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平民,貴族,與王后

亞歷山大很快就發現莫迪洛忠告還是很有先見之明的。

一山不容二虎,杜伊蘭宮雖然大,卻容不下一個老婆和一個妹妹。

每當亞歷山大去見箬莎,索菲婭總是會緊緊跟在他的身邊,然後像防賊似的死盯着箬莎那明顯挺拔俏麗的身影,她走到哪她跟到哪,她說什麼她就仔細聽着,雖然大多數時候索菲婭其實聽不懂箬莎說的都是什麼,但是卻還是固執的站在亞歷山大一邊,嚴防死守絕不含糊。

這麼做的結果,就是箬莎的報復。

亞歷山大很懷疑自己身邊的女僕都已經被箬莎收買了,或者談不上收買,她們原本就是莫迪洛家的僕人。

總之只要他找藉口支走其他人想和索菲婭單獨在一起,過不了多久房門就一定會被敲響,然後箬莎就笑容滿面的出現在門口,至於拜訪的理由有很多種,從關心哥哥的生活起居到了解他的學習進度,從科森察的近況到阿格里的未來,總之是不會讓剛剛想稍微親熱一下的兩個人消停。

這種明爭暗鬥的結果就是亞歷山大不厭其煩的被夾在中間,而且還必須經常爲她們排解各種因爲雞毛蒜皮都可能會爆發的衝突,

而以對這兩個人瞭解,亞歷山大並不以爲一旦真的衝突起來會是什麼小事,至少索菲婭已經又把她的短弩裝備上,一想到她可能會因爲一時惱火就不管不顧的用上那玩意,亞歷山大還真是不敢掉以輕心。

而箬莎也並不讓他省心,藉着如今那不勒斯忽然時興起來的一股略微帶着點中性風尚穿着打扮的風潮,箬莎換上了更加簡便大方的裙裝,她拋棄了那些看上去華而不實的各種裙邊絲襯,更是用一種當下流行的古希臘風般的方式用一條珍珠環把滿頭金髮緊緊束在了頭頂,不過這些倒沒什麼,可看到她又拿出輕弓開始練習,亞歷山大就覺得有些不妙了。

對這種兩個人之間完全是沒事找事的胡鬧,亞歷山大開始還能忍着,可時間一長他終於忍不下去,最後不得不向莫迪洛提出要在外面找一處房子的想法。

對索菲婭原本就不是很喜歡的喬治安妮認爲是這個吉普賽女人在慫恿兒子搬出去單過,而且這個女人似乎還對自己的女兒有敵意,這讓伯爵夫人就更討厭索菲婭。

莫迪洛卻不太在意,他只是告訴亞歷山大他在桑塔露西亞海灣的山頂上有一處小別墅,是夏天避暑用的,雖然現在已經進入了秋天,不過那裡的風景還不錯。如果他喜歡就可以搬進去,至於住多久都沒有關係。

亞歷山大沒有拒絕伯爵的慷慨,他知道如今正是他與伯爵之間的蜜月期,倆人之間看似不錯的關係暫時還是很穩定的。

傑姆斯的糧隊已經走了快一個星期,同時各種各樣關於戰爭的消息也從北方傳來,大多都是些好消息,聯軍又攻克了那座被法國人防守盤踞的堡壘,或是又有哪個法國將領不得不放棄抵抗,向聯軍投降。

這些消息讓那不勒斯人歡欣雀躍,雖然是國喪,可人們還是走上街頭慶祝了一番,以表示對法國佬的憎恨和聯軍的敬意。

而這些消息中,每一次都會或多或殺的提到貢薩洛·德·科爾多瓦的名字。

聯軍的好消息卻未必是莫迪洛喜歡的,亞歷山大看得出來,聽到這些捷報伯爵的情緒不是很高,很顯然他對沒有能夠阻止法國人的潰敗很是不快。

亞歷山大的日子也有點不好過,因爲擔心他與貢薩洛之間可能會產生的矛盾,原本決定由貴族院爲他進行的領地紋章認可儀式被取消了,他只能單獨一個人在紋章官見證下由那不勒斯貴族院一個次等小官辦理各種手續,當他把一個與其他大多數家族的盾形外襯截然不同的三角形外襯圖案拿出來時,那個小官不由一愣,然後有些茫然的看向旁邊一言不發的紋章官。

紋章官是個已經鬚髮皆白的老人,他因爲高度的近而不得不隨時用手裡拿着的一面放大鏡對着四周照來照去,所以當亞歷山大把要備案的紋章圖案放在桌上時,這位紋章官立刻以審視軍事地圖般的姿態掏出放大鏡看了起來。

一個等邊三角形,上端尖利的銳角十分奪目,三角形中是一個正噴發這扭曲蒸騰的火焰的太陽。

三角形的三個邊角中都是空空如也,這多少顯得有點寒酸,不過這也是一些新晉貴族們不得不面對的尷尬現實,雖然這個時候還沒有“三代出一貴族”這句話,但是沒有底蘊和時間沉澱的新貴們總是被人毫無差別的視爲暴發戶,卻是任何時代都不可避免的。

紋章官雖然很奇怪爲什麼亞歷山大要把自己的家族徽章標新立異的設計成三角形不是最常見的盾形,但是他在詢問了一些最普通的問題後,又例行公事般的翻閱了一下那不勒斯王國曆代紋章官編撰的紋章鑑本,然後就宣佈這個紋章是可以得到允許的。

小官很快就辦好了各種如註冊商標般的手續,當亞歷山大在這份做爲那不勒斯官方備案的圖樣上按下整個手印時,阿格里的貢佈雷家族就在這個房間裡無聲無息的誕生了。

到了這時,至少在法律上,阿格里纔算是真正成爲了亞歷山大的領地。

而對於如此一個本應激動人心的時刻,亞歷山大在走出貴族院時卻沒有任何反應,看着那些早就等在外面迫不及待的手下們,他只是隨意招招手示意他們上馬,然後帶着他們向瞭望哨前進。

酒館老闆早已經接到了消息,所以他今天沒有招待其他客人,看到亞歷山大一行人到來,他就走過去稍微彎了彎腰算是行了個禮,然後就招呼着老婆給所有人上酒。

“巴爾,我上次說的事你想的怎麼樣了,”馬希莫喝了第一口酒之後就開始迫不及待的追問起來“你可是認識不少人,那些人整天在你的酒館裡打架鬥毆破壞東西還不給你酒錢,難道這個你能忍嗎?”

“說的好像你給過我酒錢,”酒館老闆低聲罵了一句,然後他在圍裙上擦擦手坐了下來“大人,我知道你讓馬希莫找我幹什麼,不過說句實話,現在可沒人敢跟着你。”

“哦,”亞歷山大不以爲意的點點頭,他當然知道原因,教訓了貢薩洛的侄子就是這種結果“也就是說如果我能過了這一關,你們還是願意跟着我的,是嗎?”

“當然,有錢賺總是好事,”酒館老闆點點頭,不過他的眼神裡卻滿是不信,而且還有點疑惑“不過我不太明白,你手下不是已經有一批波西米亞人了嗎,爲什麼還要找這幫人。”

他習慣的看看四周,雖然今天沒有其他客人,可他也忘不了那些常客都是些什麼德行。

“我需要這些熟悉那不勒斯的人,”亞歷山大沒有細說,事實上他的確是在招手人手,而且是很有針對性的專門找如在瞭望哨這種地方整天廝混的當地人“馬希莫說的對,與其讓他們無所事事的在你的酒館裡胡混,不如讓他們爲我幹活。至於你,我聽說你在接這個酒館前當過那不勒斯的巡邏隊長?”

“那都是很早之前的事了。”酒館老闆瞪了眼馬希莫,似乎爲他多嘴多舌有些不快,可語氣當中那絲驕傲還是被亞歷山大捕捉到了。

“我現在已經有了領地,”亞歷山大繼續說“所以如果你們給我幹,我同樣可以給你們土地,將來你照舊可以繼續開酒館,同時還可以當你的地主。”

“當地主,”酒館老闆滿是疙瘩的臉上微微顫抖了一下“大人你是說我可以每年有自己的收成?”

“只要你按時向我交稅就行,”亞歷山大點點頭“如果你表現的好,我也可以考慮讓你的後代繼承土地,而不是等你死了土地就收回到貢佈雷家。”

“這樣啊。”酒館老闆的臉抖得更厲害了,他已經有些坐不住,在含糊的招呼一聲後就匆匆跑到角落裡和老婆商量起來。

“大人,你要讓他的孩子也繼承土地?”馬希莫詫異的看着亞歷山大。

“放心我給的起,”亞歷山大輕輕擦着手上還殘留的墨跡“難道你認爲阿格里就是我們的一切了嗎?”

馬希莫略微張嘴,這是他第一次聽亞歷山大這麼明白的流露出對未來的野心。

“馬希莫,我也曾經對你許諾過,而現在你已經是那些那不勒斯教會裡的大人們的客人,”亞歷山大打量着這個他熟悉的酒館“當初我和烏利烏剛到那不勒斯的時候窮困潦倒,除了身上的衣服連幾個銅幣都沒有,可如今我是阿格里的領主,你認爲這一切我是怎麼創造的?”

修道士愣了愣,這個問題他不是沒想過,只是現在亞歷山大自己提出來,他才忽然意識到這的確是個太奇怪的事了!

一個除了個僕人和身上衣服幾乎一無所有的人,卻在短短的時間裡成爲了那不勒斯盡皆知的大人物,人人都說這個人有用不完的好運氣,但是隻要回頭想想就會發現,這難道真的只是因爲運氣好?

直到走出瞭望哨,馬希莫都在一直琢磨這個看似簡單,卻越想越讓他平靜不下來的問題。

9月22日,就在那不勒斯國王斐迪南駕崩停靈那不勒斯主教大教堂的15天之後,按照教規,國王的棺樞被擡上馬車,在那不勒斯大主教團的引導,和所有貴族的護靈下,由王室衛隊的保護着繞大教堂一週,然後安置在已經準備好的大教堂後的石制棺龕中。

隨着沉重的石門關閉,短暫得幾乎讓人來不及回味的斐迪南時代結束了。

現在人們終於可以公開的討論關於未來國王的問題了,很多已經迫不及待的貴族甚至等不及可憐的前王后坐進馬車,就紛紛把她扔在一邊趕着去向腓特烈表起了忠心。

而年輕的寡婦只能呆呆的站在那裡,看着那些人去巴結她死去丈夫的叔叔。

“陛下,”一個隨從小聲說“有位貴族希望能覲見您,不知道您是否允許。”

從悲傷中清醒過來的王后詫異的看看隨從,然後向他身後遠處望去,見到了遠遠被幾名僕人擋在路邊的一個年輕人。

這是個很陌生的年輕貴族,雖然他那頭紅色的頭髮和頗有棱角的臉型看上去很吸引人,但王后還是對他沒有什麼印象。

王后有些奇怪,對自己如今的處境她不是沒有預感。

其實早在斐迪南病重的時候,她就已經想到了如今這種可能,不過現在她還來不及考慮是不是該趁着腓特烈還沒登基時候,就離開那不勒斯這塊傷心地,也免得讓別人看着她心煩。

所以見到這個忽然出現的年輕貴族,王后有些因爲不知道他的目的而拿不定主意。

年輕的前王后很清楚自己現在的身份很尷尬,從被人尊崇的王后變成了無依無靠的寡婦,因爲沒有誕下子嗣,她甚至連繼續留在那不勒斯都不太可能。

雖然還沒有人公然說出來,或者連個暗示都沒有,但王后已經能察覺到王宮裡那些侍從僕人們態度的微妙變化。

甚至連以前顯得最爲忠心的宮廷總管,都用婉轉的方式向她表示,她要求在葬禮上穿戴的某件首飾,因爲是“屬於王室的珍貴財產,而且過於豔麗,所以不便於在這種時候拿出來使用”爲理由,而拒絕了她的要求。

這樣的羞辱讓王后幾乎崩潰,但多年來養成的驕傲卻又令她不甘。

只是接下來的窘迫再次打擊了她。

在斐迪南死後她才發現,她的丈夫生前很不擅於理財。

即便逃亡期間依舊窮奢極欲的享受,讓斐迪南的錢袋子很快相形見絀,即便是回到那不勒斯之後有所好轉,可他的手裡依舊並不寬裕。

可就是這樣,斐迪南也沒有稍微節省一點。

所以當王后打理她的丈夫留下來的財產時才發現,除了註定不歸她所有的后冠和王宮,斐迪南自己幾乎都是靠舉債過日子,以致他死之後,除了一個債臺高築的爛攤子,幾乎什麼都沒留下。

這讓這位王后不得不想辦法爲日後做打算,甚至已經開始考慮是不是該變賣一部分東西,好作爲離開那不勒斯的路費。

所以對王后來說,一個貴族這個時候不是去逢迎腓特烈,而是要求覲見她,這未免有點太過奇怪,甚至她懷疑這是不是菲特烈設下的什麼圈套。

不過她卻不能不迴應,她知道現在腓特烈一定正在想辦法找她的茬,如果因爲猜忌而拒絕這個人,很可能就會被按上個傲慢無禮,有失身爲王后體統的罪名。

“他說他是誰?”王后低聲問。

“他說自己是阿格里的貢佈雷,陛下。”侍從小聲回了句後,又加了上一句“陛下請允許我向您稟報一聲,他就是那個爲那不勒斯送來糧食的貢佈雷。”

“哦,是嗎?”王后的聲音略微有些變化,同時她的目光有意無意的掠過侍從的臉。

雖然不知道這個侍從從那個貢佈雷那裡得到了多少好處,纔會這麼爲那個人盡力舉薦,不過王后倒的確想起來了這個年輕人。

不過她想到的可不是什麼讓人愉快的事,而是這個人曾經在她丈夫的葬禮上與腓特烈之間的齷齪。

這倒是讓王后對這個年輕人產生了點好奇。

“那就讓他過來,”王后對侍從吩咐,然後略微一頓接着又說“告訴他,不需要報上自己的階級了。”

侍從略微有些詫異,不過立刻躬身而去。

而聽到這個命令的亞歷山大,也多少有點意外。

做爲新晉貴族,亞歷山大曾經從那不勒斯的掌儀官那裡學習過一些必須遵循的宮廷禮儀。

做爲阿拉貢王室分支,雖然這個時候的那不勒斯王室還沒有出現後來西班牙皇室那種近乎繁瑣得變態的禮儀規則,但也已經有了一套較之其他國家王室都要正規得多的禮儀規範。

而自報階級就是其中的一種。

不同的階級就要依從不同的約束規則,甚至連距離王后身前的遠近都各種不同,而他這個阿格里的領主雖然名聲很大,顆認真說起來只能算是貴族裡的末流。

王后又這樣的吩咐,可以說正是爲了體貼他這個尷尬的身份。

亞歷山大的心不由微微提了起來。

他決定拜訪這位王后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之前的衝突讓亞歷山大知道與腓特烈註定無法妥協。

而腓特烈很快就會成爲那不勒斯的國王,這也已經是註定的事情。

這些天他遭受的冷遇與其說是因爲與貢薩洛的原因,不如說是因爲腓特烈,只是之前人們畢竟還要掩飾一下,可隨着斐迪南下葬,這一切也就真正暴露出來了。

得罪了未來的國王會是什麼下場,這個不需要想也能猜到。

亞歷山大並沒有想要藉助莫迪洛的力量,他知道如果開口莫迪洛不會拒絕他的求援,但那樣從此他也會越來越難以擺脫莫迪洛的控制,於是他決定另闢捷徑。

就這樣,斐迪南的妻子,出身高貴如今卻身份尷尬的前王后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任何時候雪中送炭都比錦上添花更能讓人難以忘記。

只是他沒有想到這位王后表現的同樣並不簡單。

直到站到那不勒斯前王后的身前時,亞歷山大才略感意外的發現,這位新晉寡婦,比他想象的年輕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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