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湯麪數碗
柳笙踏出織造院的大門,如墨的夜空中神面閃耀,僅有的幾盞燈籠在輕風中搖曳。
街道上寂靜無聲,她熟門熟路地在織造院附近的一條狹窄的小巷裡,找到那家還在開張的麪食小攤。
這時候織造院的食堂早已收工,所以柳笙還有其他織造院的同僚經常在加班要解決溫飽問題時來這家吃一碗熱騰騰的面。
小攤不大,但乾淨整潔,擺着三張桌子。
一盞油燈下,年過半百、頭已花白的攤主正在熟練地揉着面,一旁的大鍋裡熬着豬骨高湯水汽騰騰,散發着令人垂涎的香氣。
柳笙坐下,點了一碗麪。
沒過多久,一碗熱氣騰騰的面便擺在了她的面前,麪條根根光滑油韌,顯是用心揉制而成,再看湯底濃白醇厚,不知熬了有多久,鮮香四溢。
面上鋪着幾片青菜和一些切得細細的肉絲,一層紅亮的辣子油浮在上面,柳笙拿起筷子,輕輕攪拌,那辣子油便與湯水融合,頓時,辣香撲鼻,讓人食慾大增。
她抿了一小口湯,鮮香中帶着微微的辣意,恰到好處,再來一筷子麪條,和着青菜肉絲,麪條的韌彈、青菜的清新、肉絲的鮮香與辣子油的香辣完美結合,既滿足了口感又刺激了味蕾,讓人忍不住一碗接一碗。
實際上,柳笙也確實吃了一碗又一碗,直直吃了六大碗麪才抹抹嘴停了下來。
打了個飽嗝,柳笙腦子中的空虛似乎減輕了許多,之前的疲憊和煩躁似乎都隨着辣子的刺激一掃而空。
“笙笙!你怎麼吃那麼多!”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甚是熟悉。
柳笙回頭,只見她的好友,也是織造院的同僚,王鼕鼕穿着探巡司的制式深藍色長袍,扎着兩根粗粗的麻花辮,俏生生地站在燈火邊緣,眼睛睜得大大的,滿是驚訝。
她身旁還站着另一位和她同屬於探巡司的同僚,柳笙對這些粗壯漢子有些臉盲,約莫記得是叫廖什麼鵬的,反正長得跟今晚給她送新的詭物的那位應該不是一個人。
柳笙平時不愛與人交際,悶頭紮在庫房裡就是一天,跟探巡司的同僚見面也僅限於詭物交接,她會與王鼕鼕關係好還是因爲當年就她們倆同批進入梨縣織造院,年歲一般都是二八年華,又一起熬過了新人集訓,後來還分派到同一個齋舍裡住,只是工種不同上下值時間有所不同,經常碰不上面,但關係還是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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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顯然他們也是剛下值,來這裡吃宵夜。
王鼕鼕十分自如地直接坐在柳笙對面,跟攤主要了一碗重辣的雞蛋麪,她老家在西南,無辣不歡。
而廖什麼鵬則禮貌地跟柳笙點頭示意,自覺地默默選擇了旁邊的桌子。
柳笙輕咳一聲,僵硬地默默把桌上扎眼的六個大碗稍微挪開一些,想要假裝不是自己吃的。
“笙笙,你別藏了,我們都看到你吃了六碗了!”
柳笙臉上一紅,王鼕鼕彷彿沒看到一般,噘着小嘴嘆道:“不過別說你了,連我這波忙下來都胃口倍增,唯有佳餚能慰藉勞累此身。”她拍了拍自己有些勞碌胖的小肚子,“張院正也是有些瘋魔了,一到考評期就開始發力,爲了湊探查量,什麼案件都要我們跑一趟,一天下來步數過萬。”
咳咳咳,廖什麼鵬正吸溜了一口攤主剛做好端來的麪食,一聽王鼕鼕的大膽發言,頓時嚇得差點嗆到。
“怎麼,不能說嗎!”王鼕鼕憤憤不平起來,“你看我們今天干了些啥,花了三個時辰跑了趟東村,因爲郭嬸子說她家兒子可能被詭纏身,衣服上總粘上許多毛髮,身上有時還會有被毆打的淤傷、被抓傷的痕跡,結果發現是她兒子到處找別人家的狸奴悄摸着狂吸,吸人狸奴與偷捏人兒女臉蛋的行徑何異,人家狸奴的主人狠一些的,撞見這番情形還不狠狠將他打出門外,笙笙你說這不是自找的嗎?”
柳笙第一次聽如此喪心病狂的行徑,也是驚得合不攏嘴,郭嬸子的兒子在夢裡的世界中應該會被稱爲“貓奴”吧,想起夢裡“柳笙”記憶中看過不少放肆大笑着將柔若無骨的小貓咪摁在身下狂吸的小視頻,那變態的笑聲如魔音入耳,想來不禁不寒而慄。
“結果回來趕不上吃飯……又被派去城西調查什麼半夜怪響案,說是一到半夜巷子深處屠夫王師傅家就傳來轟鳴巨響,像豬叫,又像是鬼怪嘶吼,周邊居民都不堪其擾,但王師傅卻聽不到,大家都說是被他殺過的豬變成詭物向他索命。”
王鼕鼕嗦着她那重辣雞蛋麪含含糊糊:“我們爲了查案,呆到了深夜,想聽聽咋樣的響聲,結果你道怎麼着,原來是王師傅的打鼾聲!他一睡着就鼻子不通,打起呼來震天響。”
“一天沒吃,真的要餓死我們了!老闆,再來一碗!”
旁邊的廖什麼鵬也面露苦笑,但他不像王鼕鼕出身名門溪川王家,來梨縣織造院只是在基層磨鍊兩年便會安排別的出路,自然口無遮攔。他還得老老實實打工養家餬口,有什麼苦悶也只能自己憋着。
柳笙甚是無語:“這些事兒,縣衙不管嗎?”
“怎麼不管?我們今日都遇到老秦帶着徒弟兩回啦,老秦還罵我們狗拿耗子多管閒事。”王鼕鼕也很無奈,老秦是梨縣的老捕快,人家七十八歲還奮鬥在一線,她從尊老的角度來講不敢還口,從事實和結果來說更無從還口,心直口快的她第一次被噎得啞口無言。
按照唐國的慣例,一般都是當地衙門先派出捕快查案,如果實在無法靠常理解決的案件纔會通知織造院探巡司,當然如果遇到明顯是詭異作祟的事情,探巡司則會直接出動,縣衙從旁協助。
結果張院正爲了堆數據,什麼活都攬,不按章程走,自然讓下屬跑斷腿,還遭人白眼。
“說起來,笙笙你不是今天陪着老張接待按察使大人嗎,按察使有沒有說老張瞎搞搞浪費資源?”
柳笙也知道王鼕鼕只是愛八卦,實則毫無心機,搖頭坦然道:“沒有,按察使大人也就來半天,過了晌午便趕去另一個縣了,所見所聞也有限。”
“沒辦法,上頭派下來的五個按察使要在這三個月跑幾百個地方織造院,時間也很趕,基本看一眼再加上平日交上去的文書就差不多了。”廖什麼鵬在旁邊忍不住插了一嘴。
王鼕鼕嘟嘴道:“老張就是知道如此,才日日叫笙笙寫這個文寫那個文的,我看咱們三百多個織造院,呈文上去邀功吹牛數量最多的定是咱們。”
“要不是這樣,按照我們這裡深受無上神眷顧一年都沒幾起詭物的情形,笙笙這個倉管簡直是可堪養老的絕好閒職,哪用得着整日加班加點的?”
柳笙沒好氣地說道:“鼕鼕你就少說兩句吧,你看人家廖……”
“……廖承鵬。”廖什麼鵬看到柳笙明顯又沒記住他名字,默默補充了一句。
“哦,你看廖承鵬都食不下咽,坐立難安了。”
廖承鵬感激地看了柳笙一眼,他真的不想聽那麼多啊,只想做個安靜的打工人。
“好吧好吧,我不說了。不過,”王鼕鼕話頭一轉,“聽我家裡人說,這次按察使下來巡查也不全是爲了考評,好像也有替朝廷相看人才的任務,據說接下來會有個全國性的什麼計劃,或許笙笙你好好聽老張的也對,他要是願意美言幾句……”
連廖承鵬也忍不住豎起耳朵認真聽,王鼕鼕家庭背景不一般,歷朝歷代溪川王家出來的五品以上官員不勝凡舉,簡單來說就是朝中有人,她家裡人給的消息,基本上就是確有其事。
但隨後他很快就歇了心思,雖然他再怎麼說也是個修士,但三十五歲了還停在初境二階,十年無寸進可以說基本斷絕了再進一步的可能性,而且平時工作成績也不見得有多出色,在張院正眼中有些透明,也無怪乎柳笙老記不住他。他不像王鼕鼕現在才十八歲就已經踏入初境五階,這等天賦即使沒被按察使看上,明年說不定也可以參加科考入國書院;也不像柳笙頗得上級重用,院內大小文書基本出自她手。
廖承鵬還不知道柳笙的文章被《修行理論》採用,若是知道,更得酸楚一番。
當然聽了這個消息,心思從活泛到死寂的也不止廖承鵬一人,柳笙聽着也忍不住嘆氣,難怪按察使大人會多一嘴關心她這個小人物。
柳笙不禁擡頭看了眼天上的無上神悲憫世人的瑩潔面龐,暗道:“神啊神,你眷顧萬物爲什麼沒有眷顧我呢?”
龍年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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