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青山凝視着身前這道挺直的身影,心中不由一凜。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顧今息這樣的一面,看似冷酷中暗藏着最深沉的溫柔,這樣的手段,是人被逼至絕境纔會產生的思維模式,沒有經歷過的人是絕對不會有的。
那麼,顧今息她,到底又經歷了什麼呢?
袁青山暗自嘆了口氣,他替顧今息擔憂,但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這段歲月的官場沉浮,見慣了達官貴人之間的髒污,誰又真的是出淤泥而不染,沒有絲毫爲周圍環境所動的呢?
若說真有這樣的人,他們幾人之中,只怕也只有慕雲霄最是有定力了。他的功利心,顧今息身邊的政局漩渦,都註定了他們必將深陷泥淖無法自拔。
袁青山搖了搖頭,將心中的沉思壓下,上前一步,從背後拍了拍顧今息的肩膀。
顧今息感受到身後的動作,身子不由自主地一僵。
這個動作……
當初他們初識的那段時光裡,每當遇到沮喪之事的時候,就經常彼此之間用這種“哥們兒”的方式互相安慰。
如今卻只有她和袁青山在這裡互相舔舐傷口……
往事不可追,顧今息稍作留戀,就長長呼出一口氣,聲音中帶上了一份輕鬆的語調:“放心吧,我沒事的!你知道的,我們幾人之中,我永遠是最沒心沒肺的那一個,不是嗎?”
袁青山放在顧今息肩頭的手微微收緊,無聲地安慰着她。
說是沒心沒肺,不知道發愁,但是他們都知道,她不過是將所有愁苦的情緒都壓在了心底,將陽光的一面展露於人前。
殊不知,這個樣子纔是最爲難自己的!
顧今息合了閤眼,將所有的思緒徹底壓下,就着肩膀上的力道回過身來。
等到袁青山見到顧今息的時候,她已經是一副嫣然巧笑的樣子,哪裡還能看出方纔那副失魂落魄的傷心模樣?
袁青山看着這幅樣子的顧今息,眸中閃過一絲莫名的情愫,忍不住開口:“今息,你不必將自己逼得這麼緊的……”
“噓!”
顧今息伸出一根手指,按在袁青山的嘴脣上。
袁青山只覺得兩人接觸的地方似是有絲絲縷縷的電流向着周身遊走,渾身只感覺酥麻無力,哪裡還記得自己剛纔要說什麼?
袁青山心中大驚,下意識地退後一步,偏過頭去,躲開顧今息的手指,耳朵後面不自覺地泛起了絲絲紅色。
他……他這是怎麼了?
怎麼會對顧今息產生這種奇怪的感覺?
袁青山心虛紛亂,臉上卻是愈發地泛紅。
這副景象落在顧今息眼裡,有些好笑地道:“怎麼?我們的袁大公子,袁大情聖什麼時候這麼純情了?竟然還會臉紅了!我瞧瞧,快給我瞧瞧!”
說着,顧今息竟然真的動手,作勢將要去摸袁青山的臉。
袁青山被顧今息一番調笑,心中是好氣又好笑。
這個小妮子,當真是個不怕死的!
袁青山心中氣性一起,索性也不再閃躲,反其道而行,將自己的臉向着顧今息伸過來的手湊了上去,嘴裡還故作油腔滑調地道:“能得秦青姑娘青睞,可是小生莫大的榮幸,自是該好好風流享樂一番,怎敢拒絕?”
顧今息原本只是難得看到他這副樣子,一來想要逗弄他一番,二來,也是爲了轉移他的注意力,根本就沒有真的要觸碰到袁青山的想法,就算袁青山不閃不避,她也會在最後的關頭收手。
可誰知道袁青山這個沒臉沒皮的,竟然會如此“自薦枕蓆”!
顧今息一驚,趕忙將伸到一半的手猛地縮了回來,好不容易纔和袁青山的臉龐擦身而過。
她輕呼出一口氣,哂笑道:“我們還是說正事,正事要緊!”
袁青山本就沒有爲難顧今息的意思,輕笑一聲,站直了身子不再向顧今息靠近。
兩人方纔一番笑鬧,雖然都沒有說出口,但彼此心中都如同明鏡一般知道,這不過是爲了緩和一下方纔氛圍的一場遊戲而已。
而現在,也該是“秉燭夜談”的時候了!
兩人分別在兩側的桌椅上落座,顧今息打量着這屋內的一派狼藉,聲音有些發沉:“你能告訴我,這裡剛纔到底發生了什麼嗎?”
提起方纔之事,袁青山也是臉色微沉。
方纔柳令春雖然只是寥寥幾語,但是話語中透露的信息足以讓他清楚,這中間到底是誰在愚弄於他,到底誰,纔是在真正爲了這個家國出力!
如今,他心中既然已經有了答案,那麼,也該到了他做決定的時候了!
袁青山定了定心神,擡眸對上顧今息清亮的雙眸,道:“是我請慕雲霄和柳令春過府,詢問了一些事兒,現在,我已經有了答案了!”
顧今息聽了這話,沉默片刻,才鄭重地問道:“那麼,你心中的疑問,可是解開了?”
“是!”
“你已經做出決定了?”
“是!”
顧今息詢問的話語一頓,半晌才接着問出最後一句:“那麼,你的決定,是什麼?”
前幾個問題,袁青山都回答的毫不遲疑,可是到了這一個,袁青山卻沒有當即作答,反而是沉默了下來,神色隨着時間的流逝越來越多了幾分鄭重。
這個決定,將會影響他的一生甚至是關係着他的性命,容不得他輕率!
顧今息也不心急,只是在一旁靜靜地等待着袁青山最後的決定。
同柳令春一樣,顧今息是瞭解袁青山的,他雖然爭強好勝、抱負極高、立志有所作爲,在最初相識的時候就是他們幾人中最有主意的。
但同樣的,他的所有抱負都要建立在昌盛國家的基礎上,若是家國有難,又何談什麼匡扶家國?
所以,他同樣應該是他們幾人之中最是忠君愛國之人!
只要讓他清楚事情的真相,那麼,最後的決定必定是不會讓她失望的!
在這一片沉靜之中,袁青山猛然擡頭,顧今息的心中也是不由地一緊。
她知道,袁青山這是已經有了決斷了!
袁青山深吸一口氣,開口的語氣是從未有過的慎重:“今息,我說過,我們會是永遠的兄弟!”
這話一出,顧今息心中驟然鬆了一口氣,嘴角不自覺地上翹了幾分。
她就知道,袁青山縱使是一時糊塗,最終也一定會是站在他們這邊的!
袁青山說出這句話,心中的大石頭轟然落地,只覺得身上都輕鬆了起來,神色間少了些許的拘謹反而多了幾分最初的爽朗之態。
“不過……”袁青山的聲音中並沒有多少放鬆,反而是依舊緊繃着,“我以前做過許多糊塗事兒,也許,會給你們帶來一點兒麻煩。”
“沒關係,青山你的心思,我們都會明白的。連我都不怪罪於你,雲霄他一向是我們之間最能包容人的,自然也不會心存芥蒂!”
袁青山點頭,心中卻是有些苦澀。
若是沒有今日這一場,他幾乎可以篤定慕雲霄絕對不會對他有任何的怨言,但是今日……
他必須讓慕雲霄“理所應當”的失去神智,才能好好地和柳令春聊上一聊。何況,日後的那些事兒,他將有許多不能對他們開口的,就讓慕雲霄完全遠離自己,也好……
袁青山思及此,神色間一片嚴肅,慎重地打量了一遍周圍的環境,身子微微前傾,耳語道:“今息,日後我恐怕還會做出一些對不起他們的事兒,張相的爲人太過謹慎,想要取信於他,實非易事!也許……會有所犧牲!”
聽到最後四個字,顧今息的心中猛地一跳,轉念間就已經明瞭了袁青山的意思。
他竟然選擇了最爲艱險的一條路——反間計!
這一招,雖是險招,但不可否認的,也是一計奇招,若是當真能夠用到好處,恐怕就算是張驊再怎麼厲害,這一次也要他沒有絲毫的翻身之地!
只是……
“這對於你來說,太過危險了!不行,我不同意!”
身爲雙面內奸,心中不能言說的苦澀暫且不提,袁青山不過是一介書生,到時候若是真的出了什麼差錯,一個不小心面臨的就是生命之危。若是下手的是自己這邊的人,那這……
顧今息心中的顧慮,袁青山清楚得很,但他既然說出這話,就已經做好了所有的心理準備。
“今息,你要記住,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就連雲霄他們,也是一個字都不能夠透露的!”
顧今息越聽越是皺眉:“可你……”
“這個時候沒有什麼心思顧慮我了!”袁青山厲聲打斷道。
旋即見顧今息臉色有些不對,袁青山這才深吸一口氣,故作輕鬆地道:“你們女孩子家的,就是顧慮長顧慮短的,小爺我還沒有成家立業,還沒有齊家治國平天下,怎麼可能會讓自己出事兒?淨瞎擔心!”
顧今息被這一通搶白,頓時是哭笑不得。
這人,還真是不論什麼時候都是這麼一副沒正形的樣子!
袁青山見顧今息隱隱有妥協的神色,微微猶豫,有些話,雖然明知道會動搖顧今息的心思,但是他還是不得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