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在祠堂裡躲了好幾天。
後堂在是第四進院子,這裡本身就很少會有人來。
但爲了避免被發現,她完全不離開房間半步,就連開門開窗透個氣都不敢,就怕被人發現。
鐵柱每到晚上的時候纔會偷偷給她送來食物,並把屋子裡的污穢帶出去清理,兩人都做的小心翼翼謹慎萬分。
但某天。
有個無聊的小孩,偷偷摸摸跟在鐵柱身後回了祠堂,然後發現了他有好吃的卻自己躲起來一個人吃。
於是衝過去鬧的時候,就意外發現了藏在屋子裡的少女。
“咦?我還以爲你們已經離開村子了呢,那幾個人都走了,你爲什麼還沒有走啊?”
那小孩倒也天真,根本沒有想過少女的處境是如何,只單純的以爲對方還待在桂花村裡沒有離開。
少女聽到這話,不知道想到了甚麼,卻是又捂着嘴巴壓抑的哭了起來,掉起眼淚來好不可憐。
小孩頓時又慌又茫然。
鐵柱連忙說道:“你千萬別把姐姐在這裡的事情說出去,外面好像有人要抓她,我前兩天走在路上就聽到王老爺在說這話。”
小孩費解的撓了撓頭:“哦,爲什麼要抓她啊?”
鐵柱叉着腰,有模有樣的威脅道:“你別管爲什麼,反正你不能把這件事說出去,不然我就不讓你走出這個房間了!”
“哦好吧。”
小孩雖然應了聲,但他實際上並沒有把鐵柱的威脅當回事,只覺得是小夥伴之間的玩鬧。
少女聽到鐵柱說出的那句話後,其實有心想要把這個小孩留下。
但她也知道,這件事根本不可能!
因爲這個小孩是桂花村村長家的孩子,如果他丟了的話,桂花村肯定會大力尋找,保不準就會找到這個地方來了!
所以他們根本無法對這個小孩怎樣。
能做的,只有不斷的給他洗腦。
兩人進行了長達一個半小時的遊說、祈求、威脅、反覆囉嗦……
直到夜色深重,眼看着時間不能再拖了,他們才依依不捨的將滿臉不耐煩的小孩放回去了。
小孩走了後,少女雙目無神。
她覺得自己應該趕緊換個地方躲藏,但是仔細想來,那些人肯定守着村口,四面又都是荒山,山上估計也有人在找她。
鐵柱見她心情不佳,便過來安慰。
“他性格其實挺好的,既然答應了不會說出去,肯定不會說出去,你不用擔心。”
“鐵柱,你畫的怎麼樣了?”
少女忽然問道。
鐵柱從衣服袋裡拿出一張紙,上面歪歪扭扭的畫着線條和方框,有些地方還線條相疊,畫面整體很是凌亂。
鐵柱不好意思的說道:“我不敢在外面畫,就記下了回到屋裡再畫的,但是回到屋裡後我有些地方又記不太清楚了。”
少女呆呆的看着畫,心裡的絕望一股股的升騰而起。
她艱難的擠出了一抹笑容,說道:“沒事,你這樣畫的挺好的,只要把從祠堂到村口路線畫出來就好了。”
桂花村雖然屋舍儼然,但四通八達的小窄巷卻特別的多,那種巷子都是留着給屋頂排水用的。
她要離開,就算是夜間也肯定不能走大路。
只能從這些小巷子裡竄。
……
少女提心吊膽了兩天。
而且因爲擔心那個小孩會告密,她這兩天都是小心謹慎的趴在牀底睡覺的,整個人的精神也因此被折磨的有些緊繃。
直到她確定那小孩離開後,確實沒有跟別人說起這件事,她纔算是稍微放了點心。
而今天晚上,也是她準備離開村子的時候。
她打算半夜再行動,那個時候就算是村門有看守的人,也會因爲感到睏倦從而掉以輕心。
爲此,少女白天睡足了覺。
晚上的時候。
等她醒來,就看到窗戶邊已經放了一個小籃子,應該是鐵柱給她準備的晚餐。
但變故也是這個時候發生的。
喧囂從外面傳來。
房門被一陣巨大的力氣衝撞開,脆弱的門閂沒有絲毫的抵擋之力,而撞破了房門的那個人,就好似是一堵佈滿荊棘的鋼牆鐵壁!
“啊——!”
……
不遠處的坊巷裡。
男孩正在模仿着待會帶那個姐姐逃跑的方式,就在這時,他聽到祠堂的方向傳來一聲尖叫。
他下意識往那邊跑了兩步。
但緊接着,他就看到了數個身強體壯的大人舉着火把闖進了祠堂,每個人臉上的神色陰沉又可怕。
這些景象硬生生讓他止住了步伐。
鐵柱心頭打鼓,忽然,他聽到了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這就彷彿是一個信號,男孩轉身拔腿就跑,像個泥鰍似的轉眼就消失在了巷子裡!
村民們在祠堂裡找了下鐵柱,沒找到就不再理會這件事了。
總歸那也只是個熊孩子,估計是被那個女人給蠱惑了才把人藏起來,而且現在人也已經抓到了,那個沒爹媽的孩子在哪裡也無關緊要。
沒有人關心。
夜晚。
桂花村的街道上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喊,從東邊的屋子一直傳到西邊屋子,最後也許是被什麼東西給堵住了嘴巴,聲音安靜下來了。
但其實也沒有人關心外面的事。
無關的人將自己的房門緊閉,要麼已經早睡,要麼就無所事事的縫補打造器具。
外面的動靜恍若未聞。
人和人的悲歡確實不相通。
……
鐵柱躲在巷子裡,小身子不斷的顫抖,甚至都害怕的掉下了眼淚。
他聽到那個姐姐的哭喊,連忙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但等到聲音徹底消失了後,他又慌忙地往那個方向瞧去。
不知道過去多久。
年幼的男孩像是做好了心理建設,他躡手躡腳的爬出小巷,從後門重新竄進了祠堂裡。
人去樓空,祠堂裡寂靜無聲。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少女之前躲藏的房間,就見裡面是一地的狼藉,木屑紛亂、桌椅傾倒,幾塊桂花糕掉在地上,有些還被踩成了爛泥。
鐵柱神色複雜,他上前撿起了兩塊完好的糕點。
看着手上的桂花糕,他又看了看面前的屋子,面色猶豫了許久過後,終於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
鐵柱將糕點揣進兜裡,隨後小跑進前院的享堂裡。
享堂很大,並沒有房門之類的阻隔。
供奉着牌位的上方青煙嫋嫋。
鐵柱先是滿臉不好意思的對着一堆牌位拜了拜,嘴裡唸叨着“得罪”、“求放過”什麼的,而下一刻,他就把插在香爐裡的十幾支香菸都拔了出來。
臨走前,也許想着都做已經到這個地步了,不如……
於是鐵柱忍不住又拿起供奉桌上的蘋果——作爲貢品的食物即使是在這裡被放壞了,也不準人偷吃。
而如果供奉桌上的食物少了,村民們首先會懷疑會指責的人選都是他。
沒有道理也不需要道理。
鐵柱將已經有些萎縮的蘋果放進嘴裡,狠狠咬了一口嚐鮮,腳下則快速跑回了後堂那間凌亂的屋子裡。
他將香菸攏成一束,然後顫抖着手靠近牀帳。
纖薄的牀帳很快就被火星子點燃了,微弱的焰苗沿着布紋緩緩向上燃燒。
鐵柱又輕輕吹了幾下,火勢便越來越大了。
緊接着,他又將枕頭、被褥等較易燒起來的布料都點燃了。
看着房間裡躍動起來的火光,鐵柱的心跳也彷彿隨着焰火在劇烈跳動,但他轉頭一想。
就覺得這個小房間的火太容易滅了。
於是他跑出去又將自己的房間也給點燃了,直到整個後堂都飄起了濃濃的黑煙,鐵柱才慌張地扔掉香火,轉頭跑出了祠堂。
很快。
住在旁邊的村民發現祠堂起火了。
這場景驚的所有人頭皮發麻!
桂花村祠堂是所有人的信奉供養的祠堂,百年來承載着一代又一代人的感情,它的存在已經稱得上是信仰了!
首先發現的村民直接就慌了!
“走水了!”
“走水了!”
“祠堂走水了!快去喊人!”
“趕緊起來去幫忙!祠堂燒起來了!”
“快來人啊!”
東邊村屋立刻就慌亂了起來,連帶着住在其它山腳下的村民都被驚醒,看到濃煙滾滾的祠堂後,都急急忙忙地趕過去幫忙。
一時間,整個桂花村都有些吵鬧。
鐵柱乘着夜色在小巷裡流竄,很快就摸到了王家大戶的門口。
王家村屋處處可見白帳,桂花村的人都知道這半個月王家正在做白事,也知道他們打算給英年早逝的兒子相一門親。
祠堂走水的慌亂也影響到了這邊。
鐵柱就好像一條泥鰍,身材瘦小的他滑溜的從狗洞鑽進了院子,小心翼翼地走了幾步後,便聽見了這間屋子裡好像有幾個人在說話。
“祠堂怎麼會突然燒了啊?”
“會不會是因爲,我們這件事……”
“亂說!分明就是有人搞鬼,我跟你講,我兒這門親事我辦定了!”
“你急什麼,我們又沒說不同意,待會兒時辰到了就直接辦!”
“但是祠堂那邊……”
“可不能真燒沒了,否則那些人估計會拿我們說事,找幾個人也趕緊去幫忙。”
“老王,你親自去看看。”
“……”
幾個人說完話後,又是一陣窸窣的動靜,隨後房門被推開,兩個人匆匆忙忙地走了出去。
鐵柱躲在牆角,看着那兩人離開。
就在這時,他突然察覺到了什麼,一個激靈回頭看去。
月色下,只見院子裡蹲着一隻黑狼犬,正直勾勾的看着他甩尾巴。
鐵柱連忙豎起手指比了個“噓”聲,隨後從懷裡掏出那個咬了一口的蘋果,朝大狗晃了晃,接着朝遠處丟去。
黑狼犬看了看滾到地上的蘋果,然後又看向他,無動於衷。
一人一狗僵持了下來。
誰也沒出聲。
半晌後,鐵柱咬咬牙又從兜裡掏出了一塊桂花糕,朝它揚了揚後拋了過去。
黑狼犬一擡頭張嘴,就將這塊丟過來的糕點給咬住了,接着狗頭聳動兩下,便將這塊桂花糕給囫圇吞了下去。
這時,鐵柱朝它勾手示意。
黑狼犬站起身,慢悠悠地走了過去,舌頭還時不時的伸出舔一圈,似乎在回味。
“我來找一個姐姐,她這麼高,這麼胖,你知道在哪嗎?”鐵柱壓低聲音,連說帶比劃。
“……”黑狼犬無動於衷。
“就是……”
鐵柱急了,覺得這條狗沒有聽懂他在比劃什麼,想了想後,突然靈光一閃!
他連忙說道:“就是也吃過我做的那個桂花糕的姐姐,你知道的,那個桂花糕的味道!”
“……!”
於是,狗子似乎也靈光一閃。
黑狼犬甩了甩尾巴,跑在前面爲他帶路,甚至還會警示他避開院子裡經過的人。
鐵柱又跟着鑽了兩個狗洞,最終在一間屋子前停了下來。
但這間屋子門前還守着兩個人。
鐵柱跟狗子打了個手勢,便繞到了房屋後面,用一根手指輕輕推了下窗戶,發現居然沒有上鎖。
於是,他輕手輕腳的打開了窗戶,速度慢到了極致,生怕弄出一點動靜。
等兩扇窗都被推開後。
鐵柱探頭看向屋裡。
這裡面沒點蠟燭。
但藉着從窗戶照進來的月光隱約能看到,束着白綾帳的拔步牀上,一個穿着紅嫁衣的女孩被五花大綁,頭上還被蓋上了紅蓋頭。
他沒有出聲,踩着黑狼犬的背從窗戶爬了進去。
悄步靠近穿着嫁衣的新娘子後,鐵柱猛地掀開了她的紅蓋頭,和一雙驚懼的眼睛對視上了。
少女眼中有恐懼、絕望、慌亂,以及在見到男孩後的愕然。
顯然她也沒想到對方居然能找過來。
鐵柱邊給她鬆綁,邊小聲說道:“姐姐你別出聲,我帶你跑出去。”
等嘴巴里的布團被取出來後,少女急促的喘了幾口氣。
她低聲道:“外面很多人。”
“祠堂着火了,大家現在都忙着去滅火,我們可以趁亂跑出去。”鐵柱說道。
聽到這話,少女眼中總算是重新燃起一絲希望。
兩人之後又從窗戶離開,看到牆邊那隻兇猛威勢的黑狼犬時,少女差點被嚇出聲,好在她及時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鐵柱安慰道:“小黑很乖的,它不咬人。”
少女神色古怪:“你跟這家人的狗關係還挺好?”
鐵柱邊觀察四周邊說道:“小黑其實也喜歡去外面玩,只是大人們要它待在這裡看院子,我之前見到它好幾次跑到山裡去逮野雞。”
少女:“……”
黑狼犬懂事的在前面領路,兩人躲過時常經過院子的人,驚險萬分的鑽狗洞跑了出去。
然而等他們鑽出來後,鐵柱回頭就見黑狼犬也打算跟着一起鑽出來。
這可就嚇壞了鐵柱,連忙把狗頭給按了回去。
“你不行!你不見了的話他們肯定會到處找的!回去!快回去!”
“嗚……”黑狼犬小聲叫。
“我明天再帶你去山上玩,你現在趕緊回去!”
黑狼犬似乎努力想要鑽出來,鐵柱死死按住它的狗頭,這情況看的少女都着急了起來,剛想說直接把它帶走。
人都帶着了還擔心一隻狗?
但就在這時,院子裡傳來喊聲。
“怎麼了這是?”
王家人看到那隻狗在牆角哼哼唧唧,頂頭甩尾的很是奇怪,邊詢問邊走了過來。
鐵柱聽到聲音,嚇的不再管狗,拉起旁邊的少女轉身就跑。
他邊跑邊回頭看,見黑狼犬並沒有撒了歡似的跟出來,這才鬆了口氣。
……
兩人在巷子裡快速流竄。
少女身上還穿着臃腫的紅嫁衣,現在也沒有時間換下來,只能提着裙襬氣喘吁吁的跟上。
村口旁還是有人守着。
鐵柱倒是熟練地拉着她從南山腳下繞路,拍開灌木叢後擠過去,走山路繞到了另外一邊的村口。
但是南山腳下有一條蜿蜒河流,這是無論如何都繞不過去的,猶如隔離桂花村的天塹。
村口有木橋,但這裡沒有。
“姐姐你會游泳嗎?”鐵柱回頭問她。
“會…會一點點。”
少女喘着氣急促說道:“趕緊走,這麼久他們肯定要發現了!”
然而也就是她剛剛說完這話的時候,遠處傳來了嘈雜喧鬧的聲響,站在山坡上,隱隱可見村道上點燃的火把和奔涌的人羣。
被發現了!
他們被發現了!
少女被嚇的腳下一滑,便直接從小山坡上滾了下去,一頭栽進了河水裡,被嗆的直咳嗽。
鐵柱也被她嚇到了,也連忙跟着俯身滑下山坡,使勁把她從水裡拽了起來。
“我、我沒事,我們趕緊走!”
少女不敢停歇,渾身止不住的顫抖,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但雙臂仍然奮力嘗試着划水往河對岸游去。
好在她確實會一點點水。
但就在他們游到河中心的時候,距離不遠的對岸卻是出現了火把的光芒,一簇又一簇,在夜色中宛若漫天星火。
緊接着,突然又有人大喊了一聲。
“在那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