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
北山的山坳裡,寒風凜冽,樹影婆娑,蟲鳴鳥叫聲皆無,但卻從林中傳出了另一種詭異的動靜。
就好像是甚麼東西在蠶食着。
陰森、詭譎,毛骨悚然。
昏暗的光線中,隱隱約約勾勒出一個扭曲的怪物,以及遍地的殘肢碎肉,濃郁的血腥味在這片山林裡蔓延着。
“咕唧咕唧……”
尖長的利爪上抓着不知名的血肉,形銷骨立的怪物佝僂着身軀站在一地黏稠的血色中,狼吞虎嚥的將手上的血肉咀嚼下去。
吃完了入目所見的血肉後,它猩紅的眼睛環視周圍,細長的蹼足踩踏着土地,時不時的在地面上翻找一番。
它緩緩靠近一簇灌木叢,指鉤將掛在枝條上的破碎衣衫勾起來,但上面只有一點殘沫。
怪獸的血盆大口咬在衣衫上,囫圇吞了下去。
最後,它轉頭看向山腳的方向,將目光放到了遠處那片規整井然的屋舍羣中。
今天的夜晚沒有月光。
而這樣的怪物還有很多很多。
樹影婆娑,在不爲人知的角落,那裡是一片煉獄。
……
桂花村村子裡。
新娘子似乎心情很好的哼着小曲兒,完全沒有因爲沒吃到桂花糕而不滿,聲音中甚至還透着一股詭異的愉悅感。
但下一刻,她歌聲漸停,倏地扭頭看向了北山的方向!
濃烈而肅殺的怨恨之氣在她身上涌動,猶如實質的紅色氣息纏繞着她,就好像是一根根細長的紅繩。
許朔也看了眼北山,接着假裝疑惑:“怎麼了?”
新娘子語氣冰冷:“一羣噁心的渣滓。”
話音落下,她的身影轉瞬間消失,即使離開也根本沒有想過要跟旁邊的人打招呼。
許朔站起身,看向那邊。
雖然剛纔那句話的吐氣很平穩,但新娘子的情緒波動卻有些劇烈,這意味着她現在很可能是半失理智的狀態。
大概也可以簡稱爲狂化狀態。
不過剎那間,空中輕輕飄揚的白色桂花也變得猛烈,宛若狂風暴雨淒厲呼嘯!
北山的天空中突然迸發出了一片血霧!
巨大的紅色霧靄綿延千米,將整個北山、乃至半個桂花村都籠罩在其中!
但不過須臾,瀰漫的猩紅大霧又逐漸轉變成了暗沉的黑色,濃郁、深厚,就像是堆積起來的雨雲。
繼續深化下去的話,毫不懷疑它很可能會直接下起雨來。
許朔饒有興致的注視着那邊。
新娘子,果然很特別。
沒有被深淵影響就算了,她居然還跟深淵打起來了。
這就好像是某種地盤之爭。
雖然桂花村現在是深淵的獵食場,但它更是新娘子親自禁錮了六十多年的復仇之地!
深淵這個半路出家的偷食者算什麼!
不得不說。
被兩個大佬這樣爭搶。
桂花村應該感到驕傲啊!
……
“那是什麼?”
王家祖堂的位置。
另外三個集合了的夜行者自然也注意到了北山的情況。
主要是,那片幾乎佔據了桂花村半邊天空的,在夜色下也依舊顯目的大紅色實在是太分明瞭!
表小姐的眼神有些畏懼:“好恐怖的怨氣。”
整片紅霧都是凝如實質的怨氣!
相比起來,新娘子平常揮散在桂花村裡的惡意,真的只能算是灑灑水了。
老村長老神在在的揹着手站在院子裡,遙望着那片天空的戰況,神色很是憂愁的嘆了口氣。
他的任務,可還怎麼做喲!
旁邊的女文青倒是專心致志,她只是擡頭看了眼天空,然後又低下頭在本子上寫寫畫畫。
村長這次拜訪,也給她提供了不少線索,所以她現在正在疏理情報。
要是線索完整的話,她大概就可以完成主線任務了。
“嗯?那是什麼?”
村長目光一怔。
突然,一道閃耀的金色光束從桂花村的方向衝出,以雷霆之勢襲上了天空那片逐漸黑化的紅霧!
轟——!
那片巨大的雲霧轟然破碎!
夜色下,細碎的黑暗如煙如塵在空中飄揚。
但下一刻,紅霧氤氳着再次出現,如風過境瞬間洗刷了這片天空散落的黑暗。
院裡觀戲的兩人都呆住了。
他們不知道怎麼回事,只覺得好像是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事。
老村長倒是猛地意識到了什麼,駭然的看向剛剛那道光芒爆發的位置——雖然因爲過於遙遠,他只能看到層層疊疊的雙坡屋頂。
但他卻想到了王鐵柱的存在。
那個情緒波動不高,全程悠然自在,不像是在打本反像是在旅遊的年輕人。
是的,對於時刻神經緊繃,想方設法的避開新娘子的矛頭,一心只想快點完成主線任務結束遊戲的他們來說。
那傢伙就是在度假啊!
他到底是什麼身份?
重點是,他是怎麼成長的?
區區一個二級玩家,居然就擁有這種程度的力量了?
直接插手新娘子和深淵的角逐!
恐怖如斯!
……
祠堂廢墟對面的院子裡。
許朔收回了手杖,檢查了一下自己現在的精神力,重點觀察小提琴的狀態。
然後發現。
還好,問題不大。
他剛纔轟炸了一發「輝耀」技能,這是從昨天就開始存儲的光芒,積少成多,接着又加了大半許朔自己的精神力凝聚。
才造成了剛纔那樣的動靜。
他原意是攪趟混水,其實也沒想過居然能直接破壞整個戰局。
就在這時。
猩紅色的霧氣向着這邊吹來,許朔驀地擡頭,迎面便是揮灑的嫁衣裙襬,與隨風掀起一角的紅蓋頭。
看到了一點下巴。
但還沒等他繼續看,新娘子那慘白的手指就已經向他伸了過來,然後——
“轟!”
觸及許朔衣衫的剎那,新娘子驚叫一聲被彈飛了出去!
她摔倒在地上,紅蓋頭垂落了半邊,顯露出來的慘白細膩的臉龐上,那隻紅色眼瞳裡滿是驚懼。
“那是什麼?”新娘子語氣急促。
“啊……”
許朔其實也有些意外,因爲他剛纔什麼都沒做。
新娘子雖然怨氣沖天渾身煞氣,兇獰的宛若嗜人厲鬼,但那股殺意其實並不是衝着他去的。
看着神色凌厲的新娘子,許朔想了想,伸手將放置在暗袋裡的玉如意拿了出來。
夜晚,玉如意亮的發光。
新娘子目光微愣:“這是你從祠堂裡帶出來的東西?”
許朔點了點頭:“嗯,我燒了祠堂後,就從那個大煙灰缸裡摸出了這個東西,感覺有用就隨身帶着了。”
聽到這話,新娘子死死瞪着那個玉如意,這導致縈繞在她身上的怨氣更爲濃重了些。
在桂花村爲所欲爲了六十多年,新娘子當然知道村祠裡有針對她的東西,但她一直以來都不知道那裡面有什麼。
就是那東西壓制着她的力量,讓她只能藉着每年陰氣最重的時候出現。
因此也無法真正殺死那些王家人。
更讓她無法進入桂花村的祠堂!
只不過,桂花村的村民們至今都不知道,新娘子其實進不了桂花村的祠堂。
因爲那些人晚上根本不敢出來。
而大膽走出來的,還沒走到東山腳下的祠堂就已經斷手斷腳了。
畢竟新娘子只挑着順眼的王家嫡系血脈殺,基本上只活躍在西山腳下這片村屋,那邊距離這邊五十米的路程,都足夠一個人被新娘子折磨上幾百次了。
雖然這東西並沒有完全限制她。
但也是新娘子卡在喉嚨裡的一根刺!
畢竟要不是被壓制着,王家人包括這整個桂花村,早就無一存活斷子絕孫!
想到這些,新娘子就恨!
紅霧在巷子裡滋生,新娘子蒼白的肌膚上逐漸蔓延絲絲血線。
感受着那股沸騰的殺意,許朔連忙將玉如意重新塞進了口袋裡——丟是不可能丟的,這東西一看就很不錯!
見到許朔防備性的動作後,新娘子的目光一滯,隨後氣勢漸收。
“你喜歡這東西?”新娘子重新站起身,冷聲問道。
“它看起來很漂亮不是嗎?”
許朔誠懇說道:“而且剛纔也是這個玉如意突然發出光芒,然後才讓我有力量能幫助你對抗那邊的黑暗。”
新娘子聞言,語氣略顯遲疑:“剛纔是這個東西的功勞?”
許朔嗯嗯點頭。
於是,原本有些凝重的氣氛再次緩和了一些,新娘子看起來是接受了這個說法。
畢竟玉如意能擋她幾十年。
那麼有實力摧毀那片黑暗也無可非議。
這時,新娘子又說道:“北山那邊出了點狀況,你趕緊回到屋裡去,輕易不要出來。”
雖然新娘子剛纔過去擋了一會。
但她也發現情況更嚴峻了。
嚴峻的重點,是剛剛那道光束在空中出現後,墓地位置的黑暗簡直跟過年了似的狂歡。
所以新娘子趕回來,是想將王鐵柱轉移的。
許朔卻是無動於衷:“在這之前,你可以告訴我你爲什麼會出現在桂花村的原因嗎,我是真的很好奇——你不說我就不進去,反正你也接近不了我。”
新娘子:“……”
新娘子身上的怨氣被氣的沸騰了起來,下一刻猛地朝他甩出水袖!
紅色長袖如水流般涌出,但在觸及許朔後,果然又被一股無形的屏障給彈飛了。
許朔朝她溫和一笑。
新娘子沉默下來。
隨後說道:“你將那東西使開,我告訴你。”
許朔打量了她一眼,確認新娘子不是在逗小孩後,便取出玉如意放在旁邊的石墩上。
新娘子踱步過來,寬大袖袍下的右手輕輕擡起,搭在許朔肩膀上。
於是他眼前的景象,便如昨晚那般遷移變換。
……
……
“姐姐,這是我自己做的桂花糕,你快拿着墊墊肚子。”
昏暗的房間裡。
許朔擡起頭,面前一個臉龐有些髒灰的小男孩正殷切的看着他。
男孩不過八九歲的樣子,雖然衣着破爛,頭髮亂糟,但那雙眼睛卻顯得極爲明亮。
而他的手上,正抓着兩塊糕點。
緊接着,許朔感覺到了肚子在瘋狂的叫囂着餓,而他自己也迅速擡起了手,抓着桂花糕狼吞虎嚥的吃進嘴裡。
味道還不錯。
“咳咳咳!”
“姐姐你慢點,喝點水。”
男孩被對方的動作嚇了一跳,連忙從壺裡倒出一杯水遞過來。
許朔這時候已經理解情況了。
他引動着靈海里的小提琴,在感覺上來後,便將自己的精神力往外面撥去。
唰——
許朔彈出了那具身體,站在旁邊以自身的模樣出現。
他看向面前的景象,果然見到正在吃東西的人是新娘子——或者說還未穿上嫁衣坐上婚車前的新娘子。
這只是個我見猶憐的,柔弱又悲苦的少女。
吃完兩塊桂花糕後,看着面前關心她的小男孩,少女捂着嘴巴嗚咽了起來。
但她也不敢大聲哭泣,只是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巴,壓抑的哭聲從縫隙中傳出,在昏暗寂靜的房間裡迴盪。
小男孩也被這樣的氛圍感染了,臉上浮現擔憂抱屈的情緒。
但他也不會安慰人,只能學着在村子裡看到過的別人爺孃安慰自家小孩的模樣,湊上前拍着少女的背部,輕聲哄着。
“不哭不哭,姐姐不哭。”
“嗚嗚嗚……”
少女反而哭的更大聲了,男孩臉上一陣茫然,直到他被對方突然緊緊抱住。
巨大的力氣彷彿要將男孩融進身體裡,許朔看到男孩臉色都憋紅了,偏偏還不敢說什麼,只能繼續拍着少女的背安慰她。
“鐵柱,能不能……幫我離開?”
許久過後。
少女終於止住了哭聲,用顫抖的聲音擠壓出了這幾個詞,帶着小心翼翼地期待。
男孩好奇問道:“姐姐,你是想離開我們村子嗎?”
少女瘋狂的點頭,放開男孩後以祈求的姿態看着他:“求求你,幫我離開這裡好不好,我不可能一直躲在這裡的,我遲早會被他們找到,我只能儘快離開!”
邊說着,少女的眼淚又掉下來了。
男孩慌忙安慰:“你別哭你別哭,你說要我怎麼做,我幫你就是了!”
少女頓時喜極而泣,神色卻又有些愧疚。
她擦乾了眼淚,拉着男孩低聲說道:“你會畫畫嗎?你先幫我把村子裡的地形畫出來。”
男孩有些不好意思的撓頭:“隨便亂畫我倒是會一點點,就是畫的不好看。”
“沒關係!你只要畫出個大概就好了!”
少女止住了驚恐的心情,她以水漬爲墨,冷靜的教導面前這個男孩:
“你把房子畫正方形,街道畫線條,看到什麼就畫什麼,比如……你看,就這樣畫……”
昏暗的小房子裡。
兩個人頭對頭,藉着微弱的月光低聲說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