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點亂，先捋一捋。
吳妄看着在那奮力提爪的青鳥，幾次想笑，但都沒笑出聲。
她現在覺得，她自己的身份尚未暴露，也不想這般暴露；雖然原因吳妄不知，但吳妄選擇無條件地支持。
那就還沒暴露。
吳妄儘量控制自己的表情，讓自己看起來不至於像是一個‘癡癡的漢子’。
她爲何突然就出來了？
沒有任何徵兆，也沒有半點預演，就這般在他睡着的時候，忽閃着自己的小翅膀飛來，也不知一路飛的是否有些疲累。
是了，神力。
吳妄略微皺眉，感受着青鳥身上的神力運轉，卻被老前輩的道韻所阻。
除非與之身體接觸，不然無法探清她如今到底是哪般情形；
但隱隱的，吳妄察覺到，小精衛這次重塑自身，已不算是人族。
她介於神與靈之間，實打實的半神之軀。
這是爲何？
老前輩身爲人皇，爲何要爲自己女兒塑造半神體？
吳妄心底泛起了一個又一個疑惑，這些疑惑讓他感覺略有些焦慮，擔心人皇陛下某些輕易的決斷，會對眼前這隻青鳥有不好的影響。
就不能跟他商量商量嗎？
也對，自己與精衛算是自由發展男女關係，還沒有熬過見家長這一段，神農老前輩暫時也沒完全認可他。
不着急嘛，慢慢來就好了。
聘禮都給這麼多了，老前輩也將重新活出一世的她，放到了自己面前。
這其實已經算是很明顯的暗示了。
“啾？”
青鳥呼喚了一聲，吳妄低頭看去。
只見面前的紙張上，用人域古老且繁複的象形文字，寫下了一行小字。
【青青，原夏宮所屬文臣，執糧草軍用之事。】
“原來是夏宮所屬的前輩，”吳妄拱拱手，笑道，“失敬、失敬。”
青鳥淡定地點點頭，已是端起了老前輩的架子，啼叫都變得有些……抑揚頓挫，指點江山。
“啾啾。”
吳妄：……
還喘上了。
林素輕在旁問道：“少爺，今天的茶水要不要加蜜？”
“加吧，甜一點。” шωш⊙Tтká n⊙C○
吳妄應了聲，又對眼前青鳥道：
“前輩既然被陛下送來我這，那就應當是有非凡的才幹；實不相瞞，我雖資歷不深，但現如今也算是小有名氣，在一些人域大事的決策上……
都能發表一些自己不成熟的、些微的意見。
所以，我要先問明前輩。
前輩是想在我這悠閒度日，每日喝喝茶、賞賞花、論一論風月，還是要做一些事，幫忙處置一些事務，繼續發光發熱？”
青鳥想了想，小翅膀指向了一旁的照明法器。
吳妄頓時明瞭，笑道：“既如此，以後前輩就與素輕一起幫我整理外面的消息，具體如何做，她自會教你。”
青鳥連連點頭，那雙鳥眼看着吳妄，又立刻挪開視線，展開翅膀飛去了林素輕肩頭。
吳妄此刻，心底着實有些小鬱悶。
雖然所瞭解的只有隻言片語，所知曉的不過剛纔偷聽到的幾句話，但吳妄已明白，爲何小精衛已經來到自己面前，卻不敢現身相見。
還不就是，此前自己剛要醒來時，被青鳥啄了一下又昏睡了過去。
這讓精衛措手不及，發現了現如今，兩人之間隔了一層薄薄的、卻又厚厚的阻隔。
所愛隔山海，相守不相及。
吳妄看着林素輕與青鳥在那說悄悄話，身體坍陷在座椅中；
表情平靜、雙目平和，心底一個念頭掠起，一個念頭落下，就如潺潺溪水，雖有水流在石牀上撞擊出的水花，卻依舊不斷流淌了下去。
超凡境。
吳妄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要得到超凡的境界，與諸神在大道上並列。
甚至，他都想放棄重構星辰大道，而是去接納星神的大道，與自己分出去的神魂再次合流。
那樣會將自己成就超凡的時間，儘可能的提前。
窗外有鳥啼聲響起。
吳妄的心境也漸漸恢復平穩，倒映着那人、那青鳥身影的雙目滿是安然。
‘她都已經在自己身邊了，還有什麼要擔心的？’
暫時不想相認，就順着她的意吧。
忽見一道身影被雲霧包裹，自隔壁閣樓中飄來，吳妄打起精神，起身去了門外迎接。
泠仙子應是早已看透了此事，卻是要叮囑她，莫要說漏了青鳥的僞裝。
吳妄出得門庭，泠小嵐剛好落下，兩人四目相對。
‘怎麼有點莫名心虛呢。’
吳妄清清嗓子，將道心泛起的漣漪撫平，緩聲道：“仙子，我這又來了一位前輩。”
“嗯？”
泠小嵐略微思索，隨之就明白了事情大概。
她笑道：“你怎麼還有吸引各位前輩高人的本領？”
“都是咱們陛下安排的，我當然只有從命了。”
吳妄差點咧嘴笑出聲來，泠小嵐嘴邊的笑意也不經意間綻放。
她突然道：“若是真論起來，我也該是你前輩，比你早走了許多修行之路。”
“那你要看現在的境界，”吳妄淡定地亮出了自己元仙境後期的修爲。
泠小嵐嘴角微微抽搐，哼了聲：“我可不會夢中悟道大法。”
“仙子入內吧，”吳妄做了個請的手勢，泠小嵐微微頷首。
她目光落在青鳥上一瞬，隨之就朝一側挪開，身周忽有仙光閃爍，卻是解開了此前壓抑自身風采的仙光。
吳妄：……
這，是他想多了？
泠小嵐問：“無妄兄，何時開始同修？”
“今日就可開始，”吳妄溫聲道，“不如你我先在此地同修一陣，稍後我還要忙碌半天。”
“嗯，也好。”
泠小嵐看了眼此地的佈置，自顧自地走去了大堂正中。
角落中，林素輕感受到肩上青鳥鳥爪的用力，不由得連連擡手撫摸青鳥羽毛，心底也不斷對青鳥傳聲。
看着泠小嵐拿出一隻丈長的軟墊，青鳥差點就直接昏過去。
現在人域的風氣都這麼開放了嗎？
不是說，在父親的帶領下，人域發展過了漫長歲月，已是發展出了完整的禮法，男女之間都知何爲禮義廉恥。
怎麼就直接在大庭廣衆之下鋪牀了！
也不對，自己小時候在部落裡生活時，很多大人也都大白天鑽小樹林，那時比較偏遠的部落，根本沒有夫妻的概念……
‘哎呀，在亂想什麼。’
青鳥連忙用翅膀擋住鳥眼，一直到林素輕在她心底呼喚了幾聲，這纔將翅膀慢慢挪開。
前方仙光環繞。
青鳥的腦袋略微歪了下，隨後淡定地坐在了林素輕肩頭。
“啾？”
這就是他們口中的同修嗎？
林素輕擡起手指，輕輕蹭了蹭青鳥額頭，笑道：“咱們去做些準備之事吧，稍後應該會有不少人過來。”
“啾！”
青鳥抻了抻腿腳，倒是對接下來的‘行程’頗爲期待。
另一邊，泠小嵐微微皺眉。
坐在陰陽太極圖的兩人，此刻面面相對，各自體悟各自的大道，彼此關聯、彼此影響，極少會出現狀況。
但今日，泠小嵐卻道：“無妄兄，靜心。”
“理解下，理解下，”吳妄傳聲笑道，“道心有些不太寧靜。”
泠仙子傳聲道：“無妄兄卻是春風得意了，那咱們這般坐着作甚，聊天嗎？”
“聊聊天也不錯嘛。”
吳妄緩聲道：“當真沒想到，這次累昏過去，一睡三年，醒來卻有意外之喜。仙子，這般消息已在玄女宗傳開了嗎？”
“並未，是宗主單獨與我說的。”
泠小嵐雙眸睜開一條縫隙，小聲道：“宗主其實很早之前就提醒過我，叮囑我莫要陷得太深。”
吳妄輕吟一二，緩聲道：“因我身有怪病，所以此前這些事都被我刻意迴避……”
“你不必說這些，我也知你此刻心意如何。”
泠小嵐笑道：“之前我也說過這般話，你我此前爲友，如今爲友，至於今後如何……走走看就是了。”
吳妄睜開眼來，有些猝不及防，想說些什麼，但話卡在了嗓子尖。
泠小嵐的長睫毛輕輕顫動，慢慢睜開眼來，那雙杏眼凝視着吳妄，一字一句傳聲道：
“我雖不願爭搶什麼，但也不願什麼都不做。”
“這些事，自是要憑雙方心意而定，無妄兄也不必勸我或是哄我。”
“無論與哪般女子相比，神靈也好，生靈也罷，我自不差什麼，也不會爲此患得患失，從而怠慢了修行。”
“無妄兄，我心意如此，不想違背自身道心，但終究，這些都是修行之邊角。”
“你我都是修的自身，要憑自身去探尋大道之理，未來也要承擔起護衛人域之責，這纔是正事。”
吳妄啞口無言，想說點什麼冠冕堂皇的話，又發現自己說什麼都是不對的。
“仙子，修行吧。”
“嗯，道心可靜了？”
“靜了。”
吳妄老老實實地道了句。
這能不靜嗎？
泠老師差點就用劍戳着他的額頭，罵他幾句‘戀愛腦’了。
兩人同時閉上雙眼，身周道韻流轉，彼此相融相洽，緩緩覆蓋了整座小樓。
角落中，林素輕擺弄着面前一排排玉符，青鳥看的眼花繚亂，時不時扭頭去瞧一眼大堂正中，目中難免帶着幾分思索之意。
……
修行過半天，門外已是等了幾人，盡數被鳴蛇攔了下來。
有一說一，凶神守門，確實有些嚇人。
且不只是嚇人，也頗爲吸引人注意。
——這半天內，不知多少人仙識探查此處，也不知多少人假裝在此路過。
鳴蛇自始至終只是如石塑般站着，對此已開始有些習慣。
屋內，吳妄道一聲：“鳴蛇退下吧。”
“哼。”
鳴蛇輕哼作爲迴應，結束了吳妄上一個指令【守在此地】，轉身走去了一旁林蔭。
她還是喜歡陰涼地。
咕咚兩聲，楊無敵喉結上下晃動，擦了擦光頭上的冷汗，低頭快步衝入了門內，生怕走慢一點就會被鳴蛇吞了。
楊無敵之後，大長老與妙長老這對父女攜手而來；
再之後，幾名刑法殿執事也低頭跟上。
“宗主！”
楊無敵在門口就喊了聲，大嗓門帶着幾分特意準備了的顫音。
吳妄已坐回了書桌旁，泠小嵐去了二樓修行，避開了這些‘俗事’。
吳妄笑罵：“行了，收起你這般惺惺作態，也不怕大長老一巴掌拍昏你。”
其後的大長老挑眉輕笑。
妙長老對吳妄欠身行禮，那嫵媚的雙眼輕輕眨了眨，似乎在暗示着什麼。
這不重要，她每次都暗示着什麼。
要不是黑欲門功法限制，她現在肯定不只是暗示什麼，說不定還會吃幹抹淨，對吳妄丟下一袋靈石！
“我去找素輕玩耍，宗主先處置公務就是。”
言罷，她搖曳着水蛇腰去了角落，林素輕連忙將沐大仙喊來，將青鳥交託了過去。
可不敢讓精衛殿下跟‘師父’相處太多。
這邊，大長老自顧自地去一旁入座，楊無敵已是向前對吳妄傳聲幾句，稟告幾日前吳妄讓林素輕帶話、命他調查之事。
“尋不到了？”
“宗主，屬下已請四海閣幫忙探尋，”楊無敵正色道，“但東南域如今有些動盪，那名爲三鮮的登仙境道人，說不定已經回了人域。”
吳妄皺眉道：“我記得，我此前叮囑過四海閣，一定要把握這位前輩的行蹤。”
楊無敵咧咧嘴：“他們不敢明說，就是跟丟了。”
“雪鷹老人呢？”
“這個一找就找到了。”
楊無敵忙道：
“鎮魔之地，雪鷹老人，他此刻正在九荒城，如今也是四海閣的一員，在東南域名聲比各位超凡境高手還要響亮。
當然，這是因各位超凡高手都在守衛人域，東南域人族大多都是散修，天仙境就頂天了。”
“說起此事。”
吳妄看向一旁大長老，問道：“可以給無敵提個長老了嗎？”
大長老微微點頭，笑道：“按宗門規矩，自是可以了，但要看無敵大人賞不賞臉，給不給宗門這個機會了。”
“哎喲！大長老，我給您跪下行不行！”
楊無敵差點哭出來，趕緊道：“您可不能這般殺我！我一切都是宗門給的，若無宗門當年收留我，我早就葬身豺狼之腹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長老仰頭大笑，又擺了擺手。
“與你玩笑兩句罷了，不必緊張。
宗主，老夫覺得，楊無敵在外揚宗門聲威，在內也已有不俗的威望，而今已至天仙境，自可立爲門內長老，成門人弟子之表率。”
楊無敵頓時連連作揖。
吳妄笑道：“那就傳宗主令，傳功殿擇日開宴。”
“是，”大長老起身答應，楊無敵嘿嘿笑個不停。
楊無敵自沒有忘吳妄的命令，忙問：“宗主，咱們可要請雪鷹老人來人域？”
吳妄仔細想了想，道：“可以讓四海閣派人去問問，這位前輩是否有意來人域發展，記住叮囑他們，態度一定要誠懇，不可居高臨下，更不可盛氣凌人。”
“是，屬下這就去聯絡四海閣那邊。”
楊無敵拱手領命，風風火火地跑了出去。
‘三鮮前輩不知所蹤？’
吳妄坐在那思索了一陣，又瞧了眼陰陽戒指最深處放着的那件‘信物’。
稍後還是要去找岳父大人討論一下……這位前輩身上的謎團，當真太多了。
嗯，順便問問老前輩，他女兒還有多久能出蘊靈池。
大長老提醒道：“宗主，幾位執事等一陣了。”
“抱歉，有些出神。”
吳妄含笑致歉，幾位執事低頭行禮忙說不敢，端着最近的公文前來，供吳妄審閱。
如此忙碌了兩個時辰，窗外已是星辰遍佈。
幾位執事告退離去，吳妄起身相送，叮囑他們幾句‘仙凡刑罰當有區分不可一概而論’，幾位執事各自答應，充分領會了殿主大人話語中的含義。
‘大方向我指，具體事你們幹。’
送走一波，又來一波，吳妄今夜的客人奇多。
有前來問候的天工閣閣老，也有送來補品的四海閣執事，還有幾位人皇禁衛軍統領派來問詢吳妄傷勢的將領，季默派來送信的季家護衛。
那青鳥在旁靜靜看着，見林素輕忙前忙後停不下腳，想上去幫忙，又不敢恢復人形。
林素輕還特別貼心地傳聲解釋：“這是因少主睡了三年的緣故，平時不會這般忙碌的，大部分時間都用來修行的。”
“啾啾。”
那就好。
天將拂曉時，一聲‘老師’自門外響起。
吳妄本來沒打算出去迎接，跟小祈子也不是外人了，不必講究這般俗禮。
但林祈進門就直接跪了下去，着實讓吳妄有些頭皮發麻。
“老師！”
林祈雙眼泛紅，低頭喊道：“弟子無能，連累老師重傷，讓人域損失慘重！”
“你這是做什麼？”
吳妄感受着林祈身上起伏的道韻，發現他剛剛突破了大境界，倒是與他境界持平，也知林祈這三年沒閒着。
——吳妄如今有原本星神的大道，若不想去推翻重來，修行速度將會十分迅速。
畢竟某種意義上而言，他就是星神。
且這次與鳴蛇大戰，吳妄與星神之間的關聯更爲密切，神魂與星神身軀、大道徹底相融。
“這可不像是你性子，”吳妄笑道，“你那份孤傲冷硬呢？現在咋就這般容易動情緒了？”
林祈面露慚愧，忙道：“那需弟子變回去嗎？”
“不必，這樣挺好。”
吳妄拍拍林祈肩頭，“過來坐吧。”
“對了老師，”林祈自袖中拿出一隻錦盒，“這是父親讓我帶來的謝禮。”
“這般客氣作甚？”
吳妄將錦盒拿過來掂量了幾下，打開之後，發現是一把玄黑寶尺，其上流轉着少許乾坤大道的道韻。
“倒是個不錯的寶物，”吳妄問，“你不介意我轉手送人吧？”
林祈笑道：“老師安排就是。”
“大長老，過過眼。”
吳妄將寶尺送了過去，大長老入手把玩，目中泛起了亮光。
顯然對這般丈量乾坤的寶物頗爲喜愛。
當下，吳妄帶着林祈去了角落，特意喊來了林素輕與青鳥，言語中提及了林祈與自己是好友知己，也有老師弟子的名義。
他答應過的，要帶那個困在荒島漫長歲月的女孩，去見自己的朋友，去見自己的家人。
自是要一一做到。
林祈略微感受了下，發現這青鳥的道韻偏於坤之陰，頓時明瞭。
準師孃嘛，好幾個了。
……
與此同時。
人域西北，那山巔石頭城，林府後院。
一抹黑影自地面陰影溢出，朝林府書房而去，沒入其中，再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