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無相魔

這一暗戰,方非一無所知,他忙着完成懲罰,根本沒空搭理這些閒事。

他反覆揣摩,尋思水面上留字,或與“不匱紙架”有關。兩樣都是寫字不過一個水上寫,一個紙上寫,相比起來,後者似乎更加容易。方非由此下手,在紙架上書寫“聚靈引火符”說也奇怪,以前怎麼也寫不上字跡,如今居然將以整條定式寫上了那張大紙。可惜定式一成,符紙便燃,屢試屢燃,應驗不爽。

這一下,方非又添了一樁煩惱——怎樣紙上寫符,符紙纔不燃燒。

他去淵博館查閱書籍,遠的如《符經》、《符籙直指》、《天書秘要》,上面不是天書古字,就是太古龍文,方非叫龍文折騰了大半年,一見這個東西,就覺得噁心反胃。

沒法子,只好參考近人的名作,比如《想寫就寫》,《愛寫不寫》,《大家都來寫》,《天生寫符狂》、《符是寫出來的》、《寫符那些事兒》、《誰動了你的符字》、《寫符風雲二十年》、《支離邪身邊的日子——造化筆的血色回憶》……光看着寫名字,方非就感覺見了親人,結了一堆發憤苦讀,不料一一看去,閒扯胡侃一大通,水上寫字、紙書不燃的竅門,一個字也沒看見,每逢寫到這個地方,統統一筆帶過,不是孰能生巧,就是叫他自行領悟。方非氣的砸書,邊砸邊罵“自行領悟,那還看你幹什麼?”

這些書本歲久通靈,早就變成了書妖油子,橫砸吃痛,立馬打聲抗議:“寫書的又不是我,你砸我幹嗎?這不公平……寫書的不就是賣錢嗎?錢到手了,他還管你怎麼樣……笨蛋,真正懂行的,誰會把竅門寫在書上,竅門都叫你知道了,他還混什麼混?”

方非還書的時候,書妖衆口一詞,向成碧梧集體投訴。女道師雙眉倒豎,揪住方非一頓臭罵,罰他三個月不許借書。方非灰溜溜逃走的時候,書妖們在後面拍打封面,爆發出一陣熱烈的鼓掌聲。

這一晚方非從長流書房出來,一邊沿湖走路,一邊對着空中寫寫畫畫。空氣盡管流動,可沒有泉水的高溫,一行符字寫完,倒有若干字跡留下來。

寫着寫着,方非想起珠仙子傳授的符法。筆尖吐出的“混元絲”,不但可以留在空中,還能夠纏繞他人,如果把這氣絲結成符字,也許可以留在水裡。

方非一跳三尺,恨不得歡聲大叫,可一轉念,又想起書房禁用符法,“混元絲”來自符法,當然也不可行。

他垂頭喪氣,向前走了幾步,忽然聽路邊傳來嚶嚶的哭泣聲,有悽切,有軟弱,彷彿受了極大的委屈。

夜深人靜,湖畔荒冷,方非只覺一股冷氣竄入嵴背,不由渾身發麻,心跳加劇。他屏住唿吸,提筆上前,冷不防簌的一聲,從樹叢中鑽出來一張可怕的面孔——暴眼凸腮,塌鼻闊口,衝他咧嘴一笑,露出滿口白森森的牙齒。

方非嚇了一跳,幾乎出手攻擊,可借月光一瞧,面孔十分眼熟,緊跟着,後面的身子也鑽了出來,高高瘦瘦,正是百里秀雅。

醜女兩手叉腰,衝着方非發飆:“九星騙子,深更半夜的,你來這兒幹嘛?”

“誰在這裡面哭?”方非話沒說完,樹叢裡的哭聲悶了一下,似給什麼堵住了。

“少管閒事!”百里秀雅怪眼一翻,“要不然,姑奶奶我叫你好看!”

方非越發疑惑,皺眉說“你閃開!”

“勾魂奪魄!”百里秀雅一揚筆,白光乍閃,卻被方非輕巧躲過,他喝聲:“手到擒來!”

醜女虎口一熱,符筆脫手,不由倒退兩步,發出一聲尖叫。樹叢里人影晃動,跳出來幾個女生。這些女生,方非個個認得,冰色羽衣的是個三年生,名叫陸舫,蜜黃羽衣、下頜尖尖的二年生較做葉鶯,其餘的兩個都是一年生,紫衣的是“心字組”寒煙紫,白衣的是“牛字組”的公西倩,這四人連上百里秀雅,都是巫嫋嫋的死黨。

五個女生目射寒光,提筆逼了上來,看見煙波湖水,方非心頭一動,喉間發出如雷響聲。

女生們一怔,陸舫率先發難:“冰凝玄箭!”一片藍汪汪的冰箭虛空生成,嗖嗖嗖射向方非。

“烈焰神鋒!”方非畫出一團大火,冰箭遇火,白氣騰騰,他不及閃躲,葉鶯躥到他的左側,公西倩躥到他的右側,寒煙紫只如一道閃電,向他身後繞去。

嘩啦,湖水忽的被破開,躥出兩條蛟龍,怪口怒張,吐出合抱粗細的水柱,衝得岸上的六人東倒西歪。方非現有防範,發出氣障,擋開水柱,五個女生渾身溼透,驚聲尖叫,筆尖的符光接連熄滅。

方非趁機衝向樹叢,忽聽有人銳喝:“銀電飛星!”一道白光撲面射來。

少年託的閃開,白光貼面飛過,集中一棵大樹,樹幹上多了一個大洞。

這人出手狠辣,方非不必去看,也知道是誰。只見巫嫋嫋俏臉繃緊,走出樹叢,六個女生各佔一方,把方非團團圍住。

“好個九星騙子哇!”巫嫋嫋尖聲冷笑,“你還真會多管閒事,跌到水裡淹死,可怨不得別人喲……”話沒說完,湖水裡一個聲音轟然響起:“該死的,誰吵醒我?蒼龍方非,是你嗎?”

六個女生駭然回頭,老夔龍從水裡冒出頭來,兩隻巨眼放出強光,嘴巴大開大合,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接下來罵罵咧咧:“幾個黃毛丫頭,晚上不好好睡覺,跑到這兒打打殺殺,哼,我要是敲一敲鼓,你們都得記大過!”

方非寡不敵衆,用龍語向湖裡的水怪求救,所以先是蛟龍吐水,接着老夔龍也浮了上來。

巫嫋嫋心裡明白,夔龍鼓一響,惹來道師,自己一方人多勢衆,私下鬥毆的大帽子甩也甩不掉。她眼珠一轉,打消了教訓方非的念頭,冷笑說:“九星騙子,你運氣好,咱們走着瞧!”

“嫋嫋!”百里秀雅嬌聲嬌氣的埋怨,“難道就便宜了那兩個丫頭嗎?”

“誰說我便宜了她們?”巫嫋嫋衝她炸了眨眼,百里秀雅一愣,咧開一張大嘴,發出嬌滴滴的怪笑。

女生們輪流瞪視方非,先後揚長而去。方非遲疑一下,鑽出樹叢,只見林中的空地上,蹲着兩個瘦小人影,他仔細一瞧,失聲叫道:“貝露、貝雨……”

兩個少女應聲一縮,一個捂着面孔,迅風跳起,從方非身邊跑了過去,另一個哭哭啼啼,捂着臉跟字後面。

方非想要拉住一個,可又畏手畏腳,眼望兩人一前一後地順着湖邊奔跑,一眨眼跑得不見蹤影。

“蒼龍方非!”老夔龍氣咻咻怒叫,“你就爲這些事吵醒我嗎?我可不是你養的小狗。你隨便問問,我老夔龍是誰?當初六大神龍多厲害,我一個打六個,就在亡靈海……喂,小子,你上哪兒去呀,我還沒說完呢,你給我回來,聽到沒有?氣死我了,小子,下次你遭了秧,休想我給你出頭……”

方非心裡明白,夔龍的老牛皮吹起來,可以吹足三天三夜。所以任由老妖怪大聲咆哮,他只是跑得更快。

回到寢室,兩個室友已經睡了。方非躺在牀上,想了一會兒貝氏姐妹,又想了一會兒混元絲入水的法子,不知不覺也睡着了。

次日符法顆,進入奧室,方非發現貝氏姐妹雙雙缺席,再瞧巫嫋嫋,女霸王衝他兩眼亂翻,一張臉上寫滿了得意。

上課結束,剛要出門,屈晏擰起眉頭,:“通靈她們不再,飛劍傳書她們也不回。我知道她們跟你交情不錯,所以來問你……”

危字組的男生都很驚奇。貝氏姐妹熱心腸,天素冷麪冷語,這三個做成朋友,倒真是一件奇事。

聽了屈晏的話,天素皺眉問:“她們昨天有什麼不對?”

“沒有啊,上課時還是好好的!”

“唔!”天素沉吟其來。

“天素,有一件事……”方非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說!”

“什麼事?”

方非將昨晚的事說了一遍,簡直跌腳大罵:“又是這幫臭婆娘,一天不欺負人,她們就會憋死嗎?”

“該死的!”屈晏也很氣惱,“百里秀雅還是人嗎?連本組的成員也不放過!”

天素一言不發,轉生就走。方非、屈晏對視一眼,心生不安,雙雙跟在後面。

貝露貝雨合住在鳳喙樓二十號,天素趕到寢室,敲了敲門,無人應聲,當下抽出符筆,大喝:“門戶洞開!”

室門砰的打開,兩個男生站在門外,不好進去,天素進門一看,兩張牀上各自隆起一塊,被子裹得嚴嚴實實。

天素扯開一條被子,貝雨蜷在裡面,捂着面孔發出低低的嗚咽:“別、別瞧我……”

天素用力扳開她手,少女嘴角青腫、脖子上也有血痕,最驚人的還在額頭,白皙光潔的肌膚上,寫了幾個血紅的大字——我是無恥鼠輩。

“天素姐姐!”貝露忽的掀開被子,撲進天素懷裡,嚎啕大哭,冰山女一看,她面頰從左到右,寫着血紅字跡——我是下賤貨色。

“刻骨銘心符!”屈晏遠遠看見,發出一聲驚唿。

方非也變了臉色,“刻骨銘心符”十分歹毒,字跡一旦寫上,一個月以內都不會消退,就算帶了面紗面具,符字也會浮現出來。

姐妹一左一右,埋在天素懷裡,哭的傷心傷意。天素面無表情,定定站了一會兒,拍了拍兩人肩膀,腰身一挺,涌出一股凜冽殺氣。

他衝出了大門,將擋道的方非撞飛出去,度者痛叫:“天素,別衝動,哎……屈晏,快追!”兩人趕出鳳喙樓,擡頭一看,天素步履如飛,向西北方跑去。

“那邊是……”兩個對望一眼,衝口而出,“如意館!”

闖進如意館,天素目光一掃,看見巫嫋嫋一夥,一羣女生圍着桌子有說有笑。

天素手一揚,一道“火爆符”飛了過去,飯桌怦然爆裂,湯汁四濺,碎瓷橫飛。滾燙的熱油濺在身上,寒煙紫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葉鶯叫瓷片割傷了臉,捂着左邊臉頰,指間滲出了一股鮮血。

百里秀雅眼尖,天素進來時她已看見,只是對手動筆太快,來不及警示同伴。她抽出符筆,筆鋒剛剛擡起,忽與天素直面相對,符光交錯,冰山女毫髮無傷,醜女卻飛了起來,咚的撞在牆上,倒地昏死過去。

天素擊昏對手,一閃身,陸舫的“閃電符”露了個空。她筆鋒一掃,右邊的公西倩摔出老遠,接連撞翻了幾張桌椅,殘湯剩汁澆了滿頭。公西倩呆柯柯的坐在地上,小嘴一扁,哇的哭了出來,才哭一聲,一個人體有飛了過來,砰的落在她的身邊,渾身僵硬,嘴巴大張,好似一具風乾百年的殭屍,那眉眼模樣,不是陸舫是誰?公西倩下的噤若寒蟬,到了眼角的淚水也縮了回去。

一照面的功夫,五個女生只剩下了巫嫋嫋一人。兩個死對頭對上了眼,筆尖符光亂閃,身如旋風飛轉,四道目光冷銳如針,飛快的尋覓對手的破綻。

突然符光一閃,巫嫋嫋慘哼一聲,符筆啪落地。她臉色慘白,心亂如麻,捂着手背傷口,轉身想要逃走,可這麼一來,無異於把背後交給了天素。

天素一揚筆,符法還沒放出來,心中忽有警兆,筆鋒向下一捺,哧溜,一青一白,兩道符光迎個正着,烈焰蓬地燃燒,莫如一片金霞。

巫嫋嫋尖聲狂奔,一閃身,躲到了太子爺的背後。

皇秦和天素,終於交上了手,兩人奔走如風,快得看不清影子,符光漫天交織,風火雷電一起放出。

鍾離燾舉起符筆,覷準那道藍影,正想出手偷襲,冷不防一股氣浪從後涌來,白虎人橫着跌了出去。他忍痛掉頭,方非已經衝了上來。

“你去死!”鍾離燾符筆狂舞,恨不得把方非撕成碎片。可是小度者佔了先手,符字好似行雲流水,符法一道一道的放了出來,殺得鍾離燾左躲右閃,幾乎沒有還手之力。

司守拙眼看着鍾離燾要輸,一抖手,筆指方非,誰知一團大火噼頭壓來。白虎甲士慌忙閃開,擡頭一看,屈晏面如凝霜,瞪眼怒視。司守拙大怒:“偷襲的好,接着來!金槍無影——”

“赤焰燭明——”屈晏同時出手,一股紅光閃過,空氣中瀰漫着金屬熔化的氣息。

“關門!”巫嫋嫋一聲令下,兩個白虎甲士衝到門邊,頂上大門,緊跟着一陣鼓譟,白虎人提筆蜂擁上來。

京放眼看屈晏捲入,只怕本道種吃虧,大叫:“朱雀人都上!”他一縱身,率先衝了上去,後面緊跟十來個朱雀學生。緊跟着,玄武學生、蒼龍學生先後加入戰團,如意館裡展開了一場大混戰。三大道種,多年來受夠了白虎人的惡氣,這是趁火打劫、痛下毒手。

這一場混戰,不下於一場小小的“道者戰爭”。白虎人以寡敵衆,漸漸落了下風。可這戰況沒有持續多久,唿,帝江渾身是火的跳了出來,他二話不說,觸鬚亂揮,將學生紛紛纏住。可是這些學生,遠不是天試院考生可比的,這時殺紅了眼,一受阻撓,立馬反擊。老妖怪稍不留神,捱了幾下狠的,痛得他哇哇大叫。

砰!館門應聲倒下,山爛石碩大的身子衝了進來,一邊打聲呵斥,一邊一手一個,抓起鬥毆學生,狠狠丟到一邊。

老筆妖聞風趕來,非但不動手解圍,反而煽風點火:“打得好,放火燒他屁股哇,唉,偏了一點兒,再來再來!快,用板凳抽他,哈哈,打着了,再用力……”

“無來無往!”一束青光照亮瞭如意館,方非忽的手腳僵硬,不聽使喚,定眼一看,對面的鐘離燾也齜牙咧嘴,停留在閃身揮筆的姿態。

如意館裡,所有學生讀被定住了,只剩兩顆眼珠,還在溜溜打轉。

“丟兵棄甲!”又是一聲勁喝,方非虎口震動,符筆落在地上。

符筆一旦脫手,人又可以動彈,他轉眼望去,天皓白目光嚴厲,提筆跨入大門,身後跟着一羣道師,他們望着滿地狼藉,一個個不勝驚怒。受了傷的學生躺在地上,發出陣陣呻吟,孫先生服下身子,忙着救治傷者。

“該死的小天!”造化比憤憤不平,“從來不體諒我老人家的心情!”學生不再打架,老人家相當失望,罵罵咧咧地溜了出去。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樂當時最後一個趕來。看見館內情形大宮主氣急敗壞,“誰幹的好事,給我站出來!”可是沒人應聲。

“呵!”老帝江在天上冷笑,“照我看,這兒人人都有份,沒說的,全都記大過!”大廳裡響起一片哀叫。

樂當時眉頭一皺,心裡大大犯難。廳裡的白虎人佔了一半,懲罰起來,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想到這兒,吞吞吐吐地說:“人人懲罰,那倒也不必了,懲罰學生,重在樹立榜樣,按照先例,羣毆只罰首惡!”

“什麼話?”老帝江大爲不平,“我認爲……”

“喂,你是宮主,還是我是宮主!”樂當時氣勢洶洶,直衝老妖怪發狠。

帝江哼了一聲,小聲說:“算你是宮主好了!”

“誰最先動手!”樂當時高聲大叫。

“我!”兩個人異口同聲,樂當時掉頭一看,兩眼放光,答話的一個是天素,一個是方非。

方非話一出口,就知不妙,他本想搶在天素前面,扛下所有的懲罰。誰知冰山女敢作敢當,也一口答應下來,這一下弄巧成拙,兩個人都落到了樂當時的手心。

天素又氣又急,狠狠瞪了方非一眼。

“好哇!”樂當時喜滋滋說道,“又是你們兩個!”

“且慢!”天皓白揚聲高叫。

“天皓白!”樂當時的嗓子比女人還尖,因爲太過憤怒,完全變了腔調,他伸出珠寶琳琅、白皙可愛的小手指,惡狠狠地點着老道師的鼻子,“你又想包庇蒼龍方非?告訴你,這一次,不要想!”

天皓白瞅了瞅戳到眼前的手指尖,伸手輕輕撥開:“我可沒說包庇誰,我想說的是,有人受了傷,應該馬上送往靈素館!孫先生!”

孫先生點了點頭,招唿幾個道師,將受傷的學生送往醫館。學生送走,天皓白掃視四周,符筆輕輕一揮,喝了聲:“一元復始!”他符筆揮灑,彷彿指揮大軍,桌椅碗碟飛動起來,碎片接二連三地從角落裡鑽了出來,從地板下撥出身子,從學生的腳下冒出腦袋,自行拼合連接,湊成了原來的樣子。

“萬象更新!”老道師筆鋒一勾,一陣微風拂過,地上的食物殘渣席捲一空,廳堂裡變得光潔如新。

大廳裡響起一陣掌聲,方非拍的手也痛了,心想:“這就是天道者的本領嗎?”

“天皓白!”樂當時色厲內荏,“你又來賣弄手段?怎麼着,威脅我嗎?呵,你本領再大,也大不過八非學宮的規矩!”

“不敢!”天皓白笑了笑,“我只是收拾收拾,樂宮主你繼續!”

“諒你也不敢!”樂當時轉過頭去,眼睛好似兩根毒牙,狠狠咬住天素、方非,“你們兩個挑釁鬧事,私自鬥毆,每人記大過兩次!”

白虎人裡響起一陣歡唿。一人兩次,一共是四次,危字組已有五次大過在身,這一下湊足九次,自行淘汰出宮。

天素臉色蒼白,身子發抖,方非垂頭喪氣,一顆心跌到谷底。

“呵!”天皓白忽地笑笑,“樂宮主,我與一個故事,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聽?”

“沒興趣!”樂當時白他一眼,“我在辦事兒!”

“呵!”山爛石說:“天道師的故事一定有趣,我倒是想聽一聽!”

“我也想聽!”帝江一邊插嘴。

樂當時又驚又氣,正要開口呵斥,一個聲音響了起來,跟他們的嗓門一模一樣“你們兩個老混賬,別的不會,只會拆臺。本宮、不,本狐可不是好惹的(樂當時:狐青衣你給我閉嘴)。下次再搶我的話頭,我可叫你好看(樂當時:死狐狸)。天皓白不是個好東西,他的故事倒還過得去,治疝氣,比周觀霞的七寶金丹差那麼一點兒,治跌打損傷,可是百試百靈的好藥(樂當時:死狐狸,再不閉嘴,我扣你工資……)上次聽了他的故事,本宮、不,本狐腰不疼了,退不酸了,脖子不抽筋了,放屁也帶勁了……”

狐青衣裝神像鬼,裝鬼像鬼,把樂當時的調門學的惟妙惟肖,樂當時幾次插嘴呵斥,聲音混入其間,居然難分難辨。大宮主氣的暴跳如雷,若非害怕對手的妖術,一定上去拼個死活。

學生們笑得肚疼。狐青衣還不罷休,大聲詢問:“同學們,本宮、不,本狐問你們,想聽天道師的故事嗎?”

“想!”一大半學生齊聲回答。

“呵呵呵!”狐青衣笑着說,“本宮、不,本狐當然答應你們的要求咯!”

樂當時氣的臉色慘白,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天皓白卻笑了笑,招手說:“狐青衣,夠了吧!”狐青衣笑而不語。

“從前有一隻饕餮,十分貪吃,見了可以吃的,一樣也不放過!”天皓白頓了頓,“可有一天,它吃了一種毒果子,結果吃壞了肚子!”

“你騙鬼!”樂當時齜牙冷笑,“饕餮也會吃壞肚子?”

“故事嘛,又不見得是真的!”天皓白笑了笑,“這隻老饕餮,上了七八次廁所……”

“饕餮也上廁所?”帝江一副專家口氣,“天道師,這可不大對頭。據我所知,他們都是邊吃邊撒,連茅坑都不挖的!”

“真噁心……”女生們撅嘴皺眉,伸出小手,猛扇莫須有的臭氣。

“故事嘛,又不見得是真的!”老道師還是笑嘻嘻的,“喏,這隻老饕餮,傷了七八次廁所,真實吃足了苦頭。可它太貪吃了,好了傷疤忘了疼,下一次砍價毒果子,還是照吃不誤,結果吃了又拉,拉了又吃……”

“呸呸呸!”山爛石叫嚷,“這是什麼話?”

天皓白捋捋鬍鬚:“這麼反覆了好幾次,饕餮一氣之下,你們猜怎麼着?”

“不吃果子了?”狐青衣問。老道師搖頭。

“吃了一大堆果子,拉肚子拉死了?”帝江問。

“也不對!”天皓白擺了擺手。

“快說快說!”兩個老妖王的好奇心被挑逗起來了。

“這個嗎?”老道師笑了笑,“老饕一氣之下,就把自己的肚子吃掉了!”

“他幹嗎吃自己?”山爛石一臉疑惑。

“我也覺得奇怪!可是老饕餮自有它的道理,它說:頭痛是頭的不對,手疼是手的不對。獨自疼嗎,當然是肚子不爭氣,這麼不爭氣的獨自,還要它幹嗎,不如吃掉算了!”

“好笨,好笨!”樂當時在一邊冷笑,“這麼笨的故事,虧你講的出來!”

“樂宮主也覺得笨?”天皓白笑了笑,“不過依我看來,你也好不到哪去!”

“天、天皓白!”樂當時渾身發抖,“你、你出口傷人!”

“彆着急,聽我說,吃果子是因,肚子疼是果,老饕不怪果子,倒怪肚子,只顧結果,不管原因。就好比樂宮主,只管懲罰犯錯的學生,卻不問他們爲什麼犯錯。你說說,這跟吃掉自己的老饕有什麼兩樣嗎?”天皓白說到這兒,臉上的笑容消失,目光嚴厲起來。

樂當時對他又恨又怕,暗罵兩句,轉身喝問:“你們兩個,爲什麼挑釁傷人?”

放飛正要回答,忽被天素扯了一下,到嘴的話不由吞了回去。

“怎麼不說?”樂當時大聲咆哮。

“我不想說!”天素臉兒一揚。

“爲什麼?”方非叫了起來。

“少廢話!”天素冷冷瞥他一眼,方非又氣又急,掉頭一看,巫嫋嫋斜眼望着這邊,臉上露出詭秘笑容。

方非忽地有些明白。如果所處緣由,勢必叫來貝雨、貝露,這麼一來,不也把她們臉上符字公諸於衆了嗎?對女孩子來說,這樣的侮辱,真比死了還難受。天素也是女子,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寧可被開除,也不願意朋友受辱。

方非想到這裡,苦笑着嘆了口氣。

“好哇!”樂當時喜出望外,“這可是你們自己不說!”他瞅了一眼天皓白,老道師皺眉不語,樂當時打心底一陣快活,他清了清嗓子,大聲說:“我宣佈,危字組的方非、天素,從即日起,從八非學宮開……”

“慢着!”兩個聲音連成一片。衆人回頭望去,貝雨、貝露雙雙站在門前,咬緊牙關,眸子發亮,臉上紅字觸目驚心,許多白虎人看在眼裡,也是一陣駭笑。

“你們的臉……”雲練霞衝口而出,“誰幹的?”

“巫嫋嫋!”兩人齊聲回答。

人羣一片譁然。

又是一片譁然,皇秦眉頭皺起,看了巫嫋嫋一眼,白虎女大聲說:“她們就是無恥鼠輩,她們活該!”

天皓白走到姊妹倆面前,符筆一掃,少女臉上的字跡漂浮動搖,徐徐消失。

兩人有所知覺,摸了摸臉,貝露一揮筆,劃了道“鏡光符”,對鏡一照,不勝驚喜:“天道師,刻骨銘心符,不是、不是要留一個月嗎?”

“通常如此!”天皓白炸了眨眼“不過凡事總有例外!”

姊妹倆又哭又笑,雙雙撲了上來,將天皓白緊緊抱住,老道師先是一驚,接着微微苦笑。

“對了!”貝雨想起來意,抹去眼淚說:“天素是爲了幫我們初期,纔來找巫嫋嫋的麻煩!天道師,您可要幫幫她!”

天皓白搖了搖頭,“以暴制暴,不是什麼光彩事兒”

“天道師!”姊妹倆下意識撒起嬌來,四隻手扯着老道師的羽衣搖來晃去。

天皓白好容易掙脫出來:“樂宮主,你怎麼看?”

樂當時臉色發青,掉頭問:“巫嫋嫋,你爲什麼這樣做?”

“她們……”白虎女的胸口起伏兩下,“她們在通靈鏡上污衊我!”

“通靈鏡?”樂當時皺了皺眉頭,“這有什麼關係?”

“她們兩個!”巫嫋嫋指着貝氏姐妹,眼裡迸出火星,“她們就是‘雙頭龍的小窩’的主人,哼,兩個藏頭露尾的無恥鼠輩,不要臉的下賤貨色。”

人羣裡一陣躁動,作爲通靈臺,“雙頭龍的小窩”名氣大無可大,許多學生通靈,該臺都是首選。一時驚奇、仰慕、質疑,各種目光落在了兩個少女身上。

“巫嫋嫋!”貝露冷笑說:“你口口聲聲地說我們是雙頭龍,有什麼證據嗎?”

巫嫋嫋振振有詞,:“通靈鏡是貝申珠發明的,你們是他的後裔。我爸爸追查過,貝神竺死後,極有可能留下了一件法器,可以任意操控通靈、隔絕一切追蹤,這件法器,哼,極有可能落到了你們手裡!”

“極有可能?”貝雨藉口說,“巫嫋嫋,你還真會說話,我說你極有可能是一頭豬,你服氣不服氣?”

“你……”巫嫋嫋起得兩眼直翻。

“姐姐!”貝露一邊微笑,“你說話太傷人了!你該說,她極有可能不是一頭豬!”

人羣鬨笑一片,樂當時火冒三丈:“貝露,貝雨,你們兩個給我閉嘴!”

“我極有可能閉嘴”貝雨說。

“我極有可能不閉嘴!”貝露也說。

“樂宮主極有可能開除我們!”

“也極有可能不開除我們!”

“開除了,我極有可能會哭!”

“我極有可能不會哭……”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鬧的沒完沒了,樂當時恨不得跳上前去,撕下兩條褲腿,堵住兩人嘴巴。

“夠了!”天皓白揮了揮手,“貝露、貝雨,你們倆個再胡鬧,我極有可能會生氣喲!”

貝雨笑嘻嘻說:“也極有可能不會生氣!”

“那得看你們的表現!”天皓白臉色一沉,姊妹倆對望一眼,吐了吐舌頭。

“樂宮主!”天皓白看了樂當時一眼,大宮主一臉晦氣,兩眼發直,老道師說,“事情已經明白了,你認爲該怎麼處置?”

“您說呢!”樂當時眼巴巴的盯着老道師。

“懲罰必不可少,但要合情合理!”天皓白目光掃過全場,“這是一場羣毆,依照先例,嚴懲首惡,餘者從輕發落。我認爲,先取證,再斷案,學生們先留下,我們看完天眼符,再出來作出判決!”

樂當時無計可施,只好默默點頭,兩人出了館門,其餘的道師都跟在後面,只留下老帝江監視學生。學生們站的站,坐的坐,心火未消,餘恨猶在,紛紛直眉瞪眼,彼此怒視不已。

過了許久,道師們回來,樂當時沉着臉,手拿一張字條宣佈:“經全體道師商議決定,如意館鬥毆事件處罰如下——蒼龍天素挑釁滋事,率先動手,記大過兩次……”

館裡一片譁然,貝雨大叫:“這不公平……”眼淚忽的流了下來。

樂當時目無表情,悶聲說了下去:“白虎巫嫋嫋叫喊‘關門’在先,率衆鬥毆在後,有煽動結夥的嫌疑,記大過一次,合併之前毆打侮辱同學一事,共計大過兩次……”還沒說完,巫嫋嫋抽抽搭搭的哭了起來。樂當時老臉抽搐了兩下,接着說:“天素、皇秦鬥毆過程中,鍾離燾涉嫌偷襲天素,致使事態擴大,記大過一次;京放說過‘朱雀人都上’,率衆參與鬥毆,有煽動結夥嫌疑,記大過一次。”

京放聳了聳肩,與屈晏對視一眼,兩人舉起手來,笑嘻嘻相互擊掌。

樂當時怒視二人一眼,悶聲悶氣的說:“聞子路,叫嚷‘玄武人也上’,有煽動結夥嫌疑,記大過一次……”

“我冤啊我!”聞子路大聲叫屈,“我只喊了一嗓子,什麼也沒幹哇!”

“教唆犯更可惡!”樂當時的眼睛放出死光,聞子路灰溜溜的縮進了人羣。

“伏嘯,叫嚷‘蒼龍人還等什麼’,也有煽動結夥的嫌疑,記大過一次!”

伏嘯是個大頭少年,聞言吐了吐舌頭,一臉的滿不在乎,大腦袋晃來晃去。

“所有參與鬥毆的學生!”樂當時惡狠狠的掃視全場,“全記小過一次!本年成績扣兩百分。”

等到道師走光,如意館裡一片歡騰。學生們狠命拍打桌子,發出嗷嗷怪叫。期末大考將近,功課重壓下,人人憋了一肚子悶氣,這檔兒來了一頓羣毆,小小宣泄了一下火氣,所以不論輸贏,都覺得十分過癮,說起方纔的戰況,一個個眉飛色舞。

簡直、呂品走上來。大個兒的額頭吳青一塊,據說是叫一個白虎崽子磕了一下,一點兒也不礙事,他頂着那個腫包,就像頂了一枚勳章。

“我揭發!”簡直舉手說,“剛纔打架,臭懶鬼躲在牆角,一根手指頭也沒動!”

“是嗎?”天素冷冷瞅着呂品。

“唉,不好意思,我睡着了!”懶鬼打個哈欠。

“你騙鬼!”其他人同聲呵斥。

“唉!”懶鬼攤開雙手,“你們不信,我有什麼法子呢?”

“少來這一套!”天素多日的怒氣一次性爆發出來,“你說說,你什麼時候替危字組想過?你學習不用功就算了,你還帶壞了方非,讓他不思進取。要不是你,危字組會落到今天的地步嗎?”

“天素……”方非忙着說,“我那跟呂品沒關係……”

“閉嘴,我不許你幫他說話!”天素頓了頓,大聲說,“他根本就是白虎人的奸細!”

“所以,你就讓這隻笨豬來監視我咯?”呂品的臉上微微帶笑,慢條斯理的開始反擊,“蒼龍天素,拿賊拿贓,你有我當奸細的證據嗎?沒有!再說,就算我是奸細,你又能那我怎麼樣?”

對面三個氣的目瞪口呆,呂品揚起手來,一個個指點過去:“你們三個少做夢了,到了期末,危字組一定會被淘汰。到了那個時候,我就可以高高興興的回家。至於你們三個,多帶幾條手帕,等着哭鼻子吧!”

“白虎呂品,你到底露出了真面目了!”天素的嗓音一陣顫抖。

“對極了!這就是我的真面目!”呂品抹了一把臉,吹了一聲長長的口哨。“喲,蒼龍天素,你又想動手?告訴你,冰山女,你敢動我一根寒毛,我就跟你拼命。到時候你一次,我一次,大家一人一次大過,危字組七次大過,湊滿九次,那還不是輕輕鬆鬆?”懶鬼把手向兜裡一插,衝着三人做了個鬼臉,嘻嘻哈哈的走了。

天素臉色透青,盯着呂品的背影,拳頭緊了又鬆、鬆了又緊;方非這時才知道,天素和簡直一直在監視呂品,他的心裡不以爲然,到了這個節骨眼上,呂品公然反叛,根本就是致命一擊。

學生站在一邊,眼看危字組內訌,都在那裡議論紛紛。貝氏姐妹走上前來,貝露憤然說:“這個呂品,看不出他是這種人!”

“哼!”簡直得意洋洋,“我早說過了,他就是個大奸細!”

回寢室的路上,天素一言不發,貝氏姐妹好似兩隻雲雀,圍着她嘰嘰喳喳,爭着調侃巫嫋嫋的窘狀。

“貝雨,貝露!”大個兒十分驚奇,“你們兩個怎麼跟天素是朋友?”

貝露笑着說:“我爸爸和天素的爸爸是同組同學,八非天試以前,我們就認識她了……”

“以前怎麼沒見你們在一起?”

“天素跟白虎人結了仇,怕我們受到牽連,不許我們跟她走的太近。可是我們老是記不住,幾次偷偷去找她玩兒。這件事屈晏也知道,可是不知怎的,巫嫋嫋也發現了,所以懷疑我們是雙頭龍!”

方非衝口而出:“你們到底是不是雙頭龍?”

姊妹倆相對一笑,貝雨問:“你說呢?”

方非心頭豁亮:“誰噴火小火龍?”貝雨抿嘴一笑。

“誰是唿吸啦北風?”方非的心砰砰亂跳。

貝露笑嘻嘻的,兩眼望天,拖長聲氣說:“這個,我可不知道喲!”

“可是……”方非還沒說完,簡直大聲呵斥:“笨蛋,人家說了不知道,你還問個什麼勁兒?”完了露出討好的神氣,衝着貝露眉開眼笑,“貝露,你說是不是呀?”其他四人望着他,心理又可憐又好笑,可也不揭穿,貝露笑笑嘻嘻,衝着簡直點點頭。大個人得意非凡。瞥了放飛一眼,那眼神彷彿在說:“看見了吧?你就是一個笨蛋!”

學宮的氣氛,一夜之間詭異起來,到這戰爭一旦開打,就不會馬上停下來。

第一個受難者是簡直,他從淵博館借書回家,路上慘遭不明身份者圍毆,被打的鼻青臉腫,還潑了一身的屎尿,臭氣熏天的被丟在道邊的樹林裡;方非兩天中遭了三次伏擊,儘管僥倖逃脫,左臂卻受了重傷;有一天天素來上課,右腳有些兒犯跛,她走路的時候,一羣白虎女生跟在後面學樣,邊學邊笑,夢做怪相。

怪事兒接踵而來。兩個白虎男生徹夜未歸,第二天發現,兩人渾身青腫,躺在樂當時門外的歌仙花叢,兩人醒來後,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緊跟着,百里秀亞走在湖邊,莫名其妙的掉進水裡,要不是蛟龍施救,差點兒被活活淹死;陸舫睡了一覺起來,兩頰劇痛,對鏡一朝,臉上重重疊疊地不滿掌印,不知道叫人打了多少耳光;接下來,巫嫋嫋的羽衣叫人放了鬼毛蟲,女公子換了衣服以後,在靈素館躺了足足兩天;鍾離燾吃飯,叫一直陰血蜂紮了舌頭,舌頭腫到半尺多長,那個悽悽慘慘的樣兒,就像剛剛吊死的冤鬼。

這些全是無頭公案,樂當時使盡法子,也沒逮住兇手。他心理十分納悶,襲擊白虎人的兇手,怎麼躲過了天眼符的監視?

八非學宮裡按潮涌動,白虎學生人人自危,樂當時只好去了一趟皓廬。第二天符法課後,天素和貝氏姊妹被留了下來,老道師說了什麼沒人知道,知道從那以後,那些怪事兒就消失了,學宮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怨恨結下了,平靜只是表象,雙方摩拳擦掌,只等年終大考,再來算一次總賬。

呂品每天吃睡玩樂,幾乎從不上課。方非想要跟他交談,還沒開口,懶鬼要麼掉頭走掉,要麼被子一蒙、蓋住頭臉。

一轉眼又到了朱明節,節前的傍晚,全體學生在水殿**。(實體書看不清?)

進了水殿,方非發現,道師悉數坐在臺上,長桌上放了一隻白裡透黃的大葫蘆。

學生到齊,樂當時弓步年末總分,唸到一年生,角子組三萬七千八百五十九分,依舊排在首位,氐字組排在第二,(分數略)。至於危字組,一萬八千五百七十三分,還是倒數第一,比起上一名壁字組,差了將近兩千分。

白虎人極其興奮,狠拍桌子,一個勁兒的叫好。

“本學年的課程都完了!”樂當時一臉得色,“以上的平時測驗的總得分。明天朱明節,三年級面臨道階考試,常、聖、至、天,考到哪一等,全看你們的造化。周道師,曲道師,今天完了會,你們帶三年生去渾天城!”周觀霓、曲傲風應聲點頭。

“至於一、二年級,照例進行年終大考,考試題目,由祖師葫蘆出題!”

樂當時一伸手,拔出葫蘆塞子,葫蘆裡的光芒瘋了似的閃爍,忽的連蹦帶跳,噴出一股黑氣,結成五個大字:“玄武蘇若蘭!”

一個二年級女生站起身來,胸前徽章是一隻紅閃閃的尾火虎。她左顧右盼的走上講臺,將手放在葫蘆上面。

噗,葫蘆向上一跳,又噴出一股黑氣,結成幾行字跡——

冰風火宅

辰時

鑄雪峰

帝江,雲煉霞,聶昂

天下一陣低唿,彷彿如釋重負。蘇若蘭走下臺的時候,臉上透出一絲笑意。

根據《震旦史》記載,方非知道,道祖支離邪寂滅以後,留下了五件遺物——隱書、造化筆、犀照劍、天極盤。祖師葫蘆。

隱書落到了方非手裡,犀照劍不知去向,傳說已有了靈性,自行飛向了北斗九門。其餘的三件遺物,全都留在了八非學宮。天極盤變化巨形,擱在道祖雕像手心;造化筆待在天籟書下,造化無相墨宮;祖師葫蘆由宮主報關,一葫蘆奇怪難題,是一個大無可大的題庫,從八非天試到道階考試,考試的題目全都出自這隻葫蘆。

祖師葫蘆自由靈性,不受人心的擺佈,又不受道術的擾亂,所以極爲公正公平。道者們深信,葫蘆裡藏着支離邪的神力,透過這隻葫蘆,道祖仙靈不滅,會挑出最傑出的道者,決定震旦的命運和前途。

突,突,祖師葫蘆又跳了起來,噴出一股氫氣,結成四個大字:

“蒼龍方非!”

方非目瞪口呆,一時忘了起身。大個兒抓過他的手,狠吹了一口氣:“也摸個冰風火宅!”

“沒出息!”天素白他一眼。

“想得美!”呂品懶洋洋得開口,天素怒目相向,他又閉上眼睛,笑眯眯得繼續打盹。

方非跌跌撞撞得走上高臺,站在葫蘆面前,樂當時隔了桌子眼冒兇光,低聲吼道:“磨蹭什麼,快摸葫蘆!”

葫蘆大過人頭,與其說是木質,不如說是玉石,葫蘆的下方,有一行硃紅色的名篆。方非長吸了一口氣,手掌摸到葫蘆,只覺一陣冰涼。

突,突,祖師葫蘆跳了起來,唿出天青雲氣,結成幾行自己——

六神關

辰時

蒼靈地峽

天皓白、山爛石、狐青衣

水殿裡沉寂了一下,響起了一片悽慘的號角,跟着叫罵聲四起,“臭手”、“黴鬼”不絕於耳。

方非不知道“六神關”的來歷,可也知道,屍體的難度與臺下的噓聲成正比,只聽震耳的噓聲,就知道時運不濟,抽了一道極難的考題。

他心虛膽怯,不敢敲人臉色,急匆匆低頭下臺。回到座位上,簡真怒氣沖天,指着他的鼻尖大叫:“方非,自從遇上了你,我就沒遇上什麼好事!”

“豆子眼,不要怨天尤人!”天素眉毛一揚,“六神關!哼!小意思!”

“反正不關我的事!”呂品雙手抱頭,舒舒服服的打了個哈欠。

一路上,飽受朋友埋怨、對手冷眼。好容易回到寢室,方非展開“波耶水鏡”,寫入“六神關”三字,很快看見若干條目,點開釋名一欄,水晶裡出現了一段文字:

六神關:八非學宮年終大考之一,與‘移神通幽’、‘五靈絕路’並稱“三大凶試”。學宮開山以來,“六神關”應試四千九百次,死兩千七百六十五人,傷一萬八千四百二十三人。

時間:辰時。

地點:浮羽山蒼靈地峽。

規則:應試者會得到若干提示,闖過六道難關,奪取一件寶物。沒人每闖過一關,可以得到五百分。有人得到寶物,考試馬上終止,奪得寶物的學生,本組得分翻倍。

七關詳情:未知。

寶物:未知。

方非看完,出了一身冷汗,再看其他“六神關”的消息,無一不與傷殘死亡有關。

“怎麼樣?知道厲害了吧?”大個兒在他身後哼哼,“方非,你就是我命裡的剋星!”

“哈,不關我的事!”呂品爬上牀去,蓋上被子,不一會就打起了唿嚕。

簡真狠狠瞪他一眼,掉頭盯着方非,臉色十分悽慘:“我跟你說實話,明天六神關,我們輸定了!”

“爲什麼?”方非不解。

“沒學過算術嗎?過一關五百分,過六關就是三千分,一組四人,如果七關都過,就是一萬二千分,可臭懶鬼是個奸細,明天第一關就會退出,所以我們打頭就比別人少了三千分,不是輸定了嗎?”

“也許別的組也有人過不了第一關!”方非心存僥倖。

“那不一樣,”大個兒懊惱搖頭,“你說,明天白虎人誰都能放過危字組嗎?過六關,我沒用。你呢,更不要說了,天素也許能過,可是她一個人,分數也不夠啊。”

方非心中靈機一動,指着波耶水鏡:“裡面不是寫了嗎?奪得寶物的學生本組得分翻倍,如果天素奪得這個寶物,我們的分數也會跟着翻倍!”

“話是這麼說,可我聽說要奪得這個寶物,本事運氣缺一不可,天素的本事沒的說,運氣嗎,唉,那可說不準!”

方非越聽越心寒,睡在牀上,心亂如麻。大個兒這也擔心,那也擔心,可是頭一沾牀,立馬鼾聲大作,吵得他無法入睡。

等到睏意上來,已是三更天。天湖裡的蛟龍在那兒望月發出悠長淒冷的長吟。方非聽了一會,進入夢鄉。他夢見自己收拾行李,走出了學宮的大門,經過摩雲聖道的時候,兩旁的雕像全都變成了白虎學生,他們鼓掌歡送方非,笑聲充滿諷刺。天皓白站在大道的盡頭,神情苦澀,眼裡透出那深深的失望。

方非看着老道師,訥訥的停下步子,忽覺有人拍打肩膀,回頭一看,天素的目光冷冷投來,少女雙眉揚起,大喝一聲:“笨蛋,全都怪你!”

方非一機靈,忽然完全清醒了,遠處傳來夔龍的鼓聲。他向窗外一瞧,月落星沉,朱明節已經來了。

考試定在辰時,卯時在宮前**。(實體書看不清?)

方非出門時,呂品還在賴牀。早飯快要吃完,這小子才一臉萎靡地摸進了如意館。大個兒神魂不安,一陣興奮,一陣沮喪,心中患得患失,臉色忽明忽暗,不時跟方非支吾一句:“依我看,沒救了,輸定了。”過一會又說:“唉,全指望天素了,我們兩個根本不行……”方非聽了這話,心情越發沉重。

卯時到了,呂品端坐不動,其他兩人不能再等,只好丟下了他先走。

出了宮門,長天一空,一輪紅日冉冉升起,天素站在旭光深處,挺秀颯爽,英姿煥發,見了兩人,披頭就問:“怎麼纔來?”

“等臭懶鬼……”簡真還沒說完,少女細眉一揚:“他愛來不來,至於你們兩個,全都給我聽好,六道關卡,你們必須過四關!”

“四關!”大個兒張大嘴巴。

“怎麼,不行?”

“不是,我說……”

“沒什麼好說的!”天素態度蠻橫,“我是組長,我說了算!你們過四關,加起來四千分,我過六關,能得三千分,一共七千分,等到我奪到寶物,分數翻倍,就是一萬四千分。壁字組全部管管,也才一萬二千分,我們差了他們一千九百分,所以一萬四千分是底線,不能少於這個分數!”

“萬一……”簡真咕噥。

“沒有萬一!”天素怒氣沖天,“豆子眼,還有你,方非,要不是你們太差勁,我纔不用算這筆該死的爛帳。挺清楚,我要贏,我可不想被淘汰!”少女目射冷點,把兩人削矮了半截。

“辰時到了,該出發了!”樂當時大聲催促。

“人還沒有到齊呢!”天皓白手持菸斗,慢悠悠開口。

“過時不候!”樂當時把手一揮。天皓白轉過目光,瞅了方非一眼,吸一口琅嬛草,向着蚣明車走去。

方非左右看看,呂品還是沒來。

“他真的不來了嗎?”玄冥節的情景閃過腦海,方非的心裡一陣難過。

下山時,不巧與角字組同車,司守拙看見三人,張嘴就笑:“哈,危字組成了三腳貓兒了!”

“不是貓!是蛤蟆!”鍾離燾怪聲怪氣地說,“三圌條腿的大蛤蟆!”

“好可憐!”司守拙一臉的同情,“還沒考試,就少了三千分哇!”

“換了我是樂宮主,一定給他們免試!”巫嫋嫋細聲細氣得在一邊大放冷箭。

“說得好哇!”宮奇十足假笑。“他們被淘汰,我一定傷心死了,這可是有史以來最大的悲劇,青榜天元,九星之子,第一年就完蛋了!”

“太可憐拉!”白虎女一臉的同情,“大家來看看,他們三個,像不像三隻落了水的小狗狗呀……”

“哈哈哈……”車裡的白虎人爆出一陣鬨笑。天素雪白的臉上透出一股青氣,可是想要反駁,卻又底氣不足,想不出什麼好詞兒。

“角字組!”方非騰地起身,“我們來打個賭!”

“打賭?”司守拙齜牙冷笑,“賭什麼?”

“呂品一定回來!”方非聲音一揚,“危字組也絕不會被淘汰!”“憑什麼?”巫嫋嫋俏臉發紅,“九星騙子不少得意了!”

“怎麼?”方非冷冷看她一眼,“白虎巫嫋嫋,你不敢賭嗎?你連落水狗也不如嗎?”巫嫋嫋一呆,竟被方非的氣勢震住。

鍾離燾站起身來,冷笑說:“九星騙子,你輸了怎麼辦?”

“我輸了,就去玉京通靈臺,宣佈我不是九星之子,同時請求天道師,對我施加‘棄名符’,放棄我的名字,從震旦裡永遠消失!”

“方非……”大個兒有氣無力,發出一聲呻吟。天素也心中焦急,低聲道:“方非坐下,別說蠢話!”方非不理她,那邊的鐘離燾兩眼放光:“好哇,賭就賭!”

“是嗎?”方非笑了笑,“你們輸了呢?”

鍾離燾看了皇秦一眼,太子爺望着車外,不動聲色,鍾離燾說:“九星騙子,你說呢?”

“你們輸了,明年開山,你就得把龍首閣的房子讓給我,巫嫋嫋得把鳳尾樓的房子讓給天素……”

“喂!”巫嫋嫋叫了起來,“這關我什麼事?”

“這麼說,角字組不敢賭了?”方非招招緊逼。

鍾離燾不勝遲疑,還沒來得及答話,皇秦站起身來,面對方非,打量了度者一眼,淡淡的說:“我成全你!”

車中一片沉寂,皇秦默默坐下,凝視前方風雪,腰背挺得筆直。

方非徐徐坐下,天素低聲呵斥:“方非,你知道自己在幹嗎?”

方非冷冷說道:“我輸了,就不是九星之子了,我贏了,你還可以住鳳尾樓。無論輸贏,你都不吃虧。”

“誰問你這個!”天素的眼裡閃過一絲陰翳,“如果呂品不來,你也算輸!”

“他會來的!”

“你怎麼知道?”

方非沒有作聲,目光凝視車外,輕輕吐了口氣。

車到回龍壁,已是卯時一刻,總這裡向南,飛行半刻鐘,就能到達蒼靈地峽。

學生陸續下車,方非回頭望去,想從人羣裡找到呂品,可是找來找去,也不見那個懶洋洋的影子,他的心往下沉,暗暗升起一絲絕望。

“人呢?”鍾離燾在一邊冷嘲熱諷,“怎麼沒看見,難不成,呂品變成了耗子,躲在你的彌介囊裡?”一羣白虎人哈哈大笑,架起寶輪揚長而去。

天素氣惱方非亂開賭局,明知必輸,也要下注,自己下車,冷冷的也不理他。簡真活是一條大狗,跟着天素走了兩步,回頭道:“方非,快走啊!”

“我再等一會!”方非悶悶說。

“我們走!”天素氣的一跺腳,縱劍飛走,簡真遲疑了一下,也展翅跟了上去。

學生陸續向南分區,方非心中焦急,眼巴巴望着山崖,蚣明車來了去,去了來,光陰流逝如飛,時針指向了卯時兩顆,可是,呂品還沒有出現。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方非轉過身子,心裡無比苦澀——他真的輸了,這一年的時光,彷彿是做了一場大夢。

忽聽破空之聲響,他心裡抽筋,回頭望去,一道金光迎面飛來,不是呂品,而是一道紙劍傳書。方非滿心詫異,一伸手,紙劍飄落手心。

“我的信?”他一陣驚疑,展開信箋,淺藍色的信紙上,寫了一行雪白的字跡:

“危字組的組員在我手裡,一個人來,告訴別人,你就等着收屍吧!”

字跡潦草,十分陌生,方非心生疑惑:“危字組的組員?天素簡真剛走不久,紙劍來自山上,難道說……是呂品?”

他的心哆嗦了一下,又看了一遍信紙,字的元氣是白虎人,呂品遲遲不來,原來是落在了白虎人的手裡!

這個癡心癡意的煳塗蛋,到了這個時候,還抱着一絲幻想。認定呂品一定會來。懷了這個心思,方非對傳書深信不疑,既然呂品有難,他無論如何不能推諉。

方非一咬牙,把信紙揉成一團,揣進兜裡,反身向回龍壁走去。

剛到山腳,迎面遇到了山爛石。胖道師一件方非,噼頭就問:“這麼晚了,你上哪兒去?哼!遲到了沒得考!”

方非面紅心跳,可一想到信上的話,不敢吐露實情,支吾說:“我忘了代筆!”

“什麼?”山爛石瞪起兩眼,“你也忘了代筆?快去快去!哼,簡直亂彈琴!”

方非慌頭慌腦的鑽進蚣明車,車裡空無一人,轉眼爬行起來。

蚣明車爬的不慢,方非坐在那兒,卻覺得一分一秒,如月如年。風雪迎面衝來,他也彷彿陷身其間,渾身冰冷僵硬,就連腦子也被凍住了,什麼念頭也冒不出來。

刺溜,蚣明車停了下來,方非恍惚下車,舉目望去,摩雲聖道一片空曠,冷冷清清,看不見一個人影。

不知怎麼的,前面越空寂,他的心就越不安嗎,寂靜中似乎藏了某種很可怕的東西,衝他發出無聲的吼叫。方非每走一步,心就猛地一跳,冷汗順着嵴背淌下,腸胃陣陣抽搐,生出一股嘔吐的衝動。他想要走快一些,可是雙腿痠軟,說什麼也使不上勁——這感覺又古怪,又難受,方非不由止步不前。

道邊白影一閃,忽的走出一人。方非只一愣,衝口而出:“太叔明!”

太叔明站在那兒,嘴角掛着一絲詭笑,他消失了足足半年,據說在家裡養傷。

“九星之子!”太叔明咧嘴一笑,兩眼冷淡如冰,“好久不見!”

方非望着白虎人,腦門隱隱作痛,太叔明的笑容似曾相識,可在哪見過,卻又想不起來。

胸口生出動靜,方非一低頭,胸前一道“邪靈辟易符”符牌上下跳動,發出明亮的青光。

“有妖靈?”方非擡頭望去,太叔明又詭笑起來,他的瞳子更黑更深,好似兩口深井,井裡藏着一對吞噬萬物的妖龍。

“你……”方非不禁後退兩步,“你不是太叔明!”

“我不是太叔明?”太叔明的詭笑化開了,變得明朗而傲慢,“那我到底是誰?”

這是一張少年人的笑臉,那種無遮無擋的傲慢,不止一次出現在太叔明的臉上。不錯,對面的少年,無論衣飾舉止、眼神語氣,都與太叔明一模一樣。可是儘管如此,方非還是感覺不對——對方身上多了一些東西,說不清,道不明,可又明明白白,不是它本身所有。

還有,“邪靈辟易符”爲什麼會發動?方非舉目一望,太叔明的胸前沒有護符。他沒來學宮上課,當然也沒拿到符牌。

衆多念頭用了上來———方非隱約把握道一個事實,可又藏之於心,難以置之於口。

“寫信的是你?”他揚聲道。

“對!”太叔明笑了笑。

“呂品在哪?”方非又問。

“他叫呂品?”太叔明咯的一笑,“這小子真難纏只差一點,我就給他的幻術定住。他麼,好像是要下山,可又不知怎地落在最後一個!”

一股熱氣從胸口生氣,方非覺得鼻子發酸——他沒看錯,呂品會去參加大考。他是危字組的一員,他會與危字組共度難關。

太叔明還在笑,可是在方非看來,這笑容又陰險、又虛僞,笑紋像是畫在臉上,無論他怎麼掩飾,眼底的冷漠兇殘總會水落石出,清晰地浮現出來。

這笑臉像極了一個人,這個人方非絕對見過——可到底是誰呢?他舉起手來,恨不得敲破自己的腦袋。

“呂品究竟在哪?”他又叫一聲。

“你想見他?”太叔明的笑容越發的古怪,“不過,我又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你是個講義氣的好小子,爲了朋友孤身犯險,我心裡很是佩服。”太叔明假惺惺一笑,“如果我說,用你跟呂品交換,你也一定不會拒絕吧?”

“我換他?”方非一愣,“怎麼換?”

太叔明符筆一指,石像間飛出一個人來,一張金光大網將他緊緊裹住,可瞧眉眼模樣,不是呂品是誰?

呂品的眼珠轉了一下,似乎在向方非示意——懶鬼還活着,可是不能說話!方非略略放心,太叔明看他一眼,笑着說:“交換的法子很簡單。看到這張符網了嗎?從他身上換到你身上就成了”他說話的時候,呂品連連眨眼,示意方非不要答應,太叔明忽地擡腳,狠狠踢中他的腰眼,呂品眼裡閃過一絲痛楚。

方非的身子一陣虛脫,他的腦子混亂極了,想來想去,什麼法子也沒想到,只好擡頭說:“你先放人!”

“不!”太叔明招了招手,“你先過來!”

方非向前走去,呂品又在那兒拼命眨眼,太叔明目光一寒,忽地厲聲說:“慢着,先把尺木丟過來!”

方非苦笑一下,手一揚,尺木啪地落在手心,木身冰冰涼涼,好似一脈冷泉。

“長牙!”方非的心在發抖,尺木也感受到了他的決心,木心深處,傳來一聲嗚咽似的顫鳴。

“給你!”方非擲出尺木,太叔明伸手接過,瞥了一眼,眼角一道兇光。

“可以放人了嗎?”方非揚聲問道。

“我要說不呢?”太叔明笑嘻嘻地盯着他,“蠢東西,沒有尺木,我看你往哪兒逃”

方非心中咯噔一下,腦子一片空白,突然間,只見呂品衝他轉眼,眼角的餘光使勁向下,度者順勢看去,呂品的脖子下方,護身符跳來跳去,閃閃發光,比起方非的符牌還要明亮。難道說,離太叔明越近,符牌就越亮——他一擡眼,太叔明的臉上笑容可掬,一剎那,他腦海裡光亮閃過,衝口而出——“不對,你不是太叔明!”

“呵,又來了,我不是太叔明,那麼我是誰呢?”

“你……”方非挺起身子,直視那人,一字字地說,“你是害死太叔陽的邪魔!”

“呵!”太叔明笑了笑,“你還不算太笨嘛!”

“爲什麼?”方非雙拳緊握,“你爲什麼殺人?”

“爲了你!”“太叔明”的笑臉收了起來,“九星之子!全都是爲了你啊!”

“爲了我?”“我滿震旦地找你!”“太叔明”陰沉沉一笑,“誰知道,你卻參加了八非天試,要不是看見了報考的名單,我幾乎錯過了機會。我好容易混進了天試院,附上了太叔陽的身子。唉,可惜啊,我一時高興,忘了大魔師的教訓!”

“教訓?”“出發前,大魔師跟我說過,你不簡單,讓我不要輕敵。我沒有在意,結果昏了頭,想要附在你的身上。一般來說,我要附身,只需碰碰對方。所以,我先跟你握手,想從手心進入你的身體,結果沒有成功。呵,我這人啊,歷經無數劫難,就是吃了爭強好勝的虧。越是進不去,我就越想進,趁你睡着,我擾亂了天眼符,使盡法子,鑽進了你的身子……”

“什麼?”方非恍然一驚,想起那天晚上的噩夢,儘管過了一年,那夢境依然十分清晰——他陷在了泥沼的中央,嗅見了腐屍的臭味。

一陣酥麻掠過嵴背,方非除了一身冷汗——對面的軀殼裡,究竟藏了什麼東西?

“我想壓制你的魂魄。可你的魂魄深處藏了某種力量。這力量強大無比,我的壓制越厲害,它反擊地越凌厲,那一晚我節節敗退,我的三魂七魄,險些被那一股力量擊散,到了最後,我幾乎是逃出了你的身體……”太叔明眉毛抖動兩下,臉上流露追憶神氣,“那滋味可真不好受哇!”

“那力量是什麼?”方非忍不住問。

太叔明哼了一聲,接着說:“我回到太叔陽身上的時候,已經十分虛弱,他的魂魄覺醒過來,也開始反抗我,那個時候,如果我失去了軀殼,一定化爲無主的遊魂,興許一陣冷風,就能把我吹散。那該死的小子。沒辦法,我只好食了他的魂!”方非心一跳:“你也是魔徒?”

“是,也不是!”太叔明古怪一笑,“我跟一般的魔徒不一樣,食魂者必須吞噬同類的魄兒。道者的魄兒不錯,可對我好處有限。不過按理說,食了太叔陽的魄,我的魂魄也能凝聚起來。誰知道,我的傷太重了,一個魄兒根本不夠。那時候,我甚至站不起來,只能躺在那兒,一分一秒地等待夜晚過去。你知道嗎?那是多麼的絕望啊!我以爲自己快要完了,死亡的感覺,我已經忘記很久了,它突如其來,幾乎把我打垮……”魔頭沉默一下,眼裡閃過一絲感慨,“九星之子,我得感謝你啊!”

“感謝我?”方非莫名其妙,魔徒微微一笑:“你這個粗枝大葉的小子,早上起來,沒找我的麻煩,如果那時候你發現破綻,可是大大不妙。”方非心中發苦,一陣說不出的懊悔。

“我一直躺着,那房間寂靜極了,靜得叫人發瘋。我感到三魂七魄正在一點點地瓦解,再過一會兒,我就會魂飛魄散。就在絕望的當兒。哈,老天有眼,把姓溫的送了過來,他跑來查房,手一落在我的身上,我就馬上附到了他的身上,呸,這小子,白擔了個道師的名聲,道力真是稀鬆平常。我輕輕鬆鬆就制住了他的魄兒。我一離軀殼,太叔陽就死了,如果留在天試院,早晚叫人發現。我得設法出去。可是天試院一旦開考,很難進出,我要想個由頭,才能順順當當地逃出去。”

“所以你報了案?”“呵!白虎廳得到消息,勢必來查太叔陽的死因,可是誰也想不到,我這個報案人就是兇手,這法兒巧歸巧,可也風險不小,遇上天皓白和山爛石,十九都要穿幫。哈,小子,這一次,我又得謝你了!”

“怎麼又謝我?”方非一陣窩火。“那個巫史自命不凡,其實比驢還蠢,他那腦子也不知怎麼長的,一來二去,居然扯到了你的身上,他沒法發現死因,就把屍體送去白虎廳,我將計就計,把送屍體的虎探騙到了門前的假山後面,呵,接下來的事,你大概都知道了!”

“你這個魔鬼!”方非憤怒莫名。

“小意思!”“太叔明”聳了聳肩,“我食了兩個魄兒,魂魄是凝聚了,可是法力還沒恢復。爲了躲避虎探的追捕,我只好附在一些下三濫的妖怪身上。那段日子真是不堪回首,我花了足足半年,才勉強恢復了一些,可那還不夠,我得吞食一個同類,才能完全康復……”

“你!”方非身子一縮,驚叫出聲。

“你是風攬月!”

“呵!”邪魔輕輕拍手,“你又聰明瞭一點!”

“你是元嬰,你害死了凌虛子!”

“害死兩個字太難聽了!”風攬月森然一笑,“進了大爺的肚皮,可是凌虛子的福氣。他如今跟我合而爲一,快活的不得了。想當初,他還挺不樂意,到處跟我捉迷藏,還擺了個還施鏡陣,鬧得我無計可施。可他有一個弱點,就是喜歡熱鬧,不甘寂寞。三天五日,總是忍不住要去一趟極樂塔,我逮着他這個習性,堵了他好幾次,可都撲了個空,還施鏡陣不破,他總能溜走。哈,蒼龍方非,我可又得感謝你了!”

方非肚裡苦水翻騰,快要從嘴裡漫出來——凌虛子罵得沒錯,他與其說死在邪魔手裡,不如說斷送在自己手上。方非毀了還施鏡陣不說,還殺了他賴以保命的蛭妖,凌虛子走投無路,才叫這魔頭生擒活捉。

“如果蛛妖歸不來,你可就落在我手心裡了!”風攬月咯咯尖笑,“沒關係,雖然遲了些,你這小東西還是逃不掉。可惜啊,天皓白花了多少心思保你?他用大還心鏡封門,讓帝江做門衛,又給每個學生寫了一道護身符,這符牌有點門道,我每次想要附身,全都無功而返。可惜他老了,人老了,腦子就會變慢,腦子一慢,就會有所疏失。他千算萬算,偏偏漏掉了太叔明!”

“不錯,別的學生我附不了身!可他忘了,還有一個學生不在八非學宮。方非,你可真是我的大恩人,要不是你打敗了太叔明,他又怎麼會待在家裡?呵,他呆的再久,也總得來參加道階考試。剛下飛車,我就佔了他的肉身。剛纔我跟山爛石擦肩而過,他問我怎麼不去渾天城。我說我回宮拿法器,真有趣,老胖子那模樣,哈,竟然一點兒也沒起疑……”

“風攬月”方非怒吼一聲,“你已經殺了太叔陽了!”

“是啊,算他太叔家倒黴!”風攬月扁了扁嘴,一臉的滿不在乎。

方非呆了呆,澀聲說:“風攬月,你要的是我!放過太叔明,他的父母只剩一個兒子了!”

“好樣的!”風攬月大拇指一挑,“九星之子,你可真是一個好人!我有一個主意,不知你肯不肯幹?”

“什麼主意?”

“我綁你下山,未免蠻橫了一點兒。所以呢,我想堂堂正正地帶你下去。”

“堂堂正正?”

“太叔明跟你是對頭,你們兩個走在一起,不免惹人懷疑。所以,這個軀殼,我打算丟掉!”

方非應聲一顫,望着放風攬月的眼神:“你、你想附在呂品身上!”

“你越來越聰明瞭!”風攬月拍手大笑,“你們兩個同組,走在一起沒人起疑。你放心,只要你老老實實,他們兩個全都沒事,不老實麼?呵,我一不高興,沒準兒食了他們的魄兒”

方非只覺汗水涌出,從頭到腳,熱烘烘的十分難受。

“你過來!”風攬月一指呂品頸上的符牌,“摘下這個!”

方非心中雪亮,這魔頭並非無懈可擊,只要掛了天皓白的符牌,他就很難附身,他是一個元嬰,也是一隻邪靈。

若是邪靈,就可以祛除!這兒地處空曠,它附不了自己,也附不了呂品,只有太叔明這具軀殼可用,如果將它趕出太叔明的身子,它無處可去,勢必魂飛魄散。

冷、熱、痛、酸、癢、麻,它害怕什麼呢?難道六種符法一一試過,不,這不是上課,一擊不中,後患無窮。

機會只有一次,六選一,他該怎麼做?冷、熱、痛、酸……

“你想什麼?”風攬月似乎有所察覺。

“沒……”方非慌張道,“我這就過來!”

“慢着!”風攬月死盯着方非,“把你的符筆丟過來!”

方非幾乎想哭。這邪魔狡詐機警,滴水不漏,符筆一旦交出,這一陣可就輸到家了。

“怎麼辦?”他腦子一陣混亂,“我該怎麼辦?”

“磨蹭什麼?”風攬月符筆一揚,對準呂品的腦袋。

“沒什麼!”方非手忙腳亂,右手下意識伸入彌介囊,突然間,一個圓溜溜的東西跳入手心。

“你的筆在彌介囊?”風攬月面露疑惑。

“給你!”方非抽出手來,只一抖,星拂筆脫袖飛出,一直滾到魔頭腳下。風攬月心頭一喜,俯身去撿,冷不防方非右手一揚,銳喝一聲:“哌啦哌啦”

“什麼?”風攬月一擡頭,一大團黑霧撲到眼前,他吃了一驚,身子後仰,誰知黑霧見風就長,唿啦,化爲了無數漆黑的巨蚊,聲如悶雷,飛行如電,一隻只衝着他死叮亂咬。

雷蚊兇毒無比,風攬月儘管見多識廣,一時也亂了方寸,他手拿符筆,亂放符法,風雷水火,可沒一道管用。毒蚊無孔不入,數量又多,風攬月的身上傳來針扎刺痛,奇癢奇麻奇酸奇痛,各種痛苦感覺,一時紛至沓來。

魔徒不由丟開尺木,伸手抓撓身子,軀殼裡的氣血,快要沸騰起來。

放出雷蚊,方非倒地一滾,抓起星拂,擡眼一看,風攬月渾身上下全是毒蚊,不勞少年動手,已經痛苦不堪,齜牙咧嘴地發出慘叫。

方非一轉眼,只見呂品躺在一邊,兩隻眼睛透出驚喜。方非撲上前去,剛要抱起呂品,一道白光掠頂而過,擊中一尊男子塑像,石像齊腰斷成兩截。

方非嚇出一身冷汗,掉頭望去,風攬月從蚊羣裡冒出頭來,右手符筆亂揮,舞起一團火光,燒得雷蚊噼啪作響。

魔徒本想擊倒方非,誰知太叔明的肉體不勝痛苦,那痛苦傳給魔靈,使他手不應心,發出的符法,一毫之差沒有集中。

風攬月又驚又怕,深知這具軀殼快要崩潰。它本是紅塵來的元嬰,只因入了魔道,失去一魂一魄,不能長久暴露在外,最好與人觸碰,碰觸不了,也得在最短的時間裡找到全新的軀殼。

眼下兩個對手,全都不能附體,這麼一來,他進退兩難,只有苦苦賴在太叔明身上,他一邊對付雷蚊,一邊抵擋肉體的驅逐,內外交困,狼狽到了極點。

“臭小子!”風攬月忍不住破口大罵,誰知一張嘴,一直毒蚊馬上鑽了進來,狠狠叮了他舌頭一下,舌頭見風就長,腫的快要撐破牙牀。

方非扶起呂品,正想怎麼破解符網,忽聽風攬月含煳叫了聲“一網打盡”

白光一閃,蚊羣化爲一團黑氣,落入了一張光網——緊要關頭,風攬月終於想到了剋制毒蚊的法子。

方非吃了一驚,還沒來得及逃走,風攬月偏偏倒倒地衝了過來。

“雲箭破空”,方非射出氣箭,對手閃身躲過,符筆一揚,指向呂品,咻,一道白光貼着懶鬼的左臉頰飛了過去,砰,又有一尊石像遭劫,腦袋化爲一團粉末。

呂品嚇得臉色發青,口脣微微張開,流出一縷白沫。

風攬月又失準頭,氣的暴跳如雷。方非也除了一身冷汗,他目光一掃,忽見遠處的地上,尺木歪斜橫躺,發出冷冷青光。

“長牙”方非手捏劍訣,嗡,青光竄來,少年晃身跳了上去。

咻,一道火光從下掠過,風攬月的符法又落空了,方非一縱身,向着學宮大門飛去。

剛到門口,身後尖嘯傳來,回頭一瞥,風攬月駕着飛輪趕了上來——他的面孔幾乎脫了形,齜牙咧嘴的樣子,活是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換在平時,風攬月風行神速,方非休想逃脫,這是靈肉交戰,剩下一半功力,只與方非旗鼓相當。

兩人銜尾急飛,掠過樹下花間,激起一股強風,颳得枝葉亂飛,繁華飄零。

當天大考,學生道師全都不在,偌大學宮空曠出奇。方非連聲唿救,叫聲遠遠傳出,可是無人理睬。

一眨眼到了天湖上方,方非發出龍語唿救。叫聲剛落,湖底鑽出來一個蛟龍腦袋,見是方非,不由大叫一聲:“又是他!”

“誰呀?”老夔龍也鑽了出來,見是方非,氣咻咻嚷道,“小東西,學了幾句龍語就了不起嗎?動不動就支使人,我又不是你的小跟班!”

“老夔……”方非急的發瘋“救命……”

“上次也是這樣!”老夔龍哼了兩聲,大吼一聲,“小的們,誰也不許幫他。”

大王發了話,水怪門無敢不從,一眨眼,統統沉入湖裡。

“臭老夔……”方非還沒罵完,身邊金光掠過,前方一根大樹斷成兩截。

風攬月又沒擊中,方非只覺雙腿發軟,他轉身飛向天籟樹,邊飛邊叫“造化筆”,可沒人應聲。

他不敢停留,直往前飛,不覺逼近了雲巢。方非明白,一到雲巢,飛行法器就會失效,眼見尺木越來越慢,他縱身跳下,徒步向五行磴跑去。才跑幾步,身後一聲悶響,回頭一看,風攬月從飛輪上摔了下來,飛輪貼地滑行,噌地飆出老遠。

魔徒待在軀殼裡面,好似置身沸騰的油鍋,痛苦不堪,去留兩難,他只顧追趕方非,忘了無形蹬的特性,一個收勢不住,連人帶輪摔了一跤。等到挺身跳起,方非已經跳上了一個木蹬,風攬月不甘落後,也跳上了一個金蹬。

兩人各踩飛蹬,繞着雲巢追逐,方非忽而五行相生,撞擊水蹬,向上攀升,忽而五行相剋,撞擊金蹬,落入下層,這麼忽上忽下,鬧得風攬月無所適從。

方非整整一個學年,都與白虎學生在五行蹬上惡鬥,起落升降,隨心所欲,他一味拖延時間,只要捱到辰時,五行蹬勢必停下,那時兩人懸在空中,無處可去,道師如果來找自己,一定也能活捉魔徒。

風攬月疲於奔命,恨不得一死了之,他猜到了方非的計謀,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如果人下了這口氣,當然可以保住性命,但他一生爭強好勝,明知風險極大,可也不願放棄。

時間飛快流逝,方非漸漸勝券在握,儘管冷風吹面,他的心口也是一團火熱。

“下去!”方非應聲一驚,回頭望去,一道淡藍影子踩着火蹬,一陣風撞向風攬月。

天素?方非心裡哆嗦!“不……”驚叫聲還沒說出口,兩道影子交錯而過,太叔明像是蛻掉的蛇皮,軟嗒嗒的癱了下去。

天素負氣地飛到蒼靈地峽,始終不見方非跟來,心煩意亂,對簡真說:“你先待着,我回去瞧瞧!”

“我跟你去!”簡真獨自留下,十分心虛。

“用不着!”天素轉身飛到回龍檐,舉目一望,崖前空無一人。她馬上想到,方非一定沒臉沒皮,回學宮乞求呂品去了。

少女天性剛烈、寧死不屈,她越想越氣,趕回八非學宮阻止。可是一路飛去,不見一個人影,一直飛到天湖上方,眼看兩條蛟龍在那兒嬉戲,忍不住用龍語文:“左師牙,伊無尾,你們見到方非了嗎?”

左師牙是一條蛟龍的名字,它左邊的龍牙比右邊更長,應聲答道:“見到了,他被一個三年級生追趕,跟我們求救,可老夔龍耍威風,不許我們幫他!”

“死老夔”天素氣恨交加,“他們上哪兒去了?”

“像是去雲巢了!”伊無尾的尾巴缺了一半。

天素趕到雲巢,只見兩道人影忽上忽下,急如飛鷹捕雀,真是驚險百出。

她心頭一急,縱身跳上飛蹬。儘管鼻青臉腫,她也認出了太叔明,天素第一個念頭就是三年生報復。她又見方非抱了一個人,形貌彷彿呂品,心中越發驚奇,同時暗罵兩人無能,兩個對一個,居然一傷一逃。

“終歸還要靠我”少女不及多想,向太叔明猛衝過去。

太叔明覺出動靜,回頭一看,不驚反喜。天素見他神色古怪,還沒明白過來,飛蹬碰地撞上。剎那間,一陣寒風撲來,少女如墮冰窟,忽地失去知覺。

飛蹬相撞,方非心子一縮。天素顫了一下,虛虛掉過頭來,她的臉上透出一抹詭笑,煙波宛然流動,射出幽幽寒光,她的脖子上空無所有,正如方非所料——天素也沒佩戴護身符!

只一晃,少女流星飛電,唿嘯射來。

形勢急轉直下,方非決心放手一搏——他一攤手,呂品筆直下墜。

天素飛身一抓,差之毫釐,沒有抓到呂品,懶鬼翻着跟頭落了下去,幾塊飛蹬自下涌起,拖着他向遠處飄去。

方非丟下累贅,撞上一隻水蹬,飄然躍入三層。

身子還沒落穩,身後疾風忽起,少女逼近身後,抖出了雲掃筆。

風攬月附上天素的身子,也得到了她的能力,天素落入了魔掌,化爲了空前的強敵。

藍影晃動,少女趕到了方非左側,符筆一揚,一條金光長索,脫出筆尖飛來。

金靈束縛符!方非不由銳喝一聲,“烈焰神鋒!”

他情急出手,初衷只想擋住對手,可是火劍一出,火勢馬上減弱,金繩卻牽牽扯扯,連綿不盡,前面一段燒完,後一段又飛了出來。

方非情急下忘我揮筆,不知怎的,筆尖的火光忽又明亮起來,變直爲曲,隨着筆尖揮動,化爲了一道亮麗的火圈。火光連綿不絕,隨他向後飛旋,一環連接一環,好似經天而過的巨大螺旋。

兩人一逃一追,快不可言,金繩火圈接連交鋒,金繩越燒越短。魔徒左閃右躥,上下挪移,一意逼近方非,可是火圈環環相接,構成了一道密密層層的火網,魔徒使盡解數,也難衝破火光。

方非也很驚奇,他情急亂來,火焰不但沒有熄滅,反而隨心所欲,成了抵禦對手的利器。

“濁浪天來!”魔徒一聲銳叫,黑乎乎的潮水破空而出,經過的地方,火焰紛紛熄滅。

“草木成城……”方非本想以木克水,可一轉念,又覺不對。

“勾魂奪魄!”黑氣還沒出盡,第二道符法緊跟上來,天素寫符迅速。這一道“喪魂失魄符”使出,真是奔雷走電。

“心如鐵石!”方非的符字同時寫完,兩道符光交錯,他只覺頭暈目眩。這暈眩來去均快,一眨眼又恢復了神志。

少年臨危變招,寫出剋制符法,魔徒大感意外,來不及出招,方非閃電躍入了第四層。

風攬月一晃身,也躍遷到第四層。

“雷槍電斧!”風攬月運筆如風。

“枯木無春!”方非亂走龍蛇。

一片青氣涌出筆尖,迎上一道長長的電光。

“破壁飛龍!”風攬月喝聲出口,電光變粗變長,抵住青色氣障,沒頭沒腦地鑽了進去。

“氣障重重!”手忙腳亂間,兩種符法居然糅合起來,“枯盾符”抵禦雷電,“風甲符”洶涌向前,鼓動青木氣盾,只見青光暴漲,重重疊疊,刺穿一層,還有一層,電龍長牙舞爪,好似鑽進五里雲中,儘管威力無比,可是不知東南西北。

烏光一閃,方非跳入五層,還沒站穩,藍影搖曳生姿,又在身邊出現。

“氣箭破空!”方非一揚手,一排雲箭射向魔徒。

風攬月一閃身,雲箭擦身而過,剛要反擊,方非向前一衝,木磴撞上水磴,嗖地鑽入雲巢。

這是一條絕路,也是一條生路。雲巢裡除了羽化教室,全都無法飛行,魔徒到了這兒,同樣也不能使用飛行術。

方非一旦落地,撒腿狂奔,連聲叫喊:“牡丹,牡丹……”叫了兩聲,忽地想起,牡丹晝伏夜出,這時根本不在雲巢。

無助感油然而生,方非來不及多想,身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回頭瞥去,走廊盡頭藍影閃動,魔徒已經追趕上來。

方非衝出走廊,一顆心好似織機飛梭,橫衝直撞,唿吸一陣緊似一陣,雙腿快要失去知覺。一眨眼,他跑過魁星殿,經過許願龍,眼角餘光掃過,忽見一道石門——那是雲巢地宮的入口,到了白天,可見門邊一塊石碑,上面刻有硃紅字跡:“雲巢禁地,學生勿入!”

方非一個箭步衝向石門,一如往日,剛一走近,石門無聲分開,他的前腳剛跨過門檻,就聽一邊有人怒喝:“擅闖禁地!蒼龍方非,我可逮着你了!”

他吃驚回頭,樂當時怒氣衝衝地快步趕來。

樂當時不用監考,留在學宮,他透過天眼符,看見有人在五行磴上追逐,趕來一瞧,正遇上方非進入地宮。

兩人打了個照面,方非喜極而泣,孤軍奮戰這麼久,總算遇上了一個幫手。有生以來,他第一次這麼喜歡過樂當時,發自內心一聲歡唿:“樂宮主……”

忽見藍影一閃,天素,不,風攬月也出現在遠處。

樂當時也惱怒、也歡喜,滿面漲紅有光,一個個毛孔恨不得滲出血來。

“方非、天素!”他大唿小叫,“你們兩個不去考試,來這兒幹什麼?方非,你擅闖禁地,記大過一次,天素……”他轉向少女,還沒想好懲罰的名目,少女符筆一揚,一道“喪魂失魄符”飛來,正中大宮主的腦門。

樂當時根本沒想到天素膽敢出手,一擊便中,飛了老遠,腦袋撞在牆上,兩眼發黑,神志模煳,嘴裡嘟嘟囔囔,說出最後的念頭:“……衝撞道師,記……大過一……”次字還沒出口,人已昏死過去。

風攬月趕上前來,本想補上一筆,結果了樂當時。可他一轉眼,不見了方非。石門裡人影閃動,小度者逃進了地宮,魔徒心頭一急,也一陣風衝進了石門。

地道越走越黑,伸手不見五指,風攬月的筆鋒燃起一團青焰,照亮十米遠近,冷風陣陣吹來,霧氣縱橫起伏,似有無數怪獸張開巨口,要將入侵者活活吞噬。

風攬月側耳聆聽,前方的腳步聲斷斷續續,似乎有人盡力奔跑。他快步趕去,不多一會兒,慘霧深處,白影閃動。魔徒心頭一喜,追趕上去,手一揚,一道白光擊中白影,黑暗裡傳來一聲悶哼,可是方非沒有倒下,只一閃,又消失在了一個拐角。

風攬月追趕上去,可是沒有見人。他停下腳步,熄滅筆端青焰,黑暗冷硬如鐵,四面壓來。魔徒快走兩步,就在左近前方,忽又看見龍蛛羽衣的光亮。

他屏住唿吸,放慢步子,寫成一道“喪魂失魄符”,凝而不發。

無聲無息地走了十步,魔徒心子突地一跳。巷道盡頭,出現了一團光亮,光亮裡,方非側身站立,左顧右盼,神色十分惶急。

“沒路了?”心中閃過一陣狂喜,風攬月一揚手,符光迸閃,只聽哎呀一聲,方非摔倒在地。

風攬月一個箭步衝了上去,還沒瞧見倒地的少年,一股異樣感覺,忽從心底升起。

魔徒渾身一凜,擡頭看去,前方虛無深處,浮現出了一面巨大的圓鏡。

大還心鏡!風攬月嚇傻了眼——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在這地宮深處,居然遇上了這個剋星!

他奮起渾身氣力,一縱身,想要退出鏡室。

“僵如木石!”一束青光飛來,風攬月渾身一緊,手足僵硬,千繩萬鎖重重纏繞,將他死死定在寶鏡面前。

這一道“定身符”,方非醞釀已久,威力十足。風攬月又叫寶鏡奪了心神,稍一疏忽,慘被定住,可比“定身符”更難受的還是“大還心鏡”,這一面上古寶鏡,鎮住了他的靈魄和精魂。

“別過來!”風攬月發出一聲淒厲絕倫的尖叫,整座鏡室也簌簌發抖。

方非不勝駭異,這個魔頭真是了得,明明中了定身符,居然還能開口說話。

只一瞬,他又明白過來——這聲音尖銳蒼老,不是出乎天素,而是來自鏡子。

方非一擡眼,幾乎忘了唿吸。

鏡子裡面,少女眉眼低垂,昏迷不醒。在她的肩頭,趴着一個人頭蟲身的怪物,他渾身蒼白光滑,沒有一根毛髮,個頭比山都更小,一對尖耳簌簌抖動。它有手無腿,腰身以下一段一段,好似一條巨大的蛆蟲,蟲身子盤曲纏繞,縛住了天素的魂魄,一雙枯手好似鐵鉤,狠狠扣住了少女的咽喉。

“挪開鏡子!”人頭蛆舉起一手,狠狠拍向鏡面,鏡面出現一片水紋,蕩起炫目的奇光。怪物如受火燒,慌忙縮手,手掌黑煙騰騰,臉上透出極大的痛苦。

“要不然……”怪物兩眼暴突,血紅髮光,“我吸了她的魂兒!”它張開大嘴,兩排尖牙對準少女白皙的脖子。

方非望着鏡子,臉色蒼白,他已看出魔頭害怕寶鏡,腦海中光芒連閃,響起了天素回答帝江的話:“……鏡祛法需要一面照魂鏡子,還有一位頂厲害的道者,透過鏡中的魂魄,把妖靈從宿主的魂魄上剝離下來!……”

“挪開鏡子!”人頭蛆又叫一聲,“我說最後一次!”

方非盯着鏡子,後背汗如雨下。他長吸了一口氣,向前跨出一步,一剎那,他的影子也投入了鏡中。

風攬月不明所以,只一呆,脖子忽地劇痛,被一雙大手狠狠扣住。他大吃一驚,盡力回頭,與方非的影子打了個照面。

心鏡照魂,與其說是鏡子照出了魂魄,不如說是魂魄進入了鏡子。

方非投影入鏡,鏡子外面的方非根本沒動,動的只是他的魂魄。風攬月只留言到鏡子外面,壓根兒沒有料到——這個對手極爲特別,能在鏡子裡與自己交手。

經過數月的苦練,面對大還心鏡,方非的肉身魂魄,已可任意分合,他的身子沒動,魂魄卻已捏住了風攬月的脖子。

這感覺古怪透頂,分明雙手空空,可他感覺捏到了一個滑溜溜、黏膩膩、冷冰冰的東西。

“咕!”怪物拼命一掙,方非只覺身子一晃,幾乎摔了出去。

風攬月放開了天素,揚起兩隻枯爪,手指好似燒紅的叉子,深深陷入了方非的手臂。

彷彿瓷器皸裂,手臂被扣地方,呈現出絲絲裂紋,一股出離的痛楚貫穿全身,方非兩眼一黑,險些昏了過去。

“呀!”一聲尖嘯,出自風攬月的喉嚨,全無得勝的喜悅,反而充滿了痛苦和絕望,好比垂死下落的蒼鷹,發出驚心動魄的哀鳴。

方非定眼望去,在他的魂魄深處,燃起了一團白光,這光芒如此奪目,照亮了他的整個魂魄。白光透出軀殼,風攬月的爪子好似着了火,濃濃的黑煙瀰漫了鏡面。

“什麼東西?”方非無比詫異,白光越見清晰,透出長方形的輪廓。

“隱書!”方非恍然大悟。風攬月說過,天試院時,他就試圖附上方非的身體,結果遇上了一股力量,徹底戰敗,幾乎死掉。如今真相大白,這股神奇力量,就是支離邪的隱書。

雙手有了知覺,力量源源涌出,方非駕馭魂魄,拽住怪物全身,向後狠狠拖拽。風攬月拼命掙扎,蛆蟲似的身子一點點地離開天素。

“咕!”魔頭狠狠低頭,一口咬中方非的脖子。方非似被鐵棍擊中,重擊中夾雜刺痛,頸骨似乎快要折斷。

“呀!”風攬月擡起頭來,嘴裡涌出黑煙,他想食掉方非的魂兒,反被隱書的神光灼傷了脣舌。

方非趁機發難,使勁一拽,風攬月脫離了天素,嗖地一下,蟲尾巴狠狠纏住了方非。

風攬月恨死了這個少年,到了這個時候,但求同歸於盡。他一手掐住方非的脖子,一手狠擊他的頭部,一拳,兩拳,每一拳都如千斤重錘,方非眼冒金星,眼耳口鼻流出鮮血。

天素脫離魔靈,癱倒在地,落地時的震動,激醒了她的靈智。

少女睜開眼睛,望見了鏡中的兩人,一瞬間,她明白髮生了什麼,目光一轉,投向鏡框邊的一行符文,那是極爲深奧的古符字,震旦裡認得這種符字的人已經不多了。

可是天素認得,她揚起雲掃,發出虛弱的聲音:“神明虛照,萬邪皆空……”

念符聲一出,風攬月渾身一顫。他面露驚慌,拽住方非的爪子鬆開了。鏡面打破了沉寂,水波似的流轉起來,至深至秘的地方,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漩渦。

漩渦越轉越大,風攬月的身子隨波起伏,忽似一片枯葉,輕輕地脫離了方非,落入了漩渦的中間。

“呀!”魔頭嚎叫一聲,隨着漩渦轉動,一圈圈向下沉落,它的叫聲越去越遠,越來越輕,落入渦流深處,消失得無影無蹤。

鏡面歸於沉寂,鏡子一男一女,相互對視一眼,雙雙倒在地上。

“別睡,還要大考呢……”昏沉間,方非似乎聽見有人喊叫,他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只覺頭痛欲裂、渾身痠軟,天素躺在遠處,好似一片臥雲散雪。

他掙扎起來,面對寶鏡吸了一口氣,抖擻一下精神,鏡中人一掃頹色,一股元氣灌注全身。

方非扶起天素,連叫兩聲,她才悠悠醒轉,呆了呆,衝口而出:“我們贏了?”方非苦笑點頭。

天素沉默一下,輕聲說:“我剛纔,是不是叫無相魔附了體?”

“啊!”方非似乎沒有聽見,拿出仙羅盤一瞧,“辰時還沒到,興許可以趕上大考!”他一面說,一面扶起天素。

少女雙腿痠軟,幾乎不能舉步,她被邪魔附體,魂魄所受創傷,勝過方非百倍,儘管百般運氣,身子仍是綿綿軟軟,使不上一點兒力氣。

“怎麼回事?”天素揮拳捶打雙腿。

“我來揹你!”方非不由分說,背起天素向外跑去,少女又好氣,又無奈,掙扎兩下,只好任其擺佈,心想:“也許只是一時無力,到了蒼靈地峽就好了!”

跑出地宮,看見樂當時,老頭兒昏沉未醒,天素驚說:“他在這兒幹嗎?”

方飛苦笑一下,默默不答,他跑到太極坪,跳上飛蹬,飛到中途,看見呂品,忍不住說:“天素,怎麼救他下來?”

“救他幹嘛?”天素氣憤難平,“鬧成這樣,全都怪他!”

“不論怎樣,他都是危字組的人啊!”

天素哼了一聲,揚起筆來,手腕卻似灌滿了黑醋,筆尖光芒跳動,符字不能成形。她又驚又氣,只好說:“你會,‘順風推雲符’嗎?”

“會!”方飛靠近呂品,一揮筆:“乘風駕霧!”

一道青光閃過,呂品漂浮起來,乘着一團雲氣,冉冉落向地面。三人幾乎同時落地,懶鬼瞪視兩人,臉上一半是驚,一半是喜。

方飛鬆了一口氣,又問天素:“這符網怎麼解?”

“這是‘乾金網靈符’,專門對付變化的道者和妖怪!”少女想了想,“火克金,可用‘三味靈火符’,不過這道符威力不小,使得不好,繩子沒燒斷,先把人燒死了!”

方飛想了想,輕聲說:“我來試試!”

呂品流露出驚恐神氣,眼睛發瘋似的亂轉,方飛不理他,一揮筆:“玄又玄昧神無明!”

一道純青火光射出筆端,到了呂品身前一寸,方飛凝神一收,火焰居然停住。天素雙目一亮,輕輕咦了一聲,懶鬼也是面色慘白,死死盯着焰鋒,火焰順着金光遊走,燒燬金網,卻不傷呂品。

符網小時,呂品仍不動彈,天素有說:“他還中了‘定身符’,你用‘解禁符’試試!”

“風消雪解!”方飛一指呂品,懶鬼渾身一抖,跳了起來,嘴裡大喊大叫:“憋死我了,無相魔呢?”

“叫大還心鏡收了!”方飛一瞅時間,辰時還差一刻,慌忙縱起尺木,極速飛向宮外,呂品一言不發,駕輪跟在一邊。

“你上哪兒去?”天素瞪着他。

“去蒼龍地峽!”呂品咧嘴一笑。

“你不去更好!”天素咬牙切齒,“去了只會礙手礙腳!”

“哎喲喲,你別鬧錯了,我又不是去考試,我是去看你們的笑話!”

“你……你混蛋!”

一邊吵嘴,一邊飛行,轉眼衝出宮門,鑽進蚣明車。大蜈蚣顛簸起伏,疾馳向前,可三人只是嫌慢,恨不得各拿起一根鞭子,輪番抽打車身。

好容易到了回龍壁,方飛背起天素,剛剛跑出車外,少女忽地輕聲說:“方飛,算啦!”

“什麼?”

“來不及!”天素嗓音發顫。

方飛一回頭,少女手持仙盤,面色蒼白如紙,黑幽幽的瞳子裡,透出一股深深的絕望。

“還差五分鐘!”呂品唉聲嘆氣,“蒼龍地峽,離這兒有兩百多裡!”

方飛一咬牙,背起天素,少女說:“你做什麼?”

“長牙!”方飛手捏劍訣,青光一轉,尺木落在前方。

“說了來不及了!”天素聲音悽惶,“方飛,算啦!”

方飛的心裡亂糟糟的,天素是青榜天元,落到這個步,大半與他有關。如果她遭到淘汰,方飛一生一世也不會原諒自己。

一咬牙,他跳上了尺木,身後傳來呂品的咕噥聲:“一根筋的傢伙!”

“你才一根筋呢!”天素掉頭怒罵。

“呵!”蒼勁的笑聲遠遠傳來,三人齊齊掉頭,同聲大叫:“天道師!”

天皓白站在遠處,招手說:“快來!”

“天道師,快遲到了!”方飛飛上前去。

“不要緊!”老道師信手一揮,天青色的符光,勾勒出一道半圓形的拱門。

“隨意門?”素輕唿一聲。

“有意思!”呂品一晃身,跨進大門,青光一閃,懶鬼消失了。

“快!”天素拍了方飛一下,“快進門!”

“這、這門是畫的啊!”方飛吃驚極了。

“那又怎麼樣?”天都催促,“別磨蹭!”

方飛收起尺木,舉步跨向畫門。前腳剛剛跨進,他渾身一熱,眼前物換景移,出現了一座壯美的峽谷,峽口巨石累累·金碧發光,蒼然木比肩林立,高出左右山崖,峽口的煙雲吞吐變換,在那煙雲深處,彷彿一條巨龍。

方飛回頭望去,天皓白也通過了法門,拱門的青光幽幽淡去。

“這是‘隨意門’!”天素在她耳邊低語,“需要兩道符法才能辦到。一是‘縮地成寸符’,一是‘登堂入奧符’,前者是陽符,後者是陰符,每道符法就是一扇門,天道師把陰符留在這兒,千里以內再寫一道陽符,陰陽相吸,兩道門戶就能縮千里於一步,隔空連接起來!”

“你會寫嗎?”方飛忍不住問。

天素哼了一聲,冷冷的說:“就我所知,震旦裡能畫出‘隨意門’的人,絕不超過六個!”

“怎麼纔來?”山爛石沉着臉走上來,在他身後,跟着一羣學生。

“我……”方飛張口結舌,不待他答話,山爛石又叫:“天素,你這是怎麼回事?”

“出了點兒意外!”天素給了方飛一拳,“快放下我來!”

方飛這纔想起放下少女,天素雙腳落地,膝蓋一軟,幾乎摔倒。貝露·貝雨搶上來扶住,紅着眼問:“天素姐姐,你怎麼了?”

天素咬牙不語,他使出全力,想要站起,可是雙腿發軟,無論如何也使不上勁。

“別動!”孫先生從人羣裡走出來,“天素,你的魂魄受了重創,三天內不可亂動元氣!”

“三天!”天素變了臉色,“可是考試……”

“沒辦法!”孫先生惋惜搖頭,“你的放棄大考!”

人羣一片譁然,白虎人紛紛露出笑容,其餘道種的學生,大多流露出失望————危字組沒了天素,還有什麼指望?

天素站在那兒,兩眼空洞無神,直勾勾望着腳尖。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山爛石望着少女,不勝困惑。

“我們……”方飛剛要開口,天素忽叫:“方飛!”他回頭一看,少女衝他輕輕搖頭。方飛恍惚明白過來,魔靈附體並不光彩,雲巢裡的事情,天素不願別人知道。

“天道師!”貝露·貝雨跑上去,扯着天皓白的衣角,記得雙雙落淚,“你幫幫天素姐姐!”

“我沒有辦法!”老道師神色鄭重,“天素,你得去靈素館靜養,要不然,這個傷會毀了你的道基!”

“不!”天素擡起頭來,“方非,你過來!”

少年茫然上前,天素看他一眼,輕聲說:“蒼龍方非,從現在開始,你就是危字組的組長?”

“我?”方非一愣。

“蒼龍方非!”天素的嗓音微微發抖,“你一定會贏!”

“爲什麼?”方非心跳加快。

“因爲……”天素目光迷離,聲音變得柔和,“你是九星之子!”

人堆裡響起刺耳的噓聲,伴隨着一陣惡毒的鬨笑。

“好個九星之子哇!”司守拙大吼大叫。

“北斗九星之子的私生子哇!”鍾離燾怪腔怪調地湊趣。

“呸!”巫嫋嫋小嘴一扁,“不要臉的大騙子!”

方非不知所措,雙手絞在一起,回頭看峽口,那兒危崖高聳,似要傾倒壓來。

“唔!”天皓白看了看仙羅盤,“辰時五分,各就各位!”

學生散開聚攏,分成二十八隊。貝氏姐妹將天素放下,戀戀不捨地返回本組。

方非一掉頭,與簡真打了個照面,大個兒一臉哭像:“只有我們兩個嗎?完了,這下子沒救啦!”

“我們……”方非剛要開口,天素忽叫:“方非!”他回頭一看,少女衝他輕輕搖頭。方非恍惚明白過來,魔靈附體並不光彩,雲巢裡的事情,天素不願別人知道。

“天道師!”貝露、貝雨跑上去,扯住天皓白的衣角,急得雙雙落淚,“你要幫幫天素姐姐!”

“我沒有辦法!”老道師神色鄭重,“天素,你得去靈素館靜養,要不然,這個傷會毀了你的道基!”

“不!”天素擡起頭來,“方非,你過來!”

少年茫然上前,天素看他一眼,輕聲說:“蒼龍方非,從現在開始,你就是危字組的組長!”

“我?”方非一愣。

“蒼龍方非!”天素的嗓音微微發抖,“你一定會贏!”

“爲什麼?”方非心跳加快。

“因爲……”天素目光迷離,聲音變得柔和,“你是九星之子!”

人堆裡響起刺耳的噓聲,伴隨着一陣惡毒的鬨笑。

“好個九星之子哇!”司守拙大吼大叫。

“北斗九星的私生子哇!”鍾離燾怪腔怪調地湊趣。

“呸!”巫嫋嫋小嘴一扁,“不要臉的大騙子!”

方非不知所措,雙手絞在一起,回頭看向峽口,那兒危崖高聳,似要傾倒壓來。

“唔!”天皓白看了看仙羅盤,“辰時五分,各就各位!”

學生們散開聚攏,分成二十八組。貝氏姐妹將天素放下,戀戀不捨地返回本組。

方非一掉頭,與簡真打了個照面,大個兒一臉哭相:“只有我們兩個了嗎?完了,這下子沒救啦!”

“呵!”方非還沒回答,呂品忽地接口,“死肥豬,你的算數可真爛,二和三也分不清嗎?”

“死奸細……”簡真剛要回罵,忽地小眼圓睜,“你說什麼?你、你也要參加考試?”

“考考看唄!”呂品笑嘻嘻一聳肩,“閒着也是閒着。”

大個兒目瞪口呆,方非輕輕吐了口氣,伸出右手:“白虎呂品,歡迎回來!”

“隨便吧!”懶鬼也伸出右手,“蒼龍方非,請多指教!”

“喂,你們兩個……”大個兒望望這個,又瞧瞧那個,一肚皮驚奇疑惑,“你們兩個,鬧什麼鬼名堂?”

“危字組!”山爛石的大嗓門傳來,“準備好了嗎?”

“好了!”方非揚聲回答。

“組長?”

“蒼龍方非!”

“人數?”

“三人!”

胖道師深深看他一眼,點了點頭,正想勉勵兩句,忽聽有人高叫:“慢着!”

聲音喑啞低沉,呂品一回頭,失聲驚叫:“是你?”方非也忍不住看去,遠處停了一輛寶輪車,車中走出一人,正是呂品的祖母林映容。

老太婆面色灰敗、兩眼無光,腰背佝僂得像只蝦米,面對孫子目光,她哆嗦了一下,衝山爛石大聲說:“危字組只有兩個人,呂品不會加入!”

“你說什麼鬼話?”懶鬼臉漲通紅,搶上一步,“我做什麼,用不着你管!”

“我不跟你說!”林映容左躲右閃,狼狽避開孫子的目光,“山道師,我申請呂品退學!”

“退學?”山爛石臉一沉,“你說現在?”

“是……”林映容低頭說,“就、就是現在!”

“我不同意!”呂品大聲說。

“品兒!”林映容擡起頭來,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

呂品愣了一下,短短數月不見,祖母瘦了一半,她的面孔蒼白枯藁,兩隻眼睛深深凹陷,她衝着呂品拼命搖頭,眼裡流出刻骨的恐懼。

懶鬼遲疑起來,自從記事起,他從未見過祖母這副樣子。他明白祖母恐懼什麼,也知道這恐懼後面的力量,這一股力量兇險殘忍,消滅祖孫二人,就如捏死兩隻螞蟻。沒錯,他可以任性一把,爲了朋友捨生取義。可老太婆呢?他已風燭殘年,如何面對風刀霜劍?

一剎那,義氣,親情,養育之恩,救命之德,種種情愫在他胸中反覆交鋒。懶鬼呆愣愣站了半晌,唿出一口長氣,兩眼再無神采,他徐徐轉過身子,衝着方非微微苦笑:“對不起,方非,我要退學!”

方非手足冰涼,林映容卻應聲鬆了口氣,身子一晃,幾乎摔倒,山爛石伸手將她扶住,臉上閃過一絲苦笑。

呂品一咬牙,剛要轉身,忽聽身後一聲銳喝:“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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