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5年,大明萬曆四十三年,六月末,遼東瀋陽城外。
天空陰沉,鉛雲密佈。
烈風呼呼從山崗吹過,荒草東倒西歪,甚爲蕭瑟。一個穿着道袍的年輕人揹着一個包袱從山崗下爬上來,他走到一顆歪脖樹下時就大聲喊道:“師父,師父,我回來了。”
歪脖樹旁光影波動,突然裂開一個口子。道袍青年快速跳了進去,裂口閉合,恢復如常。而在裂口內卻是另一番場景,一座破敗的山神廟坐落在山崗上,神像朽壞,廟牆坍塌,四面透風的建築內只餘幾張瘸腿的爛木桌。
木桌用爛磚頭墊起,旁邊是一堆隨意扯來的草絮,上面盤腿坐着箇中年道士,閉目不語。爛木桌上點着一支白燭,燭火上有個不斷透射星光和微塵的深邃黑洞,隨着中年道士的呼吸一張一縮。
山神廟內還有幾個下人,全都安安靜靜的在稍遠處待着,不敢大聲驚擾。道袍青年靠近後小心避開那深邃黑洞,繞到中年道士身邊說道:“師父,你在外頭佈置的障眼法真好,壓根沒人知道我們躲在這。”
廟內死寂,中年道士只淡淡應了聲‘嗯’。
道袍青年又解開揹着的包袱,攤開放在中年道士腳邊,“師父,我在瀋陽城內買了些藥。只可惜你要的天魁鎮心丸沒買到,只有些普通的貨色。這遼東邊荒之地,兵戈重重,商貿不便,到底不如我們在京城方便。”
中年道士依舊不答話。道袍青年則看向自己師父,憂心的說了句:“師父,你面色蒼老了許多,還是要保重身體。”
中年道士這才微微睜開眼,嘆了一聲道:“師父這是在逆天改命,偷窺天機,自然有損壽元。不過只要此事能成,日後自有挽回餘地,甚至是魚躍龍門,前途遠大。”
道袍青年頓時歡喜的笑笑,他又看向爛木桌上的深邃黑洞問道:“師父,這陰陽圭真的可以聯繫四百年後?當真匪夷所思。”
中年道士微微頷首,不待他做出解釋,就聽那黑洞中忽然傳出個年輕人的沉聲言語,“可以了,帶我走吧。”
中年道士當即發功,全力驅動手中另一顆圓形的白色石頭,一時間深邃黑洞驟然擴大,直到能容納一個人進出爲止。道袍青年也是滿臉喜色,卻不敢出聲驚擾。
中年道士一邊運功,一邊對着深邃黑洞問道:“青峰徒兒,跟爲師說說大明的將來,還有滿清如何興起的吧。”
周青峰這會正在時空隧道內跨越四百年的時光。聽到谷元緯詢問,他就按自己早前查詢的歷史記錄說道:“哦,萬曆四十三年,那一年努爾哈赤在赫圖阿拉改革後金八旗軍制。”
“等等,努爾哈赤是誰?”
“就是取代大明的滿清第一代老大。”
“努爾哈赤這名字怎麼聽起來不像是大明人士,反而像……?”
“努爾哈赤本來就不是大明的人啊,他是遼東建州左衛女真部落的頭領,就是他統一了女真部落把大明給取代了。”
“啊……?!”
聽得這話,山神廟內的谷元緯再也坐不住,當即驚呼一聲,“就是說大明的江山被一夥女真蠻子給搶去了?”
“是啊。”
“這這這……這豈不是跟蒙元搶了宋室江山一樣?”
“是啊。”
滿清代明,對於周青峰是已經發生的事情,可對於谷元緯來說就是驚天噩耗。就連在一旁的道袍青年都目瞪口呆。要知道蒙元入主中原,這對於漢人而言是滅頂之災。
神州陸沉,遍地腥羶,燦爛輝煌的華夏文明受到致命打擊,其嚴重程度堪比持續近三百年的五胡亂華。
大明朝就是朱洪武驅逐蒙元,拯救萬民建立起來。歷朝歷代就屬他得國最正,無可辯駁。可大明在經歷了兩百多年的統治後,竟然……竟然又要被另一夥韃子給覆滅。
“青峰徒兒,你沒弄錯?”
“沒錯,萬曆四十三年就是1615年,滿清入關覆滅大明是1644年。不到三十年後,女真人就要推行‘剃髮令’,逼着所有漢人留金錢鼠尾的野人髮辮。我們漢人就要是二等人,給滿人當奴才了。”
“這……”谷元緯反覆詢問,最後長嘆一聲,“我夜觀星象,就看大明氣數將近,東北方有新朝將立。我一直以爲是遼東那個文臣武將要代明而立,革新立鼎,誰知竟然是更北方的女真野人搶了天下?”
這消息實在太震撼了!
谷元緯在遼東多處尋訪,就是想找未來真龍加以輔佐,他對遼東形式也有所瞭解。女真勢力不過是一夥不修文德,不通教化的邊荒蠻族,其軍力不過數萬而已。誰成想日後是這麼一夥看着就是強盜的傢伙殺了進來,奪了漢人的花花江山。
四百年後,漢人每每想起滿清給中原大地留下的種種屈辱都憤恨不已。這四百年前還以天朝上國自居的大明人士更不能接受了,谷元緯怎麼能好受?他憤懣的都要吐血。
“師父,師父?”周青峰在四百年後傳來呼喊,“我還繼續講麼?”
在谷元緯身邊的道袍青年卻在驚呼,“師父,師父,你……你的臉,你又變老了。”
爛木桌的燭光照耀下,原本還算中年的谷元緯擡起自己的手,原本還算平滑的表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粗糙皺褶,黑斑隱顯,鬚髮瞬間變白。道袍青年當即喊道:“師父,你不能再聽下去了。再聽下去,你會血肉衰竭,形容枯槁,瞬間敗亡。”
這改朝換代是世間最大的天機,得知此事就是在拿命來補償。谷元緯主動追尋此等天機,所有因果報應全壓在他身上,讓他迅速變老。
四百年後的周青峰聽到另外有人喊停,也就住了口。而燭光前的谷元緯顫顫的擡起手看了許久,長嘆道:“確實不能再聽下去了,再聽下去,不等我尋得真龍加以輔佐,我的命就要沒了。”
安靜了一會……
道袍青年忽然低聲說道:“師父,我們不能知道天機大勢,但這青峰師弟可以知道啊。我們現在已經把他拉過來……”
話音未落,爛木桌上的燭光忽然無風自滅,整個破敗的山神廟光線一暗。道袍青年當即驚呼道:“師父,有人闖過了我們佈下的障眼陣法。”
山神廟外隨即爆出一聲嬌喝,烈烈風雷之聲撞擊而來,氣浪翻滾,勢頭無兩。有個女子在外頭喊道:“谷元緯,你盜走‘陰陽圭’,連累多少人因你而家破人亡。現在藏在個破廟裡就想躲過去?快快出來受死!”
一道劍氣如電光般從山神廟外飛射入內,唰的一下就要將谷元緯劈開。直面劍氣的谷元緯當即伸手一攔,一面金光大盾突然浮現。劍盾交擊,轟然巨響,震盪不休。
山神廟本就破敗,震盪中磚瓦倒塌,香灰亂飛。破敗的牆體木樑再也撐不住,撲棱棱的全倒了下來。藏在廟內的僕人們紛紛躲避。
亂塵之中,只見谷元緯手指一點,大喝一聲‘起’。他身前的一個布袋中立刻跳出兩個傀儡小人。這傀儡迎風見長,呼吸間變得面目猙獰的丈二金剛,其膀大腰圓,手持刀斧,無畏無懼的衝了出去。
“徒兒,你先去拖住那個惡女,我把你青峰師弟弄過來再說。”谷元緯急聲喊道。
道袍青年也不多言,抽出一柄桃木劍,挑起一串符篆開始唸咒施法。他喃喃幾句後大喝一聲,也跟着兩個金剛傀儡殺了出去。
谷元緯衝着深邃黑洞喊道:“青峰,你抓緊‘陽圭’,爲師要加快把你拉過來!”
周青峰還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他在四百年的時空隧道中原本慢悠悠的飄,忽而一個強大的力量將他猛然扯動,前行的速度驟然增加數十倍。
周青峰被巨大的拉力弄得頭昏眼花,感覺自己身體都在扁平化。時空隧道的遙遠盡頭有個亮點在急速擴大,呼的一下他就撞了上去,又撲通從亮點中跌出。
嗵的一聲,周青峰摔了個嘴啃泥。而不等他緩過勁來,擡頭就見一道劍光迎面劈下。他驚駭大叫,近乎等死,一面金盾出現將劍光擋住。
劍盾交擊的響聲震耳欲聾,強烈的震動令人心肺受壓極其難受。周青峰被震的腦子劇痛,胸口憋悶,當場吐了一口血水出來。他慘呼道:“這是怎麼回事?”
這四百年前的場景完全不在周青峰的預料中。修士谷元緯已經沒空解釋,他替換下自己大徒兒迎擊強敵,同時命令道:“簡兒,你帶青峰先走,我擋住這惡女。”
道袍青年也不含糊,退後幾步抓着周青峰就朝山崗下跑,跑了幾步摸出一個紙鶴隨手一丟。紙鶴迎風漲大,道袍青年抓着周青峰就朝紙鶴上扯。
亂糟糟的場面都把周青峰搞糊塗了。他回頭一看,只見不遠處一個老頭正在跟一年輕女子惡鬥。那女子一看周青峰出現,當即厲聲罵道:“谷元緯,你偷窺天機,命不久矣,如今不知悔改,竟然膽大妄爲把人弄過來了。這干擾倫常,逆轉乾坤的大罪,你們都得死。”
嬌喝之後,山崗上劍氣縱橫,雷法隆隆,地皮都在各種大威力術法的轟擊下碎石亂飛,土崩瓦解。腦袋大的石頭在周青峰頭上呼呼飛過,他雖已經強行鎮定,可還是心驚肉跳,忍不住哇哇大叫。
道袍青年將周青峰推上紙鶴,大聲喊道:“青峰師弟,你先跑,我要去救師父。”
“你又是誰?”
“我是你師兄楊簡。你抓緊這紙鶴,我先把你送走。”道袍青年朝紙鶴上吹了一口氣,紙鶴憑空振翅,呼呼幾下就把周青峰載起飛出老遠。
身體飄忽,周青峰的心都要從嗓子口跳出來。飛在半空的他死死抓住紙鶴,心中不禁罵道:“操,原以爲逃過一難,卻不曾想又落入劫數。這大明朝的日子看來也不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