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離問道:“師父?”
“去。”唐淮毅眼中帶着三分醉意,揮了揮手道,“取刀劍來,我要看看你這幾年可曾將功夫耽擱了。師父年紀大了,你讓師父一回,師父用槍,你用劍,來吧。”
陸離簡直頭疼,剛把他的九娘灌醉了,現在又要跟他比武,現在的師父怎麼這樣?他只能好言勸道:“師父,夜深了,不如……”
“不如什麼?”唐淮毅瞪眼,虎目圓睜,赫然是當年威震天下的驃騎大將軍,“去!將武器都取來!以爲師父老了便贏不過你了是吧?”
陸離嘆了口氣,只好將兵器架上的□□取下,道:“師父,那徒兒就與你比試一場槍法吧。”
唐淮毅接過紅纓槍,哼了一聲,腳下打飄,一抖紅纓槍,招呼也不打的就往陸離身上招呼。陸離無奈,只好抖槍相迎。兩人在院子裡你來我往地打了起來,陸離擔心唐淮毅吃不消,出手一直留着三分餘地,不曾想唐淮毅與謝凝喝酒太過興奮,儼然醉了,下手沒個輕重,陸離一招不慎,肩上就被銀槍劃過。
嗤啦一聲,陸離肩上的衣衫便給劃破了,肩膀更是火辣辣的疼,顯然是劃破皮了。
“你這小子,現在怎的如此沒用?”唐淮毅皺眉罵道,手上的招式更恨,眉間全是殺氣。“再這麼吊兒郎當的,下次我一槍過去,就將你這紅纓槍也耍不好的劣徒捅個對穿,了結算了!這等猶猶豫豫瞻前顧後之人,怎麼配執掌本將的驃騎營?看槍!”
說話間又是一頓疾風驟雨地強攻。
陸離許久不曾被人弄傷,心中登時也被激起了鬥志,將唐淮毅的強攻擋下之後,他趁機一挑銀槍再一抖。瞬間,唐淮毅紅纓槍脫手,陸離將紅纓槍架在他肩上,然後退後一步,抱拳低頭道:“師父,徒兒冒犯了。”
唐淮毅看看飛到院子大門去的紅纓槍,又握了握拳頭,笑道:“你小子,不錯啊,手勁震得師父的手都麻了。你身上還帶着傷是不是?”
他不僅身上帶着傷,背上的穴道里還封着太上忘情的蠱毒呢。陸離沒將話說出來,只是將紅纓槍隨手拋到旁邊,問道:“師父,現在您可以睡了吧?”
“你以爲師父在同你發酒瘋呢?”唐淮毅瞪他一眼,叉腰道:“師父問你,你既然有帶傷也能贏過師父的本事,怎麼不敢對九娘說過去呢?”
怎麼師父也來糾結這個問題?陸離剛消失的頭疼又回來了,“師父,此事……”
“你別給我來什麼自有主帳!”唐淮毅揮揮手,將他的話打斷了。“都是大男人,師父知道你想啥!雖然當年是你親自將九娘送到紫宸殿上要和離的,但在你心中九娘始終是你娘子,你要盡全力保護她、照顧她,這師父都懂,師父對你師孃也是這樣的心思。可是,七郎,你這孩子怎麼這麼蠢呢?現在你們身份已經不同了!”
長這麼大又被同一個人罵了蠢,陸離沒來得及爭辯,先被最後一句話給震住了。
“你是夫她是妻,你願意將她抱在懷裡呵護,那自然沒什麼。可現在不同了,她除了是你心愛的女子之外,還是女帝,是天下之主。你若是想將她保護起來,便把這個皇位搶過來,把她安置在後宮裡,叫她做那三千寵愛在一身的皇后娘娘,這世間的恩怨廝殺,別叫她知道,每日裡她只管賞花看書、調脂弄粉。可是。”
唐淮毅看着問道:“且不管九娘願不願意,你可願意看到這樣的她?”
當然不願意的。陸離搖頭。他的九娘滿腹才華,無論膽識、智謀、心胸都遠勝許多男子,甚至是他。當年她還是個懵懂少女時,他便不捨得將她困在一方後宅,何況現在?
“你不願意,師父知道,否則當年你便不會將她帶去給驃騎營。過了這樣久,你也不會將她弄回皇宮。”唐淮毅道,“可別說不是你啊,師父是不懂朝堂上的勾心鬥角,但好歹也在朝廷做了二十年的將軍。一個深山裡修道的公主,哪能說被接回皇宮就接回皇宮?還當皇帝呢!”
陸離只好承認:“徒兒只是不願她在山中吃苦,那山中十分寒冷,她又鎮日躲在塔樓上,我……”
“這背後的兒女情長,師父老了,不想聽。”唐淮毅揮手打斷他的話,虎着臉問道:“師父就問你,既然你將九娘接回來了,還放在這個位置上,難道只想她做個傀儡麼?難道九娘這皇帝做得不好麼?師父從嶺南一路北上,聽到的可都是女帝做了許多大事的消息。”
陸離的聲音裡不知不覺多了點迷茫:“她當然做得很好,但……”
“七郎。”唐淮毅問道,“你老實告訴師父,你打斷讓她做多久的女帝?”
陸離堅定道:“她願意做多久,便做多久。”
“也就是說,你不打算篡位自己來對吧?”唐淮毅難以理解,“那師父問你,在你心裡,將她當做皇帝麼?”
陸離心中猛地一震,擡頭看着唐淮毅。
“問問你的心。”唐淮毅伸出依舊帶着老繭與傷痕的粗糙手指,用力戳了戳陸離的胸膛,將他戳得退了兩步。“你心中並未將她當做皇帝,你愛她,所以仍以爲她是個弱不禁風,輕易便會被世界傷害的女子,所以你想活着一時便保護她一時。陸慎之,這是犯了武將的大忌!你知道麼?你在替你的君王做決定!將在外是君命有所不從,但誰告訴你可以爲陛下做決定的?”
陸離心中又是一震,道:“我……”
“九娘不是那些坐到皇位上邊手足無措的女子,她比許多男子——至少比她那個混賬爹爹做得都好!師父是沒當過皇帝,但將心比心,若是我在跟敵軍對陣,我那搗蛋兒子打着爲我好的名義瞞着我許多事,我非將他吊起來打得皮開肉綻不可!身爲兩軍對壘的主帥,最重要的是什麼?”唐淮毅逼問道,“你告訴師父!”
陸離低聲道:“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
“你還知道要知己知彼啊?”唐淮毅大聲訓斥道,“在驃騎營、在軍事上,你是主帥不錯,但不要忘了,對如今的天下來說,九娘纔是主帥!現在你做了什麼,你自己說說?你說要保護九娘,結果你讓九娘對敵軍一知半解,這在戰場上是保護她麼?身爲武將,你可以是她手中劍、身上甲,但你不能做她的眼睛、她的腦袋!讓主帥矇蔽,這是在保護她還是在幫對方害她?”
一番話猶如洪鐘,振聾發聵,陸離心中滿是震驚,張着嘴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唐淮毅又道:“師父知道你憐惜她、愛戀她,但在你心裡要時刻記着,她是你心愛之人,更是你的君王,你的主帥!即便那只是當年的九娘而已,你也沒有任何權力瞞着她從前的事,因爲那些事情裡,她被人威脅着性命!慎之,你糊塗啊!她被暗處的弓兵瞄準,三番兩次差點送了性命,你竟然沒有將弓兵的方位告訴她?難道不怕你一轉身她便站在原地成了靶子,被人紮成刺蝟?這就是你的喜歡?我教你的兵法,你都給忘了是吧?”
他越說越氣,最後手指伸出,一下下地戳着陸離的腦袋,將堂堂武官之首的太尉當成五年前剛跟着他學兵法的永定侯七公子,罵了個狗血淋頭,甚至差點氣得要扇他耳光。但想想這也不過是關心則亂,唐淮毅還是憤憤地收回手,沉聲道:“你且好好想想吧!你當感激自己手中還有兵權,否則這樣糊塗的人,九娘早就將你砍成十七八段,送到嶺南還要罵我一聲:瞧瞧你教出的蠢貨!唉!”
他大聲嘆氣,罵夠了也罵醒了,負手大步走到房間裡,醉意上涌,倒頭就睡。
陸離卻在院子裡站了許久,然後看了暗處一眼。
被女帝派來刺探的青瓷在暗中忍不住就是一抖,她知道自己被發現了,但是要不要走出去,還是直接回去寢殿同陛下稟告呢?
正在猶豫之時,陸離卻忽然走了。
他一路向寢宮去,青瓷趕緊先回去稟告,蘭橈匆匆趕出來,攔住了,溫和道:“太尉,陛下醉酒,已經睡下了,您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吧。”
“我知道。”陸離說,“我就是看看,不吵她,且放心吧。”
太尉個性一向冷硬,蘭橈還是第一次見到他說話這樣客氣,當即愣了一下。而陸離藉着這一會兒的功夫,已經走進了寢殿。
蘭橈慌忙跟了上去,陸離的腳步卻輕如片羽,在龍牀前的地上坐下。謝凝睡覺不老實,往外側身,一隻手搭在牀邊,手腕上滑下那從不離身的銀鐲。
這鐲子……陸離眼中涌上千萬情緒,不由得伸手將她的手握住。謝凝臉上帶着酒後的酡顏,絲毫不知道自己牀邊多了人,依舊睡着。
陸離便這樣守了一夜。
次日謝凝睜開眼,看到牀前的人差點嚇得跳起來。陸離卻抓着她的手吧,神色平靜地問道:“陛下,江南之案恐怕還要審一日,陛下可願隨臣去個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也很晚,最近手掌上長了兩個痘痘,不知道是啥,碼字的時候有點疼,今天還感冒了。唉。。。小天使們,抱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