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妄……”
“是你？！”
兩聲大喝，一聲滿是憤怒，一聲憤怒之中還帶着少許錯愕。
吳妄擡頭看去，卻見大司命與少司命兩尊強神一左一右掛在天穹，身周那濃郁的光亮照得人睜不開眼。
但此刻，饒是空中神光刺眼，他也要挺胸擡頭、傲然而立，嘴邊再露出少許溫和的笑意，像是見到兩個老友一般。
大城內外的氛圍瞬間凝滯，大戰都有所停頓，雙方在趁機修整。
既然選擇了嘲諷開團，那自是要一嘲到底！
吳妄的目光徑直從大司命身上挪開，看向了少司命，含笑道：
“少司命相助羽民國族地撤離時，我就在一旁看着，心底竟對天宮之神也有少許改觀。
有些神靈剛愎、暴虐，執掌着生靈大道的一半，卻對生靈沒有半點敬畏之心。
反倒是少司命你，性情溫柔，骨子裡十分柔和。
如果他日生靈大道要合二爲一，我定支持少司命執掌生靈之道，成就生之女神。”
話語落下，吳妄明顯感覺到，那大司命身周大道已是要炸裂開來。
戳痛處了？
啊呀，三鮮前輩無意間走漏的風聲，影響很大嘛。
“哼！”
少司命的嗓音傳來，一抹氣機已鎖定在了吳妄身上。
但下一瞬，一名老道極快地飛來，懸停在在吳妄正上方，由極速到極靜沒有半分突兀。
隨之，一連十數道身影出現在吳妄上方，隱隱封住了先天神發難的一切路徑。
少司命道：“無妄子，你這般離心之計，當吾……”
“莫要與他廢話！”
大司命直接截斷少司命的話語，後者秀眉緊皺，還待說什麼，那大司命身周突然涌出無邊無際的青色光芒。
他身形驟然漲大數倍，背後出現了層層寶輪，渾身上下鍍上了一層淡金色。
有數百丈劍光橫斬而來，大司命背後寶輪轉動，無邊神光將劍光徑直吞沒，催劍而來的霄劍道人身形連續橫挪，躲開了那神光返涌之地。
劉百仞並着數位高手出手猛轟。
每當攻勢落在大司命神軀之上，都能見被擊打之處出現暗金色光亮，總給人一種外強中乾之感。
劉百仞高呼一聲：“他強行催動這般神通，自身也會受損！”
當下，十數位圍攻大司命的高手一陣猛攻。
但大司命不管不顧，那雙已恢復成淡漠、冷靜的雙眼，凝視着大地上站立的吳妄。
“滅殺無妄子。”
那十數先天神雖各自皺眉，但此刻依然舍下周遭猛攻的人域高手，朝吳妄猛撲而去。
大司命左手做拈花狀，右手慢慢下按。
任憑周遭攻勢越發兇猛，此刻猶自巍然不動。
殺心何其猛烈！
吳妄心底都是各種犯嘀咕，他就嘲諷離間了幾句，殺傷力這麼大？
一老道高聲呼喊：“殿主先退！”
吳妄淡定一笑，朗聲道：“各位聯手弒神，不必管我。”
言罷，他見大司命已將所有注意力落在自己身上，南邊撤退的人域修士大軍，乘着飛梭化作流光衝出了一段距離，果斷的……
閃身回了洞內。
“快走！”
吳妄招呼一聲，楊無敵也不敢耽誤，下意識就要將吳妄扛起來朝洞內奔馳。
楊無敵自是想了，他好歹也是個天仙境初期的體修，在這種狹窄的環境中，比那些靈脩都要靈活。
但楊無敵剛握住吳妄的手腕，就感覺到了一股極強的力量奔涌而來，拉得這九尺高壯漢一個踉蹌。
隨後更是如風箏般橫飛了起來，被吳妄拽着一路猛衝，在洞內留下了道道【飛翔的光頭男】之殘影！
這？！
轟隆！
來不及給楊無敵半分反應的時間，洞穴突然坍塌。
吳妄擡頭看去，卻見天空被一隻巨型寶輪所籠罩！
那寶輪由四十九道圓環鑲嵌而成，每一道圓環之上雕刻了數百、數十不等的各色生靈，此刻這些生靈宛若活了過來，迸發出璀璨神光。
壽元大道，道生之器！
空中神光閃個不停，一隻只光柱對着吳妄的背影狂轟濫炸。
萬人誦經之聲，天神呢喃之聲，萬靈悲嘆之聲，自天地間匯成了一曲殤魂之曲。
已有更多高手撲向那大司命，天上地下展開亂戰，幾位閣主、幾大統領，已紛紛開始燃燒自身氣血。
這一戰，他們最少折壽數百上千年歲！
這就是與大司命對戰的代價！
但效果顯而易見，原本已龜縮成一團的十數先天神，此刻再次陷入了人域的人海戰術。
在此地之超凡，哪個不是閱歷豐富，哪個不是在人域生長、歷練，如何不知吳妄此舉的意思？
火翎瞄準一名東之風神猛攻，此刻她額頭點絳已化作了火蓮，更是咬破舌尖、噴出一口精血，點燃了手中長槍。
英姿颯爽勢無擋，天神區區一魍魎！
“無敵先走！”
吳妄大喝一聲，直接將楊無敵甩向第三總殿的位置。
而他自身腳下猛蹬，踩碎一方巨石，沿着地下那寬敞的通路，朝另一個方向疾奔。
“宗主！”
吳妄傳聲喝罵：“大司命盯上了我，我去挪移陣，挪移陣定會遭重！快走，你個小天仙幫不上什麼！”
楊無敵雙眼瞪圓，剛想喊一聲‘您才小’，但心底總歸是有點發憷。
他跺跺腳，也知自己在此地連一粒灰塵都算不上，只能低頭衝向挪移陣之所在。
挪移陣處依然有道道身影鎮守，但他們得到的死命令，就是守住挪移陣，除非外面局勢不妙，再出手掩護激戰者撤退。
空中，大司命已盤腿而坐，右手摁壓着寶輪，不多時已是毀了小半城池。
他既要追着吳妄快速疾馳的身影，又要硬抗周遭接連不斷的攻勢，卻依然能讓吳妄險象環生。
大司命這般強神不顧一切發動的攻勢，吳妄可不敢拿命去頂。
那不就是‘你有狼牙棒，嘿嘿，我有天靈蓋’了嗎？
一邊逃命，吳妄一邊算計着脫身之法，各方高手正不斷出手爲他做掩護。
今日，只要能與各位高手一同離開，便算全勝。
另一面，人域三面大軍已撤出了較遠的距離；此前圍攻雷神的衆高手，也已進入大城的戰局之中。
他們的退路，也是地下挪移陣。
就在這激戰之地，距離雲上之城不遠處，已是有持續不斷的乾坤波動。
四海閣所攜後備所用的挪移陣，此刻已悄然鋪開。
……
“宗主此刻如何了？”
朝西南方向疾馳的飛梭中，妙翠嬌低聲問着，目中滿是懊惱。
她此前若是能想的靠前些，對全局局勢有更好的把握，提前解除化身僞裝，也就沒了當前這般局面。
這其實也怪不得這位妙長老。
她只是處於大戰一隅，且在原本計劃以及幾項後備的計劃中，僞裝成的無妄子，都是吸引天宮注意力的重要棋子。
大長老眉頭緊皺，不斷猶豫，幾次想要衝回去，但又怕他這個新晉超凡過去只是添亂。
無他，宗主此前已做了細緻的安排，他要護送泠小嵐平安回返人域。
那麼多高手在宗主身側……
“不必擔心，”大長老道，“宗主如今實力也是不錯，又被各位前輩守護。”
“爹，此事因我……”
“妙長老莫要多說這些，”泠小嵐道，“與其懊悔，不如早些脫身，以免你我再如林兄那般落入天宮之手，反過來威脅無妄兄。”
她話語落下，面紗後的朱脣輕輕抿着，那雙杏眼帶着一二分的失落，剩下的卻滿是憂慮。
終歸還是掛念的。
終歸是怕他有個萬一的。
只要心底一泛起這般想法，她竟有萬念俱灰之感，道心一片空落。
“莫要多想了，”大長老低聲道，“今日之戰，人域自當凱旋而歸，完勝天宮！”
話音剛落，天地突然震顫。
東北方向、雲上之城的方位出現了熾烈的金光，那大司命的壽元大道橫空而起，震動乾坤、攪亂天地。
凡生靈盡皆惴惴，哪怕一些勢力不強的小神，此刻也是有了逃離東南域之心。
大長老的仙識遠遠探查，表情說不出的肅穆。
雲上之城此刻已全面崩塌，表層的大地塌陷，地下的黑市已暴露出了大半。
吳妄身形化作一團金光，自各處東奔西走，避開雲城之內殘存的少許生靈；
大司命自空中窮追猛打，已是不顧一切，要將吳妄碾碎在此地。
“這是多大的仇？”
一旁有天仙境巔峰的老者皺眉嘀咕，“無妄殿主對大司命做什麼了？”
衆人心底也泛起了這般疑惑。
看這般架勢，怎麼都像是有‘私人恩怨’，且不死不休的那種。
與此同時，朝正東疾馳的一層層雲朵上。
林家家將簇擁着林祈，林祈手中端着一面銅鏡；
雖藉助了身旁家將的仙力，以及那銅鏡法寶本身的威能，但他依然只能看到雲城模糊的畫面。
沒辦法，那裡大道在激盪，高手在不斷對碰。
林祈吸了口氣，此刻一言不發，只是盯着那銅鏡，努力搜尋着吳妄的身影。
偶能見一兩瞬清晰畫面，卻很難捕捉吳妄到底在何處。
終於，林祈瞧見了自家老師的背影，心底略微鬆了口氣。
此刻的吳妄已套上金鱗甲，手持道兵星辰劍，身形自城中各處急速奔走，不斷躲避開道道轟來的神光。
只是這畫面還沒來得及多看幾眼，銅鏡之上再次蒙上了迷霧。
“老師……”
林祈閉上雙眼，雙手微微攥緊。
他當真、當真……
“少將軍！你看北面！看北面！”
林祈豁然擡頭，那張略有些陰柔的面容，此刻被天地間的亮光照成了火紅色，表情有一瞬凝滯。
那是！
唳——
神鳥之啼，響徹東南域！
……
雲城，人域高手圍殺諸天神之地。
北面天空突然出現了一團火燒雲，這火燒雲少頃遮天蔽日，竟將半邊天地迅速染紅。
吳妄表情一滯，立刻高呼：
“天地玄黃，丙字當先！天地玄黃，丙字當先！”
正鏖戰的衆高手目中滿是不甘，但他們毫無猶豫、迅速回撤，那三十餘位燃燒自身大道的老者開始搏命猛攻。
雲城外圍四面，那羣人域高手舍下一直維持的寶珠，給寶珠注入最後一股仙力，身形四散逃遁。
城內衆高手，有條不紊又十分迅速地衝入地下出入口。
只有那三十餘位老者毫無退意，此刻越發瘋狂，攻勢竟比此前還要猛烈。
“有勞諸位前輩！”
吳妄高聲呼喊，引着大司命朝遠離挪移陣法之地逃遁，在一衆高手即將完成挪移的瞬間，身形折返。
若迅雷、似孤雁，朝那挪移陣法猛撲而去。
“休想！”
大司命右手猛摁，吳妄前路出現道道阻隔。
吳妄目光滿是着急，擡頭瞪了眼大司命那漲大的身軀，身形直接朝城外遁走。
大司命嘴角扯出了個笑意，他身軀之上的暗金色印記卻越來越多、接連成片，看起來像是已身受重傷。
西面，八凶神因人域高手退卻，此刻急忙來援。
北面，那火燒雲已被蒸乾，能隱隱看到九隻火紅色、圓盤大小的太陽，在高空之中疾馳，照亮了方圓萬里之地。
吳妄心底不斷推演、計算，身周也多了幾道身影。
火翎、劉百仞、霄劍。
那火翎猛地一推，吳妄身形驟然加速。
但大司命嘴角露出少許笑意，卻已是不再急切。
無他，這寥寥幾名人域高手，已是離着挪移大陣越來越遠。
且他們前行的正前方，八凶神正在回返，剛好將他們幾名高手，孤立於人域大軍之外。
那座已近乎無人防守的大陣，此刻也已岌岌可危，隨時可被先天神一巴掌拍碎。
當然，此刻包括少司命在內，衆先天神都被那三十多位即將燃盡自身的老人拖住了。
大司命那幽冷的嗓音鑽入吳妄耳中：
“無妄子，你不是離間嗎？你不是詭計多端嗎？今日你成全他人，自身已是難逃，吾天宮今日隕落雷神，定要你……”
“哈哈哈哈！”
一名被火光包裹的老者突然大笑，面對那大司命，朗聲道：
“區區天宮，不過如此！”
言罷體內迸發出無邊無際的火光，一瞬間爆發而出的仙力、大道崩隕之力、火之大道被引動之力，朝大司命神軀正面轟砸而去！
下一瞬，一名名老者仰頭大笑，一道道身影或是單獨攔在一名先天神面前，或是五六人包圍了一名受傷較重的先天神。
他們笑聲滿是暢快；
他們的呼喊自天地盤旋。
“伏羲先皇，屬下來矣！”
“人域可期，貧道心何不足？”
“哈哈哈哈哈！神代終將更迭，取神而代之的，必將是天地生靈！”
“我輩不過求一生存之地！”
“強神不過爾爾，兵法謀略完敗！”
“陛下，末將不負人域！”
一簇簇火光驟然綻放，一名名先天神慌忙逃竄。
北面的光亮都被掩了下去。
吳妄被霄劍道人拉着，此刻已不必自己跑動，扭頭注視着這般畫卷，久久未能言語。
天地間涌起了一道道氣浪。
大司命的身軀被強行擋下，少司命被推到了空中，衆先天神未能逃出去者大半重傷，西之風神與另一名實力稍弱的先天神，被暴虐的大道崩隕之力摧毀了身軀。
天宮，隕落三神！
人域付出的代價同樣不小，但好在有那些拼死一搏、壽元大限將至的老人兜底，高手死傷並不算多。
大司命神軀坍塌半邊，高聲怒吼：“無妄子，你還能逃去何處！”
吳妄嘴角劃過少許冷笑。
身側的火翎擡手對着前方一劃，一道光幕突然在他們前路升起，離着他們不過百丈！
劉百仞咆哮一聲：“去他孃的天宮！”
這兩個半的超凡境頂尖高手，在大司命那雙瞪圓的大眼注視下，在少司命那蹙眉凝視下，帶着吳妄，即將撞入那光幕之中。
挪移陣，自不只是城內那一座。
“走！”
霄劍道人一聲低喝，幾人撞入那光幕之中！
正此時！
北面突然傳來了一聲輕嘆，一隻數百丈直徑的纖纖玉手，突然出現在了挪移陣上空。
這巨掌下按，遠處正疾馳而來的鳴蛇，萬丈身形詭異的一閃，突然被這玉手握住，且只剩下了數十丈長。
凝·鳴蛇乾坤之道。
電光火石間，鳴蛇對着幾人即將消失的背影嘶吼，青藍色光芒自她口中爆涌開來。
霄劍道人面色一變，將吳妄朝前方一甩，扭頭對着後方甩出一劍寒光。
這一瞬，這個已被定爲仁皇閣下任閣主的道人，沒有半分猶豫，留下來自行斷後。
同樣的，他拽住的吳妄也沒有半分遲疑，在乾坤大陣拽動自身的瞬間，用力抓住了霄劍道人，向前奮力提拽……
鳴蛇猛撲而下，乾坤大道被那玉手的主人強行昇華，張開的巨口，似能將一小塊天地直接吞沒。
嗡——
一抹無形的波痕遠遠盪開，將山林土石震成了飄揚的灰塵。
那玉手的主人，此刻已是出現在高空。
她身着拖地長裙，雙手於身前微微張開，盤起長髮、容顏絕代，又自有難言的芳華，她背後懸浮着九隻圓盤大小的太陽，其內則有着一隻只太陽神鳥的虛影。
御日女神，天宮帝后，羲和。
羲和低頭看着那已化作沙丘的大地，其上躺着一截蛇尾，金摻黑的凶神血在不斷涌動。
雲城內，大司命化作常人模樣，捂着胸口猛地噴了口神血，其餘先天神或坐或躺，神情都有些凝滯。
也就少司命自始至終並未遭太多傷勢，此刻靜靜站在空中，目光復雜地注視着大司命。
她目光復雜，其餘先天神的目光更爲複雜。
聯想到此前吳妄的那幾句話……事情，頓時變得微妙了起來。
“他們未能返回人域，迷失在了破碎的乾坤通路中。”
羲和的嗓音傳來，帶着幾分無奈，“回去養傷，莫要再胡亂走動。”
大司命微微低頭，目中劃過淡淡的狠戾之色。
他此刻並未察覺的是，此地那些未能壽終正寢、慘死於這場大戰中的生靈，各有一份淺淺的印記，烙印在了他的大道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