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尖銳的鳴叫響徹雍都夜空。
那叫聲悽不忍聞, 似是攜着千萬年的怨恨與不甘,瞬間摧毀了太后寢宮。
九根巨尾沖天而起,妖狐仰首嘶鳴, 風雷之聲瞬間掃開, 三千年修爲, 上古妖物真身再現!
“還我孩兒——!”
九尾妖狐厲聲一發, 瞬間方圓千里萬獸齊鳴。
隆冬時節, 宿眠之獸盡數驚醒,妖狐頂天立地而起,狠命以爪一拍, 毀去了半個寢殿!
宮中飲酒百官倉皇衝出,全城百姓盡數驚散, 王翦兀自吼道:“鐘太傅在何處——!快請鐘太傅!”
“儲君不見了!”
驚慌之聲不絕於耳, 九尾妖狐昂頭悲鳴, 音傳千里:
“蒼天!何以如此待我——!”
浩然聞之淚下,不忍上前, 妖狐鳴完,縱口嘶喊,狐嘴中噴出無數黑霧!
涇河兩岸松林中,滔天洪水般的野獸衝出,涌進城內, 獅虎咆哮之聲匯成震懾人心的巨吼, 守城秦軍駭得肝膽俱裂, 王翦大喊道:“太傅!”
白起匆匆奔至宮中, 羣臣已恐懼地退到雍都宮外, 此刻花園中便唯剩浩然與白起二人。
“何方妖孽!”嬴政提着血淋淋的天子劍,猛力招架。
妖狐悲憤道:“暴君——!”旋即一爪直拍下去!
王翦慌張道:“救儲君!儲君還在宮裡!”
浩然安靜看了一會, 彷彿那周遭喧囂與其毫無關聯,而後開口道:“白起,若放任把嬴政殺了,你說後世會怎樣?”
白起蹙眉道:“歸根到底……他是我侄孫兒,浩然。”
嬴政於狐爪下捱了一擊,登時鮮血狂噴,直飛出五丈外,昏死過去。
王翦連番疾喝,見浩然無動於衷,那時間□□隊已各就位,巨弩架上殿頂,鋼鑄攻城箭各自上弦,遙遙指向九尾妖狐頭顱。
“聽令齊射!”
“休得傷我姐姐!”胡喜媚清越童聲在雍都另一頭響起。
胡喜媚手抱玉石琵琶,於遠處一催琴絃。
琵琶聲響起,音波席捲全城,那聲響所到之處,士兵盡數劇顫,口吐鮮血栽倒在地。浩然終於擡起手掌,“當”的一聲鐘響掃開,互衝之力消湮了與白起身周這一小塊方圓的音波。
浩然極其焦慮道:“糟了,正氣越來越弱了。”
“回去罷,狐姒。”浩然仰頭喊道:“人間不是你呆的地方。”
妖狐悲痛至極,長嘯道:“不——!”繼而轉頭朝嬴政撲去!
“別殺她!”浩然喝道,順手抽出白起腰畔長劍,竭盡全力御劍騰飛,衝向天空。
那遙遠的天際,夜空中倏然明光萬道,雲霞齊飛,雲海翻涌中,浩瀚虛空猶如震怒的巨人,張開漆黑的大口,星辰間飛來一鞭。
金鞭攜着無可匹敵的悍然之氣,越過千萬裡,以排山倒海之勢攜着萬鈞雷霆,轟然卷向九尾妖狐!
浩然與金鞭互撼一記,登時如斷線風箏般疾飛出去!
聞仲之聲傳來:“妖狐斗膽!竟敢誅害紫微星!饒不得你!”
浩然掙扎起身,吼道:“等等!”
金鞭如龍,激起氣海,將九尾妖狐層層捆縛,壓在地上。
聞仲之聲遠隔萬里,此刻怒道:“浩然!妖族之事你少管!今命七星煌雷真君!清源妙道真君!中壇元帥!誅此妖孽!”
夜空倏然一晴,雷霆陣陣,雍都城中萬民驚呼!
三仙於冬夜星辰下現出身型。
“老子聽調不聽宣。”一面癱少年浮於半空,冷冷道:“誰喚我?”
另一男子騎乘巨犬,虛浮高處,收了三尖兩刃戟,笑道:“老子也是聽調不聽宣。”
聞仲之聲喝道:“煌雷真君!格殺此妖!”
第三仙赤着上身,撲扇巨翅,道:“說啥?那是……誰?喲,這不是浩……”
三仙同時失聲道:“浩然!”
浩然鬆了口氣,道:“放過她吧,喂等等!”
那面癱少年猛地撲了下來,把他按在地上,喊道:“大哥——!”
“別……這麼激動,哎……”浩然掙扎着起身,拉着那面癱仙人的手,朝虛空喊道:“師兄,交給我罷。”
聞仲冷冷道:“東皇鍾,現是執行公事,不論私情。”
面癱仙人嗤了聲。
聞仲峻聲道:“你一介妖狐,豈可與凡人生子!妄動殺念,有違天和!衆仙聽令,現將其打入天地玄黃塔內……”
通天教主之聲於天際另一端懶懶響起:“我說……親愛的。”
“……”
數仙盡數爆笑。就連那面癱少年亦忍不住莞爾。
帶翼仙人與騎犬仙人搖頭好笑,轉身消失無蹤。
通天教主之聲迴響於數萬人頭頂:“做人,要有仁慈的心;做妖,也要有仁慈的心,一旦你有了一顆仁慈的心,你就不再是妖……”
“……”
“……但是你也不是人,你是人、妖……”
“閉嘴!”浩然與聞仲同時怒斥道。
“信我者,得永生,阿門。”通天如是總結,繼而華麗退場。
金鞭捆縛倏然解開,無聲無息地消失於天際。
九尾妖狐不住震顫,縮爲貓般大小,躺在雪地中,無奈地悲唳,艱難掙扎起來,緩緩爬向寢宮內血肉模糊的兩個嬰兒。
面癱少年道:“大哥,怎麼了?”
浩然道:“她生了一對雙胞胎,被人間天子殺了。”
妖狐眼淚不停滾落,縱聲慘嚎,伸出爪子要去撫,卻又恐懼地縮了回來。
浩然嘆了口氣,上前抱起雪白的妖狐,以手掌覆了它的雙眼,掃視花園。
嬴政仍在昏迷中,王翦率軍包圍了整個皇宮。
浩然不悅道:“誰告訴儲君此事的?”
王翦冷冷道:“太傅!你縱妖傷人,是何居心!”
白起怒而劍出鞘,道:“說什麼話!此事與浩然有何關係?!”
浩然知道上萬人親眼目睹了這一幕,要說與自己全無關聯,恐怕無人會相信,遂按下白起持劍之手,也不爭辯,只道:“在儲君醒轉,治我罪,削我職前,我仍是太傅,當朝託孤大臣。”
“王翦!現問你,誰人密告儲君,太后私生子之事!不得隱瞞!”
王翦愕然不敢言,那時間背後又有一人排開衛兵,正是嬴高。
只見贏高上前躬身道:“回太傅,密告之人乃是呂相。”
浩然道:“着他洗乾淨脖子,等我一劍。”說畢不再言語,抱着九尾狐走出宮外。那時間無人敢攔,浩然走過之處,士兵紛紛圍攏。
浩然行至雍都宮大門,轉過身,道:“嫪奉常。”
嫪毐下意識地拔腿就跑。
浩然喝道:“站住!”
嫪毐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連聲道:“太傅饒命!”
浩然道:“誰殺你呢,且問你,我現便走了,你願與狐姒長相廝守不?願意的話便過來。”
嫪毐茫然道:“狐……?”
浩然道:“這隻妖怪就是太后。”
嫪毐駭得面青嘴脣白,結結巴巴,像是在想如何作答,浩然不耐道:“回話!去,還是不去!”
嫪毐顫聲道:“不……不了,辜負太傅一番好意,下官……該死。”
浩然嘆了口氣,得到了意料中的答案,點了點頭,道:“各位大人,浩然此去,後會無期。傳話予儲君,讓他好自爲之罷。”
說畢不再回頭,轉身離了雍都。
涇河冰封三尺,河畔松林處,緩緩走着數人。
浩然成了隊長,懷裡抱着失去親兒的九尾狐,九尾狐低聲嗚嗚哭着,聲音在風裡漸微不可聞。
浩然身旁跟着那面癱少年仙人,仙人於這寒冬中赤着半身,腰際只圍着一條鮮紅戰裙,足底踏着火輪,碾過之處,留了兩道漆黑的灼燒痕跡。
仙人身後是王貴人,胡喜媚,以及浩然走到哪,他就跟到哪的傻子徐福。
徐福兩眼叮了個當地亂轉,嘴巴大張,流着口水,右手前伸,搭在胡喜媚肩膀上,漫無目的地跟着走。
白起默默走在隊伍最後。
“大哥。”
“嗯。”
面癱道:“你不高興麼?”
浩然道:“子辛走了,徒兒又教成這樣,狐姒的孩子被不由分說就殺了,你說我怎麼高興得起來?”
面癱道:“走吧,迴天上做神仙。”
浩然哂道:“不去,事情還多得很。”
白起茫然打量那名少年,聽二人交談語氣,似是十分熟稔。卻又不好冒昧來問。
浩然道:“到這裡就成了,你幫我砍幾棵樹;貴人用點什麼法術,去變幾根繩子出來,白起過來幫忙,喜媚抱着你姐,再負責看好徐福,別讓他亂跑。”
衆人紛紛應了,各懷心思地轉頭幹活。
面癱隨手掄出個鋼圈,冰河岸邊大樹便齊刷刷地倒下,林內鳥雀驚飛,那面癱少年又道:“大哥要做什麼?”
浩然坐在河邊,望着綿延百尺的冰面,答道:“我現一身本領去了九成,方纔幸虧有師父說情,否則聞仲若真要下手,還護不住狐姒。”
“哦”那面癱搬了大樹過來,整齊疊好,道:“你把我法寶拿去用罷。”
浩然笑道:“不用,偶爾做做凡人也挺好。”
浩然脫了上衣,接過繩子,便與白起開始幹活,短短片刻,將那大樹切開,造了一輛平底雪車,又讓喜媚貴人先上車。
面癱把繩子胡亂捆在徐福脖上,浩然嘴角抽搐道:“你做什麼?”
面癱答道:“不是讓這傻子拉車?”
“……”
浩然哭笑不得,將繩子解下,取木頭敲了敲徐福膝彎,站在車旁的傻子大張着嘴,摔進了車裡去。
浩然道:“狐狸,喚幾隻狼來。”
九尾狐疲憊地睜開雙眼,朝着森林中低低叫了一聲。
林內奔出數只高大野狼,浩然將拖車之繩系在狼頸上,又朝那面癱道:“我去東面,找女媧石與神農鼎,你去不?”
面癱看了浩然一會,而後搖頭道:“我是中壇元帥,得守門。”
浩然笑道:“你也是個上班族了。”
面癱聽不懂,看着這一大車人,看了一會,道:“你一個人了,能成麼?”
浩然笑道:“從來就是一個人,也從來沒怕過。”
面癱點了點頭,浩然道:“後會有期!我會想你的!”
周赧王七十六年,嬴政登基爲秦王,七十五年冬,雍都大亂,嫪毐謀逆,天降異兆,上仙降世,指嬴政爲紫微星。
嬴政得皇天后土庇佑,平嫪黨之亂,將其車裂於市,呂不韋受舉薦嫪毐一事牽連,免相位,歸封地。
浩然手腕一振,野狼齊聲長嗥,拖起雪橇,沿着冰面離秦,朝茫茫東方六國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