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征戰大半生,拔城七十有餘,攻城略地,殺敵無數。老夫什麼樣的硬仗沒打過。”白起話鋒漸漸顯得有些低沉,眸色也多了點很複雜的感情,“這一仗是老夫遇到最棘手的一戰,也是老夫最怕的一戰。”
此戰,武安君手握數十萬軍,依然沒有把握拿下長平。反而還要秦王徵兵二十萬。如此看來,這一仗,真的很棘手。白起是司馬梗心中敬重的戰神,豈能奈何不住豎起,語調輕視道:“武安君,爲何發出此言。區區庶子,沒什麼好怕的。”
白起淡笑道:“此戰,傾盡秦國所有。我若敗了,就把秦國也搭進去了,後果不敢想象。這一仗,我們不能輸,也輸不起。”
王齕從來沒見過武安君會有這種神色,問道:“武安君,我們輸了,會如何。”
“我們輸了,諸侯將會以趙國爲尊。趙國將會攛掇諸侯,合縱攻我。”白起念及此處,長嘆一聲,“後果,會如何。我不說,你們也猜得到。”
秦國被諸侯合縱攻伐了兩次。一次是在魏人公孫衍的攛掇下,以楚國爲尊,聯合楚、魏、韓、趙、燕及秦國北方宿敵義渠,攻伐秦國。另一次,就是在三十年前在孟嘗君的攛掇下,以齊國爲首,匡章爲將,聯合韓、魏,正面攻破秦國的函谷關。
若第三次合縱伐秦,是在秦國慘敗的情況下,在趙國攛掇下形成。秦國將會渡過前所未有的難關。此戰,秦國只能勝,決不能輸。
諸將也明白了,爲何武安君選擇穩打穩紮,非要咸陽再增兵二十萬,還要秦王稷親征,纔有把握取勝。
司馬梗道:“武安君是秦國的戰神。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有武安君在,定會帶領我大秦將士,取得勝利。”
白起問道:“你覺得我們勝了?”
“我們兵力與趙國不分伯仲,武安君卻圍困住趙軍數十萬。這是更古前所未有之事。”司馬梗得意道:“我們戰果猶在,自然是我們勝了。”
“長平一戰,我們打了三年,陣亡了多少將士。”白起見諸將低着頭,又道:“大秦建國以來,除了五國合縱伐秦,楚國兵圍藍田,齊、韓、魏攻克函谷關,何曾陣亡過這麼多的將士。此戰,我們贏了,也輸了。”
王齕扼腕嘆道:“近三十年以來,只有我們欺負諸侯,沒有諸侯敢欺秦國。我們呢除了閼與慘敗,我大秦,還沒有吃過這麼大的虧。”
司馬梗也道:“五國伐秦,藍田之戰,齊國伐秦,我們都沒有陣亡如此多的將士。然,此戰,我們傷亡的將士,也是前所未有。”
“趙國是可怕的敵人,還好,我們圍住了他們。”白起感慨道:“不愧是趙武靈王推行胡服騎射後的趙國,比我們想象之中的還要強大。我們雖困住了這支趙軍,但他們鬥志昂揚。我們多次進攻,都被擊退。此戰,我們消耗巨大,不謹慎點,輸的就會是我們。老夫,征戰一生,破三晉,踏南楚,沒想到晚年遇到對手了。”
“我給王上寫信,要求增兵二十萬,還要王上親征。我們唯有舉國之力抗之,纔會有勝算。”白起重新振作起來,眸色明亮,“趙卒被圍,陣型未亂,還能反擊。我軍傷亡已達二十多萬。這一仗,是舉世威名之戰,必將流傳千古。”
話說,秦王稷派人入邯鄲,散播謠言,離間邯鄲君臣,更換廉頗。隨後又以白起爲將,換下廉頗。秦王稷心想,“武安君出馬,定能一戰而勝。”
秦王稷在咸陽,左等右等,還是沒有等到前線送來大捷的消息。秦王稷怎麼也沒想到,武安君出馬,還不能結束戰事。
夜幕,咸陽城門已關閉。一名斥候,背後插着鮮明的黑色旗幟,快馬加鞭奔赴咸陽城下。斥候對着城樓上的守將,高喊道:“緊急軍情,速開城門。”
守將往城下往下看,回道:“根據秦律,夜禁,不能開城門。”
“這是武安君命我晝夜不停,送回來的軍情。爾等,不打開城門,延誤了軍情,王上怪罪下來,你能擔當得起乎?”
守將也不敢怠慢,忙道:“打開城門。”
斥候見城門打開,驅馬而行。
秦王稷剛睡下,卻聽聞外面有吵鬧聲,睜開眼,問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王上,秦相來了。”侍寢的宦者,奔了進來。
秦王稷坐在牀榻,問道:“秦相深夜來訪,做甚。”
宦者見秦王稷神色不喜,擾了清夢,囁嚅道:“秦相說前線送來緊急軍情。”
“緊急軍情?”秦王稷等了這麼久,總算等到了,喊道:“快,快,喊秦相進來。”
不多時,秦相范雎走了進來,見秦王稷早已經寬衣,行禮道:“臣,參見王上。”
秦王稷道:“秦相深夜見我,帶來了什麼好消息。”
“臣剛剛得到斥候來報,這是武安君送來的緊急軍情。臣,害怕耽擱了大事,所以才冒然進宮求見王上。”范雎一邊說,另一邊拿出送回來的軍報,舉國頭頂。
秦王稷快步走下王座,拿起戰報,見戰報密封完好,連忙拆開邊看。秦王稷看到前面幾個字,大笑道:“不愧是武安君,竟然將數十萬趙軍,圍住了。”
秦王稷看着後面的內容,神色微變,將戰報遞給范雎,語調不快,“你看看吧!”
范雎聽聞秦王稷口中說的這幾個字有些不對勁,擡手接過戰報,展開觀閱。
秦王稷走向王座,坐了下來,用手支撐額頭道:“武安君要寡人增兵二十萬,率軍親征,舉國伐趙。這件事,你怎麼看。”
范雎看完戰報,收了起來,目光迎向秦王,憂色道:“武安君圍住了數十萬趙軍,實屬不易。但,我們也折損了十幾萬將士。由此看來,這戰不好打啊!”
秦王稷揉了揉疲憊的眼角,擡頭看着范雎,放慢語調,問道:“武安君是秦國的戰神,竟然奈何不了二十幾歲的小毛孩。武安君要寡人增兵二十萬,還要親征,舉國伐趙。這一仗,武安君打得不怎麼樣。有負他戰神的名聲。”
范雎琢磨少許,見秦王稷疑色又犯了。范雎斟詞酌句,小心翼翼地回道:“臣,聽聞十倍之兵,方能圍之。武安君之兵,與趙軍不分伯仲,竟然能圍住趙軍。武安君也打出來戰神的名聲。”
“戰神出馬,就該所向披靡。白起不但沒有拿下長平,還要寡人繼續增兵,舉國而戰。這仗打到這個份上,這不是丟了武安君的臉?”秦王稷穩了穩心神,指着范雎,“你還爲他說話。”
范雎琢磨不出秦王這句話是喜,還是怒,迎合道:“武安君擊敗趙軍,拿下長平是輕而易舉之事。武安君沒有選擇這麼做,是爲了下一盤大棋。”
“下棋。”秦王稷笑道:“有意思,有意思。武安君竟然把秦、趙兩軍,當成棋子。你說說,武安君下的是什麼棋。”
范雎道:“武安君是想一口氣,吞下數十萬趙軍。”
“你說什麼?”秦王稷不是沒聽見,而是范雎之言,讓他太震驚了。武安君竟然想一口氣吃下數十萬趙軍,這簡直前所未聞之事。
范雎道:“武安君圍困趙軍,就是想吃掉他們。”
秦王稷沉思少許,問道:“武安君吃得下乎?”
范雎語調有力道:“他是我國的戰神,敢想,就敢吃?”
秦王稷想想就覺得無比的激動。若真能一口氣吃下數十萬趙軍,天下諸侯,誰能與秦國爭鋒。大秦的威名,將會傳遍諸侯。天下事,將會由秦國說了算。
秦王稷沒有表露自己的心意,展了展衣袖,“不愧是趙武靈王胡服騎射留下的強兵,連武安君都不能完勝。區區豎子,竟能抵擋住武安君的攻勢。”
“趙將括是馬服君趙奢之子,善於用兵,精通兵法。據聞他與馬服君、都長君論兵,都不曾輸過。”
“寡人聽聞豎子善兵,但不曾披甲上陣。一個只會嘴上爭輸贏的少年,有何真本事,豈會是武安君的對手。”
“武安君打得如此艱難,如此小心謹慎,想必豎子用兵,不弱其父馬服君,也不弱武安君。”范雎沒想到武安君打得如此艱難,又道:“武安君遇到對手了。”
秦王稷輕笑道:“豎子,能成爲武安君對手。這句話傳出去,豈不是令人大笑。是豎子太厲害,還是武安君太沒用。”
范雎不想與秦王稷爭論這句話,行禮道:“此戰,關乎國運。請王上傾國之力,舉兵伐趙。”
“能把寡人、秦國、武安君逼到這個地步,唯有趙武靈王的胡服騎射。”秦王稷話是這樣說,但也不得不高度重視起來,“寡人真的要增兵二十萬,還要舉國親征伐趙乎?”
范雎認真道:“爲了國運,請王上,舉國親征伐趙。”
秦王稷道:“國運?”
“長平之戰,我們打了三年。秦、趙兩國的兵力,已經達到了近百萬。武王伐紂至今,何曾有如此大的陣勢。”范雎道:“我們和趙國開戰,不再是小打小鬧,而是一場,大國之爭,舉國之爭。”
“此戰,我們只許勝,不可敗。”范雎意氣風發地道:“我們擊敗趙國,諸侯豈不以秦國馬首是瞻。秦國兼併六國,一統天下,指日可待。”
“好。”兼併六國,一統天下,這八個字深深打動了秦王稷,也是秦王稷最想聽,“爲了國運,爲了天下。寡人就再增兵二十萬,親自出徵,振奮士氣,舉國而戰。不破趙國,誓不罷休。”
范雎道:“王上,我們從咸陽和其他郡增兵伐趙。等到徵集兵將,趕赴長平,已經來不及了。”
“你說的不錯。”秦王稷問道:“你有何辦法。”
“臣認爲就該就地徵兵?”
“就地徵兵?”
“我們在河內郡徵兵,就能及時奔赴前線,與趙國開戰。”
“河內郡徵兵是能解決這些難題。”秦王稷疑色道:“但,有個問題。河東歸我秦國,心向三晉。我們徵集他們伐趙,他們會答應乎?”
“趙軍主力的糧道被武安君截斷。我們到河內郡,加封當地百姓爵位一級,並徵調十五歲以上的青壯年,趕赴長平,攔截趙國的援軍和糧運。”范雎道:“王上,我們大事可成。”
“好。”秦王稷高聲道:“爲了天下,成就霸業。寡人親自去河內郡徵兵,舉國而戰,與趙國一戰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