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個木碗看出‘革命軍’勢力擴張的,可不僅僅是朱誠琇一家。一直關注遼東局勢的馬可世馬公公也在爲此憂慮。他爲了替皇上分憂,想了個鼓動江湖好漢齊聚金州殺反賊的戲碼,甚至連白蓮教這個大禍害都給放了出來。
結果呢……
人家不但屁事沒有,還一口將白蓮教給吞下了。
白蓮教禍害大明朝兩百多年,手段陰狠,行跡詭異,歷來難以巡查。徐鴻儒盤踞山東幾十年,黨羽衆多,信徒無數,外人看來猶如陸地神仙。
可半個月前聽說白蓮教在山東鉅野舉行‘西天大會’,數百骨幹匯聚,大有公開造反的意思。結果等着衆人濟濟一堂,地下如同雷火涌動,一口氣將聚會的莊子炸上了天。
數百骨幹傷亡過半,剩下的也暈頭暈腦,難以抵抗。這一下把好些作惡多端,橫行多年的白蓮老賊都給搞死。
後來聽聞消息,說是白蓮教首徐鴻儒在金州已經被擒拿。‘革命軍’少帥惱怒這夥邪教之人來自己地盤搗亂,特意封鎖消息派出精幹人員秘密潛入山東。隨船夾帶了好幾萬斤的炸藥,假冒徐鴻儒的命令把人員招來,直接把人就真的送上西天去了。
事情乾的如此漂亮,這擺明是有人出賣。前幾日果然又聽到消息,徐鴻儒座下女弟子範婉兒公開投靠了‘革命軍’,甚至已經嫁給了一名大賊酋做妾。人家現在發了狠要交投名狀,要求白蓮教內所有人等全數改換門庭,反抗者殺無赦。
這叛徒果然是比敵人還狠毒,做事做絕,一點情面都不留。
整個山東能跟範婉兒對抗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就連十幾萬信徒都歸了‘革命軍’。白蓮教在南北直隸,河南,山西都還有分部。不少白蓮宿老都痛罵範婉兒卑劣可恥,可他們愣是沒一個敢去山東報仇的。
馬公公聽到這事也是仰天長嘆啊!
誰能想到這好好的一場算計鬧出這個鬼樣子?徐鴻儒威名之盛,比馬可世還強。結果卻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馬公公甚至還要慶幸自己沒親自去金州,否則死的人裡只怕還得多他一個。
“馬公公,這事就這麼算了吧。”劉福成又到了天津拜會馬可世,開門見山地說道:“這真是皇上不急太監急,你看咱皇上對遼東戰事也就擔心那麼幾天,現在又不上朝了。朝中大佬也都各幹個的,就你個閹人最來勁。你可知自己在‘革命軍’那邊都已經掛上號了。”
嗯……?
馬公公這下真是怒了,尖着嗓子喝道:“姓劉的,你這是什麼意思?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忠君之事,這能有錯?”
“你看你急的。我也沒什麼意思。”劉福成懶散說道:“我已經把自己徒兒派去跟‘革命軍’少帥拉關係了,還送了個侍女給他。人家也看得起我,最近做的買賣挺有賺頭的。宮裡鄭貴妃對‘革命軍’送去的好幾件玩意很滿意,都說這少帥費心了。雖說這少帥對官紳夠狠。可我不去招惹他,人家也不來找我麻煩。今後拉清單算賬,大不了我再把徒兒送過去,說不定還能封個一官半職。可馬公公你就不一樣了,人家少帥可是記仇的,而且還是大仇不過夜的那種。徐鴻儒就是前車之鑑,說不定那天就把你……”
劉福成口中發出‘嘭’的擬音,手裡做個爆炸的手勢。馬公公在東廠位高權重,多年來沒人敢這麼威脅他了。他先怒後驚,就發現對手要來收拾他,他還真沒辦法應對——‘革命軍’有人在天津公開活動,背地裡滲透了多少,誰也說不清。
真要在天津也給馬可世來個地雷爆,他躲都沒處躲,指不定眼前這劉福成就會在背後捅刀子。他一張白臉皮繃的老緊,竟然無言以對了——你鼓動一羣匪類去金州鬧事,就不許人家也偷偷來暗殺你?你底牌出盡,輪到人家動手了。
劉福成看着火候差不多,心裡暗笑:這馬公公平常陰狠可怖,竟然也有被形勢逼迫陷入困窘的一天。這真是乾坤倒轉了。
“劉某這裡倒是有一封信,是少帥特意派人送來給馬公公的。”
“什麼?!”
劉福成從袖底一封信放在桌面上,馬可世頓時瞪大了眼睛。
“姓劉的,你這是來做說客?”
“唉,你這話說的。人家少帥這是看得起你,覺着你還是個人還有點能耐。別人想要這封信都要不到呢。”
馬可世更是大怒,他朝京城方向高高拱手,肅容喝道:“馬某比不得你們這些路子多的。我是皇上的家奴,唯知忠君報國,報效皇上恩德。平日看在鄭貴妃面子上容讓你們一二,可要讓我投敵作亂,辦不到。”
嗤……劉福成冷笑了一聲。他將信朝前一推,“信,我是帶到了。看不看是你的事。人家少帥也不是非要你投效不可。只要花錢,這天津還有誰不給點通融?偏就你矯情多。”
馬可世還真就不看信,他伸手一拍,桌面上的信封便化作碎片亂飛。劉福成看得眼神一縮,也不多說,拱手告辭轉身就走。等劉福成沒了蹤影,坐在堂前的馬公公卻是一陣氣餒,他此刻也不知道這朝堂之上究竟還有幾個忠心,卻知道首鼠兩端的數不勝數。
“國之將亡,必有妖孽啊。”
馬可世淒涼的在屋子內坐了許久,只有這長長的一嘆。
劉福成從馬可世的府上離開,袁輕影就待在大門外守着。他對徒弟哼哼自嘲道:“老馬不知趣,真當我劉福成是個大草包了。他連信都沒接,當場就拍碎了。”
袁輕影不說話,伺候師父上了馬車,她便坐在車架旁當隨從。車伕一揚鞭,劉福成就在車內向袁輕影問道:“徒兒,你可知那‘革命軍’造碗之術究竟是什麼來歷?”
袁輕影心中一緊,低聲說道:“徒兒並不清楚,此術確實神奇,叫人難以揣度。”
“是啊,師父我想了好久也沒想明白。這能一口氣造幾萬只碗,也就能一口氣造幾萬支箭哪。”劉福成坐在馬車內感嘆,他又一轉口說道:“你可知最近山西那邊的晉商也有人在關注此事,有人還開出不低的價碼想賣這等秘術。”
袁輕影不說話,靜靜的聽。
劉福成又說道:“據說那王凱在海邊賣了塊地專門造了個碼頭。師父前幾日去看了看,大開眼界啊。那碼頭上的吊機制造之精巧,叫人瞠目。只需幾名苦力便可拉動數千斤的貨物,吊裝卸運都很是方便。還有那拖車也很輕快,偌大個木箱,一人就可以拉着走。只可惜這吊機拖車只能碼頭上用,叫人看着歡喜卻又賣不出什麼價錢。可這恰恰證實‘革命軍’擅長此等工匠之事。我聽來往旅順的商販也經常說‘革命軍’厭惡讀書之人,優待商販工匠呢。”
聽到這裡,袁輕影也大概明白自己師父話裡的意思。她低聲問道:“師父可是想要那造箭之術?要不徒兒再跑一趟金州,問問那周青峰賣不賣?”
“嗯……”劉福成微微點頭,“那幫山西佬聽說我們跟‘革命軍’關係好,已經求請上門了。我看他們是想掌握這秘術打造些箭矢賣給北面的人。這年月兵荒馬亂的,箭矢可緊俏的很哪。”
打造箭矢可不容易,箭矢更是消耗品,需要不斷補充。大明武庫裡能賣的大概早就已經賣空了,這顯然是有人接到了大筆訂貨正到處想辦法尋貨源呢。
不過對於袁輕影要去金州買這造箭之術,劉福成卻輕輕搖頭道:“這等軍國秘術,‘革命軍’只怕是不肯賣的。問也白問,反而惹人警覺,還是不問的好。不過……”
劉福成沉吟幾聲,“那周青峰不是到處招募工匠麼?他到底要些什麼工匠?”
“幾乎什麼工匠都要,常駐天津的王凱就天天在招工。天津衛不少匠戶都偷偷摸摸的跟他走了。連南京兵仗局的不少人也跑了不少,畢竟金州那邊開的價錢實在是高。每走一個工匠就給二十兩安家銀子,誰能抵的住這等收買?”
“這‘革命軍’真捨得本錢。”劉福成在車內點點頭,“我們也派些工匠去吧。周青峰要什麼,我們就給他什麼。尋些有家眷,靠得住,有些本事能得賞識的。送過去定然能讓那小子開心,也就能得重用。徒兒,你說是不是?”
“師父所言極是。”袁輕影順着劉福成的話頭說道:“徒兒馬上就去辦。前日葉娜還寫信給我,說要我幫忙招募些造船的,紡紗的,織布的……”
“哎哎哎……”劉福成忽然不耐煩地說道:“造箭之術要兵仗局的人才懂,你弄些紡紗織布的送去有個什麼用。算了,這事我來辦吧。我在工部那邊還認識幾個人,軍器監和兵仗局朋友也多,弄些人手還是可以的。屆時你帶人親自跑一趟,跟那小子說幾句好話。”
“是。”袁輕影應了聲,“徒兒明白。”
車內再無聲響,袁輕影也沉默下來。只是她心裡同樣一聲長嘆,“周小子顯然是要爭霸天下,誰也擋不住他。他今天能造幾萬個碗,明天就能造幾萬支箭,以後他能造些什麼呢?他來歷非比尋常,時間越久越是展露猙容。葉娜被送走了也是幸運,她來信中多有歡快之語,比往日開心了許多。可我該怎麼辦?難道就這麼隨波逐流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