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順城到撫順關還有十幾里路,在這段距離內不但有靠近渾河的龍王廟,還分佈着大大小小好些村落和農田。忽悠完麻承塔後,周青峰就回到位於此地的一座村落。這村子裡的人不是姓王就是姓張,大多是撫順千戶所的軍戶,天生就跟那些官老爺有仇。
周青峰帶隊幹翻了龍王廟的趙廟祝,他自己拿走容易攜帶的銀錢和珠寶,可整個龍王廟裡能搜刮的東西太多了。光是周青峰大手一揮留下的三百多兩銀子就讓參與行動的長矛手們大賺一筆。哪怕是行動中負傷的隊員都被救了回來,還得了三十兩銀子的高額補償。
撫順的官老爺事後打擊報復,東廠和錦衣衛也來挑事,換其他地方的老百姓只能是破家逃難,根本無法反抗。可遼東民風彪悍不是假的,村裡人立馬就想着‘反正都是死,再去投靠大當家的算了’。
有高額回報,又有現實逼迫,周青峰身邊很快就聚集起了一大批人。簡單概括叫做‘人心可用’。因而在訂下搶奪兵器甲冑的目標後,周青峰立馬就把王張兩家的這個村子給利用起來當據點。有這夥地頭蛇當內應,很多事情就好辦多了。
比如和卓那夥蒙古人足有五十多,還有相應的馬匹,這人吃馬喂的工作可不好安置,更不好藏。可有了周青峰的這個村子,和卓直接帶隊翻越了撫順關的邊牆,潛入關內先躲了起來。
遼東邊牆是什麼?就是遼東長城。不要以爲所有長城都跟八達嶺一樣建在地勢險要之處,實際上遼東長城不少地方就在平緩的河谷地帶。這些綿延不絕的邊防工事由邊牆,屯堡,烽火臺,關牆等等組成,當年修建時花費了無數的人力物力。
不過這些土石構建的邊牆如果沒有不斷的維護,用不了幾十年就會崩解。撫順關周圍的邊牆最高不過六米,普遍兩三米高,也就一兩層樓的高度,風吹雨淋之下早就腐朽。年長日久,跺腳即碎,土石累累而下,牆體塌成漫坡,邊牆也就成了亂石堆垛而已。
和卓等人輕鬆越牆而入,躲進了村寨休整。周青峰讓手下兩個小頭目把全村人召集起來,拿出銀錢來招募人手。他站在一處土堆上,拍手就給出一百兩銀子,對着圍攏自己的村民喊道:“今天把老少爺們請來,不要你們打打殺殺,我要你們乾點別的。”
前次搜刮龍王廟,王張兩個老農帶着人撈了不少,事後各種傳言讓村子裡的人分外眼紅。這次周青峰又來主持全局,早有人躍躍欲試,恨不能再來一次吃大戶的好事。可週青峰不要他們打打殺殺了,大夥摸不着頭腦的反問到:“大當家的,我們這次不去跟人拼命?”
“拼命的事由那幫蒙古人去幹,可你們的事一點不輕鬆。”周青峰抓着一根木棍,靠着自己腦子裡的記憶在地面上畫出撫順關附近的地形圖,“我們要去搶李永芳扣下的一批貨,殺人搶東西的事讓那幫蒙古人幹,可搶回來之後貨物還要有人運走。現在我要三百人,能挑擔趕車熟悉山路的。只要把這批貨從撫順運到開原的北關,就有一千兩銀子拿。看到那邊的女真娘們沒有?人家手裡有錢,大膽賺就是了。”
聽到有一千兩銀子賺,包括兩個小頭目在內的衆人腦子嗡嗡的叫,臉龐潮紅。周青峰還繼續說道:“這件事就是跑個路,我再加一百兩。中午先去吃頓好的,要有肉有菜多放油鹽,願意來幹活的人都吃飽。”
周青峰拍下的一百兩銀子還是麻承塔剛剛付的定金,這白花花的銀子拿出來,兩個小頭目還好說,周圍不少圍攏過來的村民更是向前靠近幾步。在確認大當家的給找了個能賺‘一千兩’的大活,明顯能看到圍着的村民都探長脖子,兩眼冒光。
“這個事簡單。”小頭目王叔搶着說道:“李永芳運的貨應該有現成的馬匹和車輛,四五個人伺候一輛車,怎麼也夠了。就算不夠,再招人就是。有錢肯定有人來吃糧。”
周青峰又笑着說道:“事成之後,李永芳的那些車輛馬匹也自然就歸你們了。這也是一大筆的銀錢,便宜你們了。”
這話一說,圍在周青峰身邊聽消息的村民們再也抑制不足心中激動,頓時歡聲雷動,大笑不已。運貨的車馬至少也有幾十部,這年頭光是一匹好馬就得二三十兩銀子。正所謂‘財帛動人心’,對於飯都吃不飽的窮苦人來說,冒點風險跑一趟就能賺這麼多,拼上性命也行啊。
周青峰順勢大喊:“出來幾個會辦事的老孃們,拿錢去買糧食肉菜。一百兩銀子,夠你們吃個痛快了。再來十幾二十個會做飯的,殺雞宰魚不是難事,都有銀錢拿。”
話音剛落,人羣中立刻擠出來幾個上年紀的婦女,大聲應下要給大當家的賣命。周青峰也不隨便讓她們把銀錢拿走。先是問明姓名,家世,問問其他村民有無意見,最後還把把姓名記錄下來,選出指揮頭領,安排採購數量。
幾句話的功夫,無人不服,一切就井井有條了。
接下來是趕車的馬伕人選,五人一組,五組一隊,五隊一連。周青峰只管理幾個連長,剩下的所有權利都下放。讓所有人都明白自己跟誰是一夥的,也明白要聽誰的指揮。圍在他身邊的村民很快就形成一個個小團隊,就連說話聲都因爲管理體系的建立而小了幾分。
和卓跟周青峰迴來,先去看看被安置好的莽古爾岱等人。再看周青峰時,就看到這個外貌才八歲的傢伙正站在人羣的高處指揮幾百號人。只看他說話簡單明瞭,命令果斷清楚,和卓心裡其實很受震撼。
沒有文化的人,說話做事都是理不清前後關係的。
沒有頭腦的人,更不可能用簡單幾句話就把數百人組織起來。
周青峰有這個能力是建立在他受過完整的基礎文化教育。哪怕他過去從未有過組織管理的經驗,可‘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照貓畫虎也能學到很多東西了。
在和卓看來,整個女真部落能有周青峰這份才能的人也不多見。就算有也都是各家部落中貝勒級別的高層,絕不可能是個八歲小屁孩。她心裡忍不住暗想:“說不定我冒險趕來撫順最大的收穫不是運回去幾百副甲冑,而是認識眼前這小子。”
周青峰對場外盯着他的和卓一無所知。在他吩咐完各項任務後,另一個小頭目張叔卻皺眉低語道:“大當家的,我想這事還有個麻煩。”
看到周圍的人都太過高興狂熱,周青峰也擔心行動中有那些細節被忽略,有人提出問題是好事。張叔繼續低聲說道:“現在野豬皮出兵堵在開原的南關,從邊牆外過去的道路走不通的。那麼只能走邊牆內,從撫順到鐵嶺再到開原。這一路上都是關隘,不容易過的。”
古代交通條件差,通商求學,行軍打仗都要從固定的道路走。翻山越嶺絕對不是個好選擇,尤其是要趕車運貨,這絕對是要走大路的。可道路沿線少不了守衛的官軍,這就是個麻煩了。
“不能花點錢買條路?”周青峰說道。
“撫順這邊我們還能找幾個認識的,可鐵嶺和開原那邊我們真不熟悉。貿然去花錢買路,指不定就被人給吞了。”張叔很苦惱地說道,“這事誰也摸不準,太難。”
周青峰思慮一會發現這事無解,他去找和卓商議。和卓表示開原跟葉赫部挨着,葉赫部可以派人來接,那邊的關隘沒問題。剩下就是路途中間的鐵嶺,沒人熟悉。
“不管那麼多,把活幹起來再說。可以先派人去探路,打聽打聽路況和消息。這一路要走兩三天,吃喝住宿都要考慮。別弄得開個好頭卻半路爛尾。”周青峰儘可能的把工作做細緻,種種情況都考慮好。
至於鐵嶺過不去的問題,周青峰想着大不了再翻一次邊牆繞過去。就當他在評估此事的風險時,村子外又有一夥人趕來投奔。
“大當家的,我是楊威啊,虎頭山的二寨主楊威,前次在龍王廟被綁了的那個。我帶着我們全山寨來投奔您老人家啦。”村子外來幾十號人,領頭是個扛着長槍的虯鬚大漢,咋咋呼呼的把全村人嚇一跳。
等着靠近了看,真是前次在龍王廟逮住的那個山賊頭子。這傢伙爲了活命把周青峰狠狠的吹捧了一通,弄得周青峰後來不勝其擾,只能躲開。看到這張絡腮鬍的臉,周青峰不禁向左右詢問:“這傢伙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這……”王張兩個小頭目支吾說道:“我們昨日還不確定能不能投奔大當家的,於是想着實在不行就去落草。這位楊寨主就在附近立的山頭大旗,我們就借大當家的名義聯繫了他,誰知道他竟然帶着全山寨的人來了?”
全山寨就幾十號人?還全都是……老弱病殘的難民。周青峰看到好些人甚至衣不遮體,渾身髒兮兮的連鬼都不如。
楊威楊寨主看到周青峰,連忙上前喊道:“大當家的果然在此舉事,還請給個機會,一定給個機會。前次龍王廟一別,官軍就盯上了我等,可把我們給害苦了。這是我家兄長楊邦,虎頭山頭把交椅。我兄弟二人願附大當家的驥尾,任由驅使。”
楊威身旁有個書生模樣的男子,看到周青峰卻一時語塞。他原本心裡想着的恭維話全都說不出來,雖然早知道這大當家的年齡不大,只是看到真人卻還是覺着信心不足,更不願意輕易向個小屁孩低頭。
楊威一看自己兄長竟然不說話,連忙急道:“我家兄長有個口吃的毛病,越是見到大場面越是說不出話來。不過我們真心前來投奔,絕無二心。”
周青峰掃了眼進村的難民,心想老子還不想要你們這些難民呢。他只冷冷問道:“你們從那裡來?”
“虎頭山啊。”
“虎頭山在那個方向啊?”
“鐵嶺那邊。”
“鐵嶺?你們熟悉鐵嶺的道路和官軍麼?”
“那當然熟悉了,我們兄弟就是那邊的逃軍啊,那邊就沒有我們不熟悉的路,否則早就被官軍給剿了。”
楊威一張口說出自己來歷,旁邊的楊邦連忙用手肘撞了自己弟弟一下。後者拱手笑道:“這位小哥,我這弟弟不懂事,冒犯各位了。今日只是個玩笑,一個玩笑,我等只是來拜會一二,馬上就走。”
說完楊邦拉着自己弟弟楊威就要離開,原本進村的幾十號人又稀稀拉拉的朝外走。只是周青峰看着他們兄弟倆的背影,扯着嗓子大喊一聲,“巴圖。”
村子一角的幾間院落立刻闖出個光頭蠻子,聽到周青峰呼喊應了聲‘在’。周青峰又喊道:“我沒開口說可以走,誰他喵的敢離開村子,立刻給我宰了他。”
巴圖再應了聲,一揮手就有十幾個手持刀斧的蒙古蠻子凶神惡煞的跑出來。楊家兄弟還沒走到村口,一看這架勢連忙掉頭撲到周青峰面前,剛剛不說話的大寨主楊邦奮不顧身地喊道:“大當家的,誤會,誤會,還請給個機會,一定給個機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