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城內,一日三驚。
衛指揮使衙門外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巡街的番子挎着腰刀,凶神惡煞般四處捉拿所謂的反賊奸細。衙門口外豎着一連串的吊杆,上頭已經掛着好些散佈謠言,窺探軍機的‘奸細’屍體。那風中飄蕩的屍體叫人看着心中驚悚。
衙門內的正堂上,一個個來自北直隸各地的將官無不屏息靜氣,肅立不動。堂上坐着一人正怒聲大罵:“爾等平時貪污兵餉,縱兵肆虐;戰時畏敵如虎,推諉不前。一個個不思報國,枉負君恩,要你們何用?來人呀,將這幾個廢物拖下去斬了!”
堂下跪着七八個天津當地的將官,此刻已經被摘掉頭盔,打散發髻,捆得跟糉子似的跪着。聽到堂上之人要斬首,堂下的將官一個個求饒嚎哭,卻很快被堂外候着的軍士拖了出去。沒一會的功夫,幾顆血淋淋的人頭端了上來,腥氣彌散,把堂內其他將官嚇的夠嗆。
馬可世馬公公坐在堂下一角,冷冷旁觀了這一幕,心中無悲無喜,猶如枯井。他對眼下這局面早有預料,也深知當前明軍弊端——不砍幾顆人頭是沒辦法振作的,好歹能刺激一下那些懶惰無能的傢伙。
堂上坐着的是薊遼總督薛三才,下個月他就要遷任兵部尚書,結果因爲周青峰來襲,撿了這麼個燙手的山芋。如今‘革命軍’登陸三天,侵略如火,天津以東大批城鎮失陷,無數官紳被殺。形勢之惡劣,已然是把薛三才架在火上烤,逼着他親自到天津來住持大局。
只是天津這地方兩百多年沒遭過什麼兵災,軍備之渙散比邊關嚴重的多。軍戶擅長種地,將領擅長經商,論打仗是真不行。
薛三才到了天津,立刻清查天津本地召集了多少兵力。結果不查還好,一查就發現天津這裡根本沒兵。逼着堂堂薊遼總督連忙從保定,密雲,昌平等地調兵來。剛剛被拖出去斬首的幾個,其中就有被當做替罪羊的天津兵備道。
等着這人頭一斬,正堂內其他將官反而安穩了許多。以後有什麼污水統統潑到死人頭上就可以了,再也尋不到他們頭上。見衆人神態從容,甚至面色喜色,冷眼觀瞧的馬公公不禁暗笑——這幫蠢才,大難臨頭了竟然還如此的不知死活。
真正的麻煩纔剛剛開始呢。
說到大難臨頭,馬公公不禁又看向自己對面坐着的錦衣衛千戶劉福成。這位交遊極廣,人脈極深的滑頭此次也倒了大黴。他背靠宮裡的鄭貴妃,聯絡‘革命軍’做生意,出賣軍資大撈特撈。可得意了沒幾個月,周青峰帶兵這一來立馬把他打出原型。
任你油滑似鬼,手段萬千,可遇到個更狠更黑更不要臉的,那隻能是被壓制的份——看劉福成倒黴,馬公公心裡其實暗爽。
對了。
這位劉千戶的女徒兒也是肉包子打狗,去了金州就一直沒回來。他送給周青峰的女僕儼然成了對方手下大將,實力暴增不說。那番鬼女人調頭殺起官紳來那叫一個心狠手辣,一看就是急着表忠心的。天津城裡恨他資敵的人數不勝數。
劉福成坐着馬可世對面,瞟了馬公公一眼又低下頭。他這次弄的土頭灰臉實在狼狽。周青峰登陸後,他還特意派人去加以聯絡,期望能敘敘舊拉個關係,把壞事辦成好事。或者聯絡上袁輕影甚至葉娜都好。
誰知道周青峰吃幹抹淨翻臉就不認人,把他派人到金州竊密的事抖落出來,嘲諷他是奸賊,活該被自己戲弄。劉福成爲此又氣又惱,恨的心頭火燒,卻毫無辦法。
可要說不好受,坐在堂上的薛三才薛都督纔是真的不好受。
周青峰兵發天津,真是打了大明朝一記狠狠的悶棍。這可比努爾哈赤從遼東那塊打過來兇狠多了。從天津到京城可是一馬平川,根本無險可守。加上天津卡住了北方的漕運,這地方要是不奪回來,北方的大明江山立馬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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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一擊,立刻顯示出周青峰的危險性比野豬皮大了百倍不止——按照正常歷史,野豬皮很早就拿下了遼東半島,控制了旅順。可他自始至終都只會從錦州,山海關一線攻過去。到後來黃太吉開了竅也頂多繞路蒙古。他們從來就沒考慮過從海路到天津這條捷徑。
聽到天津危急,躲在深宮裡的萬曆皇帝都坐不住了,連連下旨要薊遼總督薛三才剿滅這夥膽大包天的反賊。薛三才到了天津就發現局勢比他想象的還要糟糕。
爲了收復遼東,全國調兵去了錦州歸楊鎬統帥。連四川的兵都去了,北直隸的戰兵也被抽調不少。天津等地正好防備空虛,結果碰到不按常理出牌的周青峰從海路殺了過來。
這一招真的太狠了。
薛三才發現自己竟然無兵可用,無將可調。他到處蒐羅兵員,等到周青峰登陸的第六天才從薊州,遵化,保定等地召集來了一萬多人馬。有了這麼些人馬,薛都督總算有了好好打一戰的底氣。他決意隔日出兵,拿下待在大沽口的周氏反賊。
登陸的第五天,周青峰也等來了自己期盼的後援船隊。這是整整五千名接受過初步訓練的遼東民兵,不管是組織性還是紀律性都比商貿科從天津就地徵招的民工要強得多。帶領這支隊伍的是‘革命軍’內唯一有空的教育部長尹虎,這位已經成了救火隊長。
在第二批船隊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剛剛造好才下水的五百噸級駁船。這艘船的載重量比當前明軍水師最大的兩千料運輸船還大一倍有餘。雖然周青峰覺着五百噸只能叫艇,可在這天津當地人看來,這艘大船已經是震撼性的。
“你們怎麼把這艘駁船弄來的?”周青峰當初批准造這艘無動力駁船是打算用來在旅順和山東的龍口之間運煤的。兩地距離不到一百海里,用帆船拖着也能跑。
“經過半年的培訓,機械廠的技工無論數量還是能力都大幅提升。趙澤安排人在船尾裝了臺一百馬力的蒸汽機,他親手造了一整套的傳動軸和螺旋槳。雖然這一路上出了不少故障,這艘船跑起來挺快的。”尹虎說道,“只要技術上再多積累,技工多培養培養,我們一年內應該就可以用上正式的蒸汽動力船舶了。造船噸位可以穩在五百到八百噸左右。”
周青峰這才注意到這艘駁船的船尾豎着一根菸囪。由於船已經靠岸,蒸汽機停止工作,才讓這艘劃時代的船隻顯得平平無奇。可‘革命軍’開來一艘無帆無槳,冒黑煙能自己走的大船。這消息不脛而走,在港口的碼頭上迅速傳揚。
限於碼頭紀律,趕來看熱鬧的人並不多。可總是會有三三兩兩的碼頭勞工在遠處眺望,好像見到什麼了不得的東西。周青峰看到這艘船,立馬就琢磨開了,“這艘船應該能開進海河吧?”
“完全沒問題。”尹虎說道。五百噸的船又沒多大,駁船更是平底專門用來跑內河的,通航性能非常好。
“能進海河就好,我正好有個計劃。”周青峰點點頭,他又問道:“你這次除了弄來五千號民兵,還給我帶來什麼了?之前我跟趙澤說,讓他快點弄出火炮來。他到底開始了沒有?”
“沒有鏜牀,搞什麼火炮?”
“不是有什麼鐵模鑄炮嗎?據說又快又好。”
“趙澤說了,他早就考慮過鐵模鑄炮。可鐵模鑄造也就比泥模鑄造好些,並不是什麼先進的技術。鐵模導熱太快,會導致鑄造的火炮材質成爲極其脆硬的白口鐵。這是個極其嚴重的缺陷,很容易炸膛。趙澤正在搞砂模鑄造,可他一個搞機械的不懂鑄造,還在摸索。他目前在蓋州前線指揮,也根本沒空指導這事。眼下只有召集了一批年輕技工,發資料讓他們自己琢磨。能不能成功全看運氣。”
周青峰知道‘鐵模鑄造’還是拜初中歷史書所賜,他真不清楚實質上‘鐵模鑄造’技術在被髮明出來的那一刻就落後了。西方當時已經開始在使用更加實用的砂模鑄造。可砂模究竟是個什麼樣子,趙澤這個半路出家的根本不清楚。
考慮到火槍都開始裝備了,火炮居然一直難產,周青峰心裡就不痛快。他問道:“沒有火炮,那麼有別的什麼好東西麼?”
“沒有什麼特別的好東西,但是臨時用來湊合的倒是有。”
“啥?”
“炸藥包投射弩炮。”
這聽起來就怪怪的東西,模樣也是怪怪的。
五百噸駁船上就運來了二十幾部這玩意。揭開防水的油布,就露出底下一部部的弩炮炮架。這玩意大概一米五高,一百多公斤的重量,輪子承載,可以用一匹馬拉着走。周青峰只看一眼就明白爲什麼造這玩意——這種弩炮基本就是木製的,金屬件很少。
‘革命軍’目前有大量的木匠,對於木材的加工能力已經很強大。只要把設計方案發下去,那些木匠自己就能把東西造出來。加上春季河流開始化凍,水力機械又開始使用,造這種全木製的軍械非常容易。
尹虎就介紹道:“由於春耕需要大量金屬農具,年初我們用首級換來的鐵料全部都用去打造鋤頭和鐵犁之類的東西。畢竟農耕才能保證我們有充足的糧食,穩定我們的政權。你也知道我們缺鐵缺煤,能用木頭就儘量用了。”
對於‘革命軍’而言,春耕是跟打仗同等重要的事情。打仗打輸了還能東山再起,春耕要是沒搞好,遼東半島的幾十萬人口立馬就會反噬‘革命軍’。
周青峰點點頭,沒奈何地問道:“這玩意能打多遠?”
“我們用牛筋作爲的扭力彈簧,製造了輕型和重型兩種弩炮。輕型的可以隨軍機動,最遠能把三公斤的炸藥包投擲到五百米外,有效射程在一百五十米內。重型用來佈防陣地,就不方便移動了,但可以投擲十公斤炸藥包到三百米外。這玩意的缺點挺多的。首先就是精確度不咋地,準頭不太好。還有就是不能在陰雨天使用,牛筋受潮就報廢。用一段時間後還必須進行矯正,否則扭力彈簧會失效。”尹虎說道,“最後還有個很糟糕的地方,就是對黑火藥的利用效率太差。炸藥包的殺傷效果其實很差。”
炸藥包用來爆破效果不錯,可炸人的效果還比不上它嚇唬人的效果大。周青峰卻點點頭,說道:“行吧,雖然沒有火炮好,可勉強能用了。一百五十米有效射程,還能隨軍機動,這臨時湊合的玩意夠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