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大戰前夜

4月的瓜達維爾河隨着春汛的到來變得湍急迅猛,夾雜着大量從上游帶來的泥沙,河水變得渾濁澎湃,水勢洶涌。

貢薩洛站在岸邊看着翻滾流淌的河水緊緊擰着眉頭,眼前的局勢讓他頗爲擔心,或者說即便是在當初遠征意大利時起先失敗遭遇挫折,也沒有像如今這樣讓他憂心忡忡。

之前當聽說塞維利亞人派出騎兵似乎準備襲擊一支深入塞維利亞城附近的西西里軍隊時,貢薩洛是十分高興的,他判斷那應該是讓那兩方可能引發衝突的一個最好的機會,所以他派出軍隊伺機等待,希望能趁機撈到些油水。

但是結果卻讓他很是失望,他的部隊的確消滅了一批人數不少的塞維利亞騎兵,這對原本已經形勢不妙的貴族聯軍來說無異是個很大的打擊,只是西西里人的舉動卻頗爲讓他意外,他們居然既沒有加入戰鬥,更沒有趁機反擊,而是相反的讓自己已經渡過科沃內斯河的部隊退到了河對岸。

西西里軍的舉動出乎雙方的意料,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更是讓貢薩洛沒有想到。

一支人數大約10000多人的僱傭兵突然到了塞維利亞,這些據說是由加泰羅尼亞人組成的傭兵很快就成爲了唐·巴維手裡的王牌,安達盧西亞貴族們也因爲這些援軍的到來一時間軍心大振,看上去原本已經垂手可得的塞維利亞因爲這種種原因變得有些難以對付了。

雖然總是給人傲慢而又蠻橫的印象,但貢薩洛卻並不是個魯莽的人,甚至很多時候他比絕大多數人都經歷的多,特別是在戰場上,他往往比別人能更早的發現一些旁人還沒有察覺到的蛛絲馬跡,進而能夠迅速的抓住稍縱即逝的戰機,正是這種敏銳的觀察力讓他在意大利戰爭中取得了令人羨慕的戰績,而且也是他那靈活的頭腦,讓他早早的意識到了編制一支與以往就是軍隊截然不同的新軍擁有着什麼樣的重大意義。

雖然更願意在戰場上一展才華,但貢薩洛也不是那種對宮廷陰謀完全無知的人,否則他也不會寧可落下罵名和招來斐迪南的憎惡,也要把自己打扮成一個桀驁不馴的浪蕩軍人和如同被伊莎貝拉慣壞了的壞孩子般的花花公子,他只是希望能夠遠離宮廷是非,把自己所有的精力投入到他所喜愛的軍事技術上,只是現在看來世間的事總是不盡人意。

斐迪南派人給他送來了命令,在命令中斐迪南強令他必須儘快攻下塞維利亞,同時要把西西里人從卡斯蒂利亞驅逐出去,當然如果有可能最好的結果是同時把這支入侵的西西里軍隊消滅在伊比利亞半島,如果能夠藉此迫使那個篡位的西西里女王戰敗認輸之下放棄王位,那就更完美了。

這個命令看上去並不苛刻,畢竟西西里入侵的軍隊數量不多,而卡斯蒂里亞軍隊是本土作戰,不論是兵力還是兵源都完全不用發愁,何況他們面對的還是有着模範軍之稱的貢薩洛的新軍,至於安達盧西亞貴族聯軍,從現今這局面看幾乎不用考慮他們的威脅。

所以斐迪南的要求並不高,或者可以說是合情合理,畢竟從各個方面講優勢都在卡斯蒂利亞人這一邊。

但是作爲前線最高指揮官的貢薩洛卻不是這麼樂觀,西西里人的突然介入讓他不得不重新考慮如何佈置自己的部隊,對西西里女王貢薩洛是一點都沒有輕視的,儘管沒有在意大利,可是他一直關注着意大利戰場上的種種動向,從錫耶納到聖吉拉尼亞諾,貢薩洛注意到了很多讓他感到意外的東西,這些大大小小的會戰讓他對那個他原本看不上的那不勒斯軍隊有了新的認識,而征服西西里的過程更是讓他對那個西西里女王大膽而又縝密的行動有了更深的印象。

當西西里軍隊在科沃內斯河與赫尼爾河中間地帶佈防,進而與卡斯蒂利亞人隔着瓜達維爾河對峙時,貢薩洛有個奇怪的念頭,他覺得那位女王似乎更像是在故意引誘自己向她主動發起進攻,正是因爲有這個想法,他拒絕了手下將領們立刻出擊的要求,而是命令部隊在瓜達威爾河北岸構築工事,伺機待動。

而現在塞維利亞的局勢也發生了變故,戰場上的形勢變得錯綜複雜,可是斐迪南卻在這個時候要他主動發起進攻,這讓貢薩洛覺得好像被突然束縛住了手腳。

貢薩洛很不喜歡這種感覺,他希望在戰場上他是自由的,至少軍隊能夠按照他的意圖而不是遠在巴里亞利多德的某個小國國王的需要去調動,那樣肯定會讓戰場上的局面變得很糟糕。

另外他也一直在緊緊的盯着葡萄牙人。

貢薩洛知道亞歷山大如今正在里斯本,對那個年輕人他從沒輕視過,現在就更是把他視爲自己的強敵。

貢薩洛沒有立刻向西西里軍隊發起進攻還有個更重要的原因,他不知道這一切是不是亞歷山大的安排,可不論是否都是早有計劃,如果與西西里人交戰,那麼他就很可能會陷在安達盧西亞,而這時候葡萄牙人很可能會趁機發動進攻。

貢薩洛雖然對那些宮廷裡的政治不感興趣,但這並不意味着他就沒有足夠長遠的眼光。

葡萄牙與法國人對卡斯蒂利亞的威脅是很明顯的,這個時候如果再貿然與西西里人交戰,那麼很可能就會帶來意想不到的危險後果。

“這一切,真是計劃得好周全。”坐在河那邊,貢薩洛把一塊石頭順手扔進河裡,聽着“嗵”的一聲悶響,石頭在河邊上激起個水花,貢薩洛有些羨慕的搖搖頭。

斥候從西西里人營地附近偵查的結果也讓貢薩洛加強了警惕。

根據斥候報告,西西里人在瓜達維爾河對岸的工事修建得十分堅固,那樣子倒好像就是爲了在等着他主動進攻,而不是隻爲了在休整的時候防備他的偷襲。

“要在這裡解決一切?”貢薩洛心頭閃過這個念頭,他隱約有些興奮,這並非是說他渴望戰爭,而是因爲即將可能要到來的激戰產生的襲刺激做出的反應。

他發現自己已經很多年沒有過這種感覺了,雖然在克里特島的時候他與有着同樣先進武器的奧斯曼人交過手,可那時候的他也並沒有這種感覺。

一個強敵。

這是貢薩洛對如今的西西里軍隊的想法,或者說至少是對這支軍隊指揮者的想法。

貢薩洛招手叫過遠處一個隨從,讓他把隨身帶着的斐迪南的命令拿出來,他準備再看一遍。

“我認爲這個時候發動進攻是個很合適的時機,我正在與葡萄牙人做最後的周旋,雖然不知道會有什麼結果,不過想來一切很快就會都有個答案,而在這個時候發動進攻可以給葡萄牙人一個很強烈的警告,事實上如果當初你能在這一切之前就攻下塞維利亞,或許現在的局面就又是另一個樣子了,不過即使是現在也猶時未晚,只是你需要用更加努力獲取的勝利證明自己。”

看着命令上的措辭,貢薩洛摸着頜下的鬍鬚露出了笑容。

和以往相比,這份命令雖然依舊是一副居高臨下的口氣,但貢薩洛卻明顯感覺到了斐迪南的窘迫。

葡萄牙人是否會在這個時候發動進攻雖然還不知道,可他能肯定雙方的談判肯定不那麼順利。

這從斐迪南希望通過平息安達盧西亞的叛亂以威懾葡萄牙人就可以看得出來。

至於曼努埃爾,貢薩洛認爲他和斐迪南一樣都只是宮廷裡的狐狸,而不是戰場上的豺狼,所以除非是亞歷山大帶領葡萄牙軍隊向卡斯蒂利亞發動進攻,否則貢薩洛並不擔心其他人可能會造成什麼樣的威脅。

只是在他看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如果沒有公開宣佈自己是卡斯蒂利亞王子,或許貢薩洛還會擔心亞歷山大會趁着自己在南方平叛從葡萄牙出兵,可現在他肯定是不會做出這種會給自己引來非議的舉動。

那麼斐迪南爲什麼要如此急切的要求向西西里人發起進攻呢?

貢薩洛有些困惑的琢磨着,因爲對巴里亞利多德宮廷如今的情況知道的不多,他一時間想不明白斐迪南的意圖。

他並不知道,如果亞歷山大在這裡,就可以很輕易的猜測到斐迪南想要幹什麼。

派往維也納的使者已經走了很長時間,斐迪南相信這段時間足夠皇帝做好調動軍隊的準備,甚至或許現在奧地利軍隊已經進入了意大利北部,畢竟因爲倫巴第和米蘭的歸屬,奧地利人一直在意大利北方保留着一支雖然數量不多,可隨時都可以投入戰鬥的軍隊。

那麼現在西西里女王卻帶兵登陸伊比利亞,這看上去或許是個雖然冒險,可一旦成功肯定回報豐厚的壯舉,而且西西里人大概也正是出於這種相反才甘願跟隨他們的女王。

可如果偏偏在這個時候意大利遭到了奧地利人的進攻呢?

甚至如果奧地利軍隊因爲那不勒斯主力部隊遠征,趁虛攻陷那不勒斯呢?

這樣的想法已經足以讓斐迪南急切的想要把遠征伊比利亞的西西里人拖在半島上,哪怕是貢薩洛還沒有做好準備。

“派人過河給西西里人發出最後警告,”貢薩洛用手指捻着鬍鬚“限他們在兩天內撤軍,否則我們就要發動進攻。”

聽到命令的隨從有些意外的看着貢薩洛,做爲親信他們當然知道國王的信裡都寫了些什麼。

而且他們也知道立刻向西西里軍隊發動進攻顯然與如今安達盧西亞的戰局有悖,也正是因爲這個貢薩洛纔會顯得心事重重。

可現在將軍突然要西西里人撤兵,這顯然和國王的意圖有了很大的衝突。

看到隨從臉上意外神色,貢薩洛鼻子裡發出“哼”的一聲:“你覺得西西里人會因爲我警告就撤軍嗎?”

“當然不會的大人,可既然這樣您爲什麼還要違背國王的命令呢,您沒有按照命令發動進攻而且還與女王聯繫,”隨從有些擔心的問“這會讓斐迪南認爲您和西西里人有勾結的。”

“難道你認爲我按照他的命令去做,就不會引起他的猜忌嗎?”貢薩洛好笑的反問“在給我羅列在那些罪名裡,甚至有當初我從那不勒斯私自運回大批珍寶和名畫的罪狀,可所有人都知道那些東西大部分都裝進了誰的腰包。”

隨從有些不安的站在一旁聽着,他知道自己這位將軍有着狂妄的性格,可他現在這個樣子還是讓隨從從心底裡感到惶恐。

“我得讓斐迪南知道他是在和誰打交道,要知道我效忠的是女王,可不是什麼靠着婚姻手段就想竊取卡斯蒂利亞王位的懦夫,所以如果他想要我爲他效勞,就必須按照我的方式。”

說完貢薩洛從石頭上站起來,他向前幾步踩到水裡,讓在這個季節還有些冰冷的河水灌進靴筒,感覺着那冷徹的溫度,貢薩洛回頭對身後的手下下達了命令:“讓各個戰鬥大隊做好準備,也許很快我們就要有一場打仗要打了。”

就在卡斯蒂利亞王軍積極備戰的同時,戰前緊張的氣氛也籠罩在對岸的西西里軍隊軍營上空。

壓抑的氣感覺即便是用多少次激烈的訓練也無法舒緩,每個人與別人眼神相遇時看到的其實都是與自己一樣的忐忑不安。

貢薩洛就如同一個巨大的陰影籠罩在所有那不勒斯人的心頭。

只要想想當初查理八世的法軍是那麼輕易就擊潰了那不勒斯軍隊佔領了那不勒斯,可就是那樣不可一世的法王,卻被貢薩洛打得不得不扔下軍隊獨自逃回法國,就可以想象那個貢薩洛有多麼可怕。

那是在那不勒斯,而現在則是在卡斯蒂利亞,是在貢薩洛自己的國家。

而且他的軍隊也已經和那時不同,對於貢薩洛的模範軍,至少西西里軍官們是早有耳聞的。

箬莎察覺到了手下的緊張,不過她知道這是沒有辦法的,甚至即便是她,對於將要和貢薩洛正面交鋒也隱隱忐忑。

特別是在接到貢薩洛的最後通牒後,箬莎第一次在大戰之前的晚上失眠了。

4月的夜晚還有些寒冷,箬莎披着件厚厚的披風走到屋外。

她擡頭看着頭頂深幽的夜空中一片片望不到盡頭的繁星,忽然感到一股說不出的寂寞與惆悵。

從布加勒斯特到西西里,不知不覺間,當初的科森察伯爵小姐變成了西西里女王,而那時候那個美麗而又有些聰明和驕縱的貴族女孩也變成了揚名歐洲的軍事統帥。

這一切的變化簡直是最富有想象力的人也不會猜到的。

那麼這一切都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生變化的呢?

是亞歷山大出現之後。

心頭閃過這個念頭時,箬莎脣角不由微微向上翹起。

“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如你一樣瞭解和能夠幫助我的人了,我甚至無法想象如果沒有你我該怎麼辦。”

想起亞歷山大信中的這些話,箬莎就隱約感到一絲驕傲。

在這大戰前的深夜裡,箬莎卻忽然覺得自己似乎已經沒有什麼事情能做了。

巴倫娣如今已經是羅馬涅-托斯卡納公國的公爵夫人,她應該知足了。

盧克雷奇婭嘛,她完全可以守着她的比薩和佛羅倫薩公爵領地成爲未來的亞歷山大帝國中的一部分。

至於索菲婭,想到她,箬莎不禁搖搖頭,她會成爲一個任性的東方女王,在今後很長時間裡她會逐漸被野心驅使着忙於在遠離西歐的東方陷入種種紛爭之中。

除非亞歷山大的召喚,大概她的後半生就要在巴爾幹度過了。

最後剩下的,只有哥哥和妹妹。

想到這裡,箬莎就不禁笑起來,可接着又被一陣疲憊襲上身來。

兄妹兩人幾年心血,幾年經營終於走到了如今這一步。

與貢薩洛決戰,在擊潰卡斯蒂利亞主力後,兵進巴里亞利多德。

這無疑是一場關鍵性的戰役,甚至這場戰役的勝負與正在意大利進行的戰爭有着既然不同的含義。

即便在於奧地利軍隊的戰鬥中失利,可是依舊可以有着種種迴旋餘地,必要時甚至可以與奧地利人訂立停戰協議。

當然那樣勢必面臨種種苛刻的條件,可並非不可收拾。

但是在伊比利亞卻不同。

戰敗,就意味着徹底失去之前所有的一切,而等待他們兄妹的,也勢必將是一個悽慘的下場。

頭頂的星空寂寥清冷,那神秘而又幽暗的天穹好像隨時都會出現一個可怕的旋渦陷阱,把人的身體和靈魂一起吞噬進去,望着頭頂的箬莎不禁微微裹緊了身上的披風。

“哥哥你現在在哪……”

箬莎輕聲自語,她這一刻感到了難言的孤獨。

一雙有力的手臂忽然從背後擁來,箬莎一瞬間本能的想要去拔藏在腰間裙襯下的短劍。

直到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畔輕吟:“我就在這兒,我來了。”

1503年4月,亞歷山大帶領大約300名巴爾幹獵衛兵從里斯本港出發,經大西洋在西班牙南部港口赫雷斯-德拉弗洛特**岸。

隨即換船沿瓜達維爾河逆流而上,在距塞維利亞南部幾法裡的地方穿過塞維利亞城,與4月15日,進入西西里軍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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