起！”坤仔幫她撿起來，連聲道歉。
陶清揚擺擺手，“沒事的，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話雖這麼說，雪白的紙上留了個黑腳印，是怎麼都拿不出手的。天意如此，陶清揚嘆了口氣，還是不要把它給聶總監了。
“那是什麼？”溫煥單手支着下巴，瞟了她的手心一眼。
陶清揚握緊那張紙，抓出幾道褶皺，又心疼地抹平，“是、是我的一個宣傳片創意……”
“能讓我看看嗎？”
人凡是完成了滿意的作品，無論掩飾得多好，都希望得到他人承認。儘管本來內向的性格，讓那些人幹不出毛遂自薦的事兒，但一旦有誰主動要求看看，還是很樂意展示的。
陶清揚沒有猶豫，把紙放在桌上，用一根手指推給溫煥。
溫煥展開，支撐着下巴的手換了姿勢，低頭扶額，不去看陶清揚眼睛閃閃的期待表情。一抹複雜的情緒在她眼中翻滾，最終收斂沉寂。
“怎麼樣？是不是……有點太幼稚了？”陶清揚小心翼翼地發問，屏住呼吸。
溫煥擡頭，眼裡卻只有讚賞，“很不錯！你還沒交給上司看看嗎？比傳世名寶的那個強太多了！”
陶清揚點點頭，“我擔心……”
“擔心什麼！”溫煥給自己倒了杯茶，“怕搞砸了？還是那句話，大不了換個工作嘛。”
頓了頓，她也覺得說的不合適，換了副嚴肅的表情，難得認真了一次，“如果不拼一把，誰知道命運會給你什麼呢？”
陶清揚繞着頭髮的手指停下動作。
Cheryl說，溫煥是白手起家的典範，在不適合女人的行業，創造了只屬於女人的神話。
——那她還這麼畏畏縮縮的，算什麼！
別忘了，你陶清揚可是拿了四年獎學金，在陰盛陽衰的藝術學院金戈鐵馬徒手抗電瓶的主兒！從小到大中規中矩了這麼多年，這種生活還沒過夠嗎？
不管如何，一定要把這個點子給總監過目，哪怕搞砸了——就，就換個工作！
陶清揚精神滿滿的在腦中鼓勵自己，小宇宙充滿能量。
“哈，其實，你不是膽怯，只是需要點認可而已。”溫煥含笑望着她，伸手幫她倒滿一杯清茶，“鄙人有幸，見證一位大設計師的誕生。”
陶清揚……又開始繞頭髮，小小聲問：“我是不是傻了點？”
“嗯，是傻乎乎的。”溫煥煞有介事地點頭。
兩個人相視一笑，同時端起杯子。
茶水清亮，香氣淡而持久。碟子裡的小點心也很精緻，糯米做的皮兒，捏得比小指頭肚還小了一圈，陶清揚捻了送進嘴裡，點心用溫水泡發的葡萄乾做餡兒，葡萄乾裡還塞了一點梅子肉。
酸甜可口的一個午後。
如果不拼一把，誰知道命運會給你什麼呢？
站在聶同歌的辦公室外，陶清揚這麼鼓勵自己，篤篤篤敲了三下門。
“請進。”
陶清揚又開始緊張，深呼吸後推開門，走了進去。
“聶總監，這是我寫的宣傳片腳本，不知道行不行，你看一下……”她雙手把一張紙呈給聶同歌。
聶同歌擡頭，隱藏在鏡片後的眼睛掃過她，“你自己寫的？”
“對……不對，是！”
職場規則，對上司應該說“是”，而不能說“對”。
聶同歌的嘴角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良久，說了四個字。
“——放這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