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呼嘯,山林夜幕下,一人單手舉着松明火把,踉踉蹌蹌從山坡上往下走。
已經快出山場了,崗都是小崗,坡也不是那麼陡,但李虎走得極爲吃力。
他一條胳膊被黑熊咬折了,後背叫黑熊給撓爛了。傷口這時候都不重要,關鍵是棉襖後面都被撓破了。這就跟光着後背在山裡跑一樣,零下三十多度,李虎跑到現在,全靠一口氣撐着。
忽然腳下一絆,李虎一頭扎倒,往下滾了兩圈,右膝重重地撞在一塊石頭上。
“唉喲……”李虎哀嚎一聲,而當他試圖起身時,卻發現右腿不聽使喚了。
“完嘍!”李虎心道不好,但強大求生意志給予李虎力量,他單臂吃力地向前匍匐,爬向永利屯。
李虎咬着牙,爬出二里多地。這二里地他爬了將近一個小時,此時已經出了山場,離屯子就差二里地。
但這時候,李虎感覺自己要支撐不住了。他緊咬牙關,只要再往前,穿過小樹林就是大道。爬到道上,過往人、車看着他,肯定都會搭救。
忽然,一個聲音從前頭傳來:“邢二球子,你快點兒的!”
“哎!”緊接着,又一個聲音在李虎不遠處響起。
聲音沙啞,是處於變聲期的男孩子發出來的。
李虎聞聲大喜,喊道:“二球子!二球子!”
此時李虎前方十二三米的一棵樺樹前,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夥子一邊繫褲子,一邊回頭往李虎喊叫的方向瞅。
“二球子!”李虎再喊道:“我是你李叔,你趕緊過來!”
他不這麼喊還好,他一自報家門,那孩子提着褲子就跑。
孩子往東沒跑兩步就上了道,道上一個和他年紀相仿的孩子正等着他呢。倆孩子都揹着書包,都是放學回家的中學生。
“哎?”看二球子跑來,在道上的孩子往西邊一指,道:“那誰喊伱呢?”
“李三犢子!”二球子往西瞅了一眼,小聲跟自己同學道:“不搭理他,我最特麼膈應他。”
“嗯吶,我也是。”同學附和一聲,緊接着卻話鋒一轉,道:“那你爸咋還樂意跟他打連連呢?”
這二球子不是別人,正是邢智勇的二兒子邢宏陽。
聽同學那麼說,邢宏陽嘴角一扯,道:“沒招兒,說他,他不聽。我媽擁呼那李三犢子,都跟他幹多少回仗了,沒治!”
邢宏陽話音剛落,就聽那邊李虎罵道:“我CNM的,邢二球子,我喊你吶!”
“快走,走!”那同學聽着罵聲,忙拽上邢宏陽就跑。
十四五歲的大小子,跑起來嗖嗖的,眨眼就沒影兒了。
而這時候,李虎還在罵呢。
“我CNM的!小逼崽子,你爹死山裡啦!”
他要是早這麼說,邢宏陽肯定得過來。可現在麼,晚了。
屯子組織人手清雪時,直接把道上的雪往兩旁推。所以,道兩邊雪過膝。
正常走,李虎咋也沒問題。但爬,他就爬不過去了!
他臥雪的地方,離道不超過五米,距離永利屯都沒有二里地。
這時候的李虎已是強弩之末,但活下去的希望就在眼前,李虎拼盡全力大聲呼救。
可夜風起,捲過山林,卷散了李虎的呼救聲。
附近又沒來人李虎無力地垂下頭,趴在了大雪地上。
當李虎意識模糊時,不遠處傳來火車的汽笛聲。可緊接着,李虎腦袋無力地埋在了雪中。
……
大紅燈籠高高掛,萬朵臘梅朵朵開。
今晚,趙軍家吃涮肉。
家裡雖然養了兩隻羊,但那一公一母留着做種,王美蘭的大錘就揮在了狍子頭上。
生前六十左右斤的狍子,出三十斤肉。王美蘭帶着人將這些肉分割、手切、碼盤,脖子肉是脖子肉、腿肉是腿肉、排肉是排肉,碼在盤子裡全都立盤不倒。
狍子肉是新鮮的,所以全都手切。至於牛肉,範田貴把大青牤送來那天,王美蘭分割肉的時候,就把準備涮着吃的肉用黃油紙裹了起來。
就像東北人隔醬塊子那樣,把牛肉包得四四方方,然後拿在屋外一凍。
吃的時候,拿屋裡緩一陣子,再用木工刨子推。刨子推木頭,推出來的都是鋸花捲。推牛肉的話,推出來直接就是牛肉卷。
牛肉卷佔空間,一四方塊牛肉推出來的牛肉卷就裝了半面袋子。
王美蘭準備了整整兩大面袋子的牛肉卷,開飯以後東西兩屋各一袋子。
還有牛肚,這個提前使大鍋烀到軟爛,改刀切菱形塊裝在盆裡。
葷菜就這麼三種,素菜就多了。
粉條、木耳、幹豆腐、凍豆腐、酸菜、蕨菜、黃瓜香、紅蘑、土豆、大白菜,擺了整整一桌子。
蘸料也不含糊,芝麻醬、腐乳、韭菜花、醬油、醋、辣椒油、農家大醬,吃的那叫一個全乎。
吃的全,今天人來的也全。
張援民帶病出席趙家晚宴,並單獨在西屋炕上擺了一桌,趙軍、李寶玉時不時地將涮好的菜、肉送到張援民的盤子裡。
不光張援民,李如海也來了。
這孩子吃了好幾天乾糧,吃到後來直反酸水。今天見到滿滿一桌子好吃的,李如海一改往日見縫插針的碎嘴子,甩開腮幫子就是吃。
趙有財撂下筷子,手背往旁碰了趙威鵬一下,喚道:“哎?兄弟!”
“嗯?”正埋頭乾飯的趙威鵬含糊地應了一聲,緊接着趙老闆起身,用筷子去鍋裡夾起一大筷頭牛肉、酸菜、粉條。
桌子有限,一張大桌面上就放了兩個泥火盆。沒辦法,夠不着菜就得站起來夾。
趙威鵬左手端碗,接住自己夾出的肉、菜,隨即往炕沿邊一坐,悶頭就是往嘴裡旋。
見趙威鵬如此,趙有財嘴角一扯,而一旁的王強笑道:“趙哥,你這心也太大了!”
“啊?”趙威鵬一怔,看向王強的同時,他擡手從盤子裡夾起狍子肉送進鍋裡。
“不是?”王強皺眉,笑着對趙威鵬說:“趙哥,你讓人家騙特麼五六萬,你咋還能吃進去飯呢?”
“艹!”趙威鵬笑罵一聲,道:“那我不吃飯,我餓死啊?”
這話說,還真有道理。
“哎?兄弟!”趙有財擡手拽住趙威鵬右手手腕,將其伸筷子的手拽回,然後對他說道:“我跟你說事兒呢。”
“你說,哥。”趙威鵬撂下筷子,就聽趙有財道:“我感覺呀,你買那個假土豹子皮……”
“金錢豹!”趙威鵬糾正道:“那叫坐等發財!”
“你可別扯了,趙哥!”酒喝微醺的李大勇擡手一指李如海,對趙威鵬說:“人家正主在這兒呢!你還扯什麼哩格楞啊?”
趙威鵬聞言一愣,瞪大眼睛看向李如海。
正在乾飯的李如海笑着衝趙威鵬一點頭,這孩子今天表現不錯,幾乎沒說什麼話。
“趙哥。”這時,王強在一旁對趙威鵬說:“要我說呀,咱先給那爺倆逮着。逮着他倆了,你別說坐着了,你跪着都發財呀!”
“滾特麼犢子!”趙威鵬笑罵一句,道:“都說找他們,上哪兒找去呀?”
“兄弟,我這不正要跟你說呢嗎?”趙有財輕拍了趙威鵬一下,道:“咱找不着他倆,找畫櫃兒楊也行啊!”
“找他?”趙威鵬也不是白給的,一聽就明白了趙有財的意思,皺眉尋思道:“哥,這事兒可得整準成了那皮子確實是他畫的,是吧?”
如果能確定假豹皮的確是出自畫櫃兒楊之手,那找這老小子必能牽出鄭學坤。
“是!”趙有財點頭,道:“除了他沒別人,再說了,他還畫過假虎皮!”
“哎?”就在這時,躺在炕上的張援民說話了,他扯過話茬問道:“那爺倆是哪兒的來着?”
“河北的吧?”坐在張援民身旁的趙軍接了一句,他不喝酒,吃飽了撂下筷子就過來陪張援民了。
“秦皇島的!”趙威鵬雖不明白張援民爲啥這麼問,但他卻給出了準確的答案。
趙威鵬家在錦西,也就是日後的葫蘆島。而鄭學坤家在秦皇島,倆人老家離着不遠。去年經人引薦,鄭學坤認識了趙威鵬。
前些日子,鄭學坤剛拿到假豹子皮就碰着了趙老闆。鄭學坤以爲在這異地他鄉,自己搞點兒事情沒人能找到他。可萬萬沒想到,趙威鵬隨後就結識了趙軍。那假豹皮源自趙軍獵的猞猁皮,如此鄭學坤的騙局直接被拆穿了。
聽趙威鵬之言,張援民輕推了趙軍一下,道:“兄弟,去,招喚你嫂子去!”
“哎!”趙軍起身,忙往東屋去喊楊玉鳳。
一聽是張援民叫自己,楊玉鳳忙往西屋跑。這倒不是張援民說話多有力度,而是楊玉鳳怕張援民要上茅房。
“幹啥呀,你?”趙有財回身問張援民說:“招喚你媳婦幹啥呀?”
張援民擡手,道:“老叔,你等會兒,我問問鳳兒,畫櫃兒楊跟她家有親戚。”
“啊……”聽張援民這麼說,趙有財便不再吭聲。
而等楊玉鳳進屋,張援民當先問道:“媳婦兒,畫櫃兒楊是不是有個妹妹?”
“有個妹妹?”楊玉鳳皺眉道:“那我哪知道啊?”
“咋沒有呢?”張援民一撇嘴,道:“我記着咱爹叨咕過,說畫櫃兒楊身上一個姐、一個妹,他那姐那年有病沒了,都給他媽眼睛哭瞎了嘛!”
“啊!啊!”聽張援民這麼說,楊玉鳳連連點頭。這種瑣事,不是誰都能記住的。
這時,張援民又指着楊玉鳳,道:“咱爹說,畫櫃兒楊還有個妹妹,但一生日前兒就給人了!”
“是吧?”楊玉鳳有些不確定地說:“這個我不記着了!”
“你那臭記性啊!” 張援民說了楊玉鳳一句,然後回頭跟趙有財、趙威鵬說:“我老丈人他們老家在河北秦皇島楊家莊,他剛生下七天,我媳婦他奶抱着他,跟着老楊家好幾家子遷這邊兒來的!
畫櫃兒楊他家也是那時候過來的,他姐半道得病沒了,他妹在楊家莊就給人了!”
說到此處,張援民右手往炕上一拍,道:“收皮張那爺倆,不也是秦皇島的嗎?”
“啊……”張援民此話一出衆人恍然大悟!
趙威鵬更是一臉驚喜地看向張援民,道:“行啊,援民,你這腦瓜夠用啊!你這……”
就在張援民被誇得眉開眼笑時,趙軍橫在中間攔趙威鵬,道:“叔啊,別誇了,我張大哥夠能耐的了!”
張援民:“……”
“那就沒錯了!”林祥順這時候都認可了,手握拳頭道:“他倆一個畫,一個賣,就給我趙叔騙了!”
“那不是?”李寶玉插嘴道:“那今天駐場派出所去,咋沒看着人呢?”
“那可能錯過去了唄。”李大勇親自駁斥自己兒子,道:“咱不管那個,反正這皮子是畫櫃兒楊畫的,咱就咬住這一點就得了!”
“你咬啥也不行啊!”王強接茬道:“就算心明鏡的,但你沒抓住現行,你就辦不了人家!”
“那咋整?”李大勇道:“這多J8憋氣呀!”
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趙威鵬不禁直撇嘴,他本來吃的正歡,讓這幫人一頓說,心裡可不憋氣了嘛!
這時,解臣悄悄地捅了趙軍一下,趙軍向他看來,卻見解臣微微擡頭,使下巴向張援民那邊一點。
“嗯?”趙軍順着解臣所示向張援民看去,只見張援民正抿嘴樂呢。
“哎,大哥。”趙軍問張援民說:“你笑啥呢?”
“呵呵……”張援民呵呵一笑,喊了趙軍一聲“兄弟”,然後又看向趙威鵬道:“趙叔,你莫慌,援民助你一臂之力!”
趙威鵬:“……”
“呀!”聽張援民此言,趙有財忙問他道:“援民,你腦瓜好使,你有啥招啊?”
“屯子來外人了,屯裡人能不知道嗎?”張援民對衆人說:“咱別光上畫櫃兒楊家,咱也上別人家也打聽、打聽啊。”
這年頭,村子、屯子裡藏不住人。今天來個外人,明天全屯子就都知道了。
“那咋打聽啊?”李寶玉問道:“咱去了瞎打聽,再讓人當搞破壞的,給咱抓起來、”
說到此處,李寶玉看向李大勇、趙有財,問道:“爸、大爺,你們在那屯子有熟人嗎?”
“沒有太熟的!”趙有財皺眉道:“以前他們那屯子有個老柏炮也死了,他兒子跟我還不對付!”
趙有財如此說,李大勇也跟着搖頭。
而就在這時,坐在角落裡已吃飽飯的李如海緩緩起身,道:“若是諸位不棄,如海願效犬馬之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