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山重水複（一）
景和九年，六月三十日。
長安下了幾日暴雨，天空終於放晴，日頭開始焦灼，但卻不至於讓人無法忍受。
正是放榜的好日子。
雲閒居，春日房。
王鼕鼕一大早敲響柳笙的房間門，口中催促道：“快點快點，再不去就佔不到好位置了！”
她知道，這一日，無論是不是考生，閒着的、八卦好奇的、等着榜下捉婿捉媳的人，都會去貢院前看榜，屆時定是處處人山人海，圍得水泄不通。
所以，還是早去爲妙。
然而，敲了半天仍是無人迴應。
王鼕鼕覺得奇怪，忽然想到什麼，拿出靈訊一看。
原來更早些的時候，柳笙就給她發了信息，說自己已去踏青登山，不必等她，自行去看榜即可。
“這種大家都緊張萬分的時候去踏青？”王鼕鼕撓了撓頭，摸不清柳笙在想什麼，“難道她是覺得自己穩了？”
越想越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
畢竟柳笙是最晚離開貢院的那一批，如果她都不能入榜，誰能入？
於是王鼕鼕就此作罷，一看時間真的遲了，着急忙慌地離開雲閒居，截了一輛雲轎往貢院速速飛去。
……
此時，長安城外，青山之上。
今日無雨，夏日的氣息逐漸濃厚，柳笙已經走得身上微汗，青衫微溼，正坐在路邊的青石上喘着氣，拿出竹筒，緩緩喝了一大口水。
她刻意沒有運起靈力，也沒有用靈器，只是如凡人一般，在山間緩緩攀登，所以走到半山已然累得不行。
“聽山下茶鋪的嬸孃說，國書院就在附近，可是我怎麼爬了那麼久還是看不到？”柳笙有些鬱悶，用潔淨術去除身上的汗漬，總算乾爽了一些。
【我覺得是你走錯路了。】世界毫不留情地指出。
“是嗎？但山裡的路確實難認，不是樹就是水，石階都分了幾個岔道。”
她擡頭望向四周，清晨留下的薄霧尚未散去，瀰漫在山林之間，翠竹松柏在風中搖曳，能聽到溪水潺潺聲，伴隨着偶爾不知從何處傳來幾聲鳥鳴，莫名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許是她真的太久沒有這樣放鬆地看過山間景緻了吧。
小時候，她經常跟着爹孃登山遊玩，在山間採菌子、打獵、釣魚，好像沒有太多的憂愁。
但是，自從她離開了小綠園，就一直奔波勞碌着，再沒有好好地看過路上的風景。
柳笙深吸一口氣，感受着清新的空氣滌盪着胸腔，那些壓在心上的疲憊彷彿暫時驅散，不需要去想。
“無妨，繼續就是了，總會找到的。”
她放好竹筒，站起身，繼續前行。
【你真的不去看榜了？】
“不看了，我們不是已經知道結果了嗎？”
柳笙還是微笑着，看着山間的竹林婆娑，眼神有些黯淡。
【是，但萬一……】
“不想這個了。”柳笙打斷了世界的話，只是深深吸氣，踩在青石板路上往山上緩步而上。
水聲漸漸急促，且越來越響亮。
繞過一處竹林，豁然開朗。
一座瀑布從高崖下飛瀉而下，水花四濺，宛如白練懸在山間。
瀑布下方是一方清澈的水潭，潭水碧綠如玉，倒映着周圍的山石樹木，宛如山水畫一般。
柳笙走到瀑布邊，水汽撲面而來，清涼之感讓她精神一振。
心中的陰鬱似乎又消散了一些。
果然就是要多親近大自然！
【是啊，你確實是太累了。】
世界不悲不喜的聲音中竟然多了一分心疼。
【自打我們認識以來，你好像就沒有停歇過。】
“是啊……”
柳笙也有些恍惚了，回想起這短短四個月的時間裡，究竟發生了多少事情。
有時候，她甚至覺得自己已經不是十九歲年紀。
她在那些未知的時空中經歷了太多，特別是在小小的世界中，雖然時間流速被加速過，但也是有着十幾年的記憶，導致她對於歲月的感覺有些凌亂。
而且，走了那麼些地方，不算多也不算少，但足以讓她對現下的世界產生疏離感，好像這一切都是不真實的。
自己不應該在這裡，也不屬於這裡。
柳笙迷茫地看着水潭，陷入了沉思。
忽然，一陣漣漪打破了水面的平靜。
一條肥碩的銀魚撲騰着離開水面，被甩上岸邊。
柳笙偏頭看去，這才發現水潭的另一邊坐着一位瘦弱老者，布衣簡樸，白髮蒼蒼，正在潭邊垂釣。
許是自己方纔被瀑布清潭的美景所吸引，加上心中瑣事沉沉，竟然完全沒有注意到此人。
老者將銀魚取下，丟進一旁的竹簍中，又在魚鉤上掛上扭動的蚯蚓，掄了個半圓將釣鉤甩入水面。
柳笙見狀，忍不住蹲到老者身邊，看到他竹簍裡已經收穫不少大大小小的魚。
數了數，得有十五條魚，不禁豔羨不已。
於是柳笙十分自然地坐在老者身旁，靜靜地看他釣魚。
老者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繼續專心釣魚。
很快，又是一條魚上鉤。
繼續下鉤。
釣魚是一項有張有弛的活動。
下鉤後需要安靜耐心地等待，魚兒上鉤才需要使勁。
如此，往復循環，張弛有度。
柳笙就這樣看着，不知不覺看得出神。
思緒漸漸飄離此處，回到那些被她暫時置之腦後的記憶中。
從前日到昨日，一天之內，她從小學直升到高中。
其中付出了多少努力、多少時間，無人可以想象。
還好，付出是有收穫的，而且收穫並不小。
首先，她在“小升初”的副本中，最後搖中了一個名叫“勝利中學”的F級初中，雖然等級低，但起碼是完成了小升初，可以正式上初中了。
其次，更大的收穫是另一個。
此時，她坐在清潭邊，分了一縷心神沉入心海，進入新世界中。
她沒有顯出真身，只是用全覽模式，目光投向書院。
此時，書院中正在進行集訓。
集訓對象是書院的講師們，而主講人，正是柳笙“就讀”於紅星小學時的班主任。
他雖然看着沒有皮膚，模樣嚇人，但講課水平不差，而且什麼科目都懂，這一點柳笙從他可以批改各科的卷子就可以看出。
所以最後，柳笙說出自己希望獲得的獎勵——就是班主任。
跳槽而已，這是班主任可以決定的事情，相信這並不違反他的承諾。
果然，班主任聽到柳笙的要求後，再次哈哈大笑。
“你有學校嗎？”
“你有學生嗎？學生幾何？”
“我能獲得什麼？”
三個問題，決定了他是否會跟着柳笙走。
“我有學校，而且我會有無窮無盡的學生。”
“您在這裡不會有別的未來，所學的知識也只是停留在這個詭蜮的階段，身份也永遠都是一個普通的小學老師，還要盯着小升初。您甘心嗎？”
柳笙的反問，讓他的眼神有了一絲變化。
可惜沒有眼皮子，否則他應該會眯起眼睛，表現認真謹慎地思考。
“而且，那裡的小孩都是遠古世界的半文盲，非常需要一個掌握先進知識的好老師引路。如果你可以教好他們，讓他們從缺乏科學素養的文盲變爲有知識有文化的新青年，你可以想象多麼有成就感嗎？”
“其次，你也知道媒體最喜歡報道這些感人事蹟——老教師放棄高薪到遠古世界支教，真是感動天地。”
柳笙說着，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