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
那分明是張語涵!
那個他心心念念,夜夜爲之輾轉反側的人兒,正隨着大軍一同,身披戎裝戰甲,向他疾馳而來……
一時間,殷臻只覺得喉嚨間一陣酸澀,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
來人行軍極快,這一會兒工夫,就已經到了城門外。
當先一名少將打扮的將軍勒緊手中繮繩,胯下戰馬當即仰天長嘶一聲,穩穩地停在了城門五米之外,而隨在這將軍身後的軍隊同樣軍令嚴明令行禁止,那少將一擡手間,身後一片戰馬嘶鳴之聲,齊齊停駐在當地。
那少將擡眸,在城牆之上掃視一週,最終將目光定格在那個緊緊握住瞭望臺邊沿,同樣回望着她的人身上。
看着那烈烈戰袍,威嚴身姿,那少將原本犀利的眼神幾乎是在一瞬間柔軟了下來,覆上一層晶瑩的光彩,在日光下愈加流光溢彩。
還好……
還好她來得及,還好他無礙……
微微垂眸,少將壓下心頭的千般思緒,擡高了手臂,一枚黝黑令牌正握在她手中。
“末將夏菡,率京畿守備來援。此乃調兵虎符,請開城門!”
殷臻看着那雙此時還纏着一圈粗糙布料包紮着的手,死死握緊了手下的城垛,才按捺住自己就這麼衝過去的衝動,沉聲一擡手。
城牆內的士兵見了這手勢,頓時會意。
沉重的硃紅城門,在來人面前緩緩打開。
張語涵深吸一口氣,揮手下令:“進!”
浩蕩大軍,自然不可能都涌進這一座小小的潁城之中,張語涵這一聲令下,身後的軍隊自行分爲兩部分,除了少數的幾位將軍御馬隨着張語涵的腳步入城之外,其餘人等皆在城外就地安營紮寨,將這小小的潁城圍在其中。
城牆之上,殷臻早就按捺不住,飛身掠下,長身而立,候在城牆之內,看着那個日思夜想的人兒一步步向着自己而來……
張語涵走到近前,勒馬而立,兩人一俯首一擡頭,神色間看似平淡,實則其下的激動,只有他們二人懂得。
殷臻自知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深吸一口氣,同樣翻身上馬,拱手道:“諸位遠道而來,辛苦!如今時機特殊,話不多說,請諸位隨本帥來!”
對這位東離戰神,身爲武將沒有不拜服的,殷臻此話一出,衆人自然是別無異議,紛紛跟在他身後往城主府方向而去。
不多時,城主府大廳之中,兩方大將已經都到齊,倒是顯得向來空曠的大廳有些擁擠。
張語涵也明白此時並非是兒女情長的時候,直言問道:“殷主帥,不知這潁城,如今情形如何?”
他們方纔來的時候留意到城牆之上的佈防,縱使嫺熟至極,卻仍舊是難掩疲憊之態。
無論是這份嫺熟還是疲憊,都昭示出一個事實,這座不大的城池必然已是固守多日,只是不知,如今的情況,到底到了什麼程度……
殷臻聞言,也是眉頭緊鎖,搖了搖頭:“不妙。”
這話一出,衆人心中頓時咯噔一下。
能夠讓殷臻說出這話,已經說明了局勢的嚴峻程度。
殷臻也不多賣關子,令人將一張大型的地圖鋪展開來,走上前爲張語涵一行講解着潁城此時的佈局。
“此次戎狄進攻我東離,可謂是蓄謀已久,準備充足,無論是糧餉還是在軍備上,都遠遠不是我們可以匹敵的。”
殷臻這話一出,張語涵一行頓時面色微變。
無論是京畿守備軍的將領還是張語涵這個皇后,都是常年身居京城的人,怎麼會不明白這東離的國庫爲何會如此空虛?只是沒有想到,如今竟然連一個番邦小國都比不上!
殷臻也不在意身後諸人的臉色,只接着道:“不只是如此,就連東離這一帶的地勢,戎狄也是十分熟悉,特地選擇此處,就是因爲黎城之後便是一片草原,正是他們一展所長的所在!”
說着,殷臻將手指落在了潁城之外的遼闊草原上。
張語涵凝眸看去,卻隨即帶上了幾絲笑意:“可惜,他們也太過託大!”
殷臻聞言,笑望了張語涵一眼,眸中帶着驕傲與讚賞的神色:“不錯,這戎狄人也未免太過託大,自以爲對我東離的山河瞭如指掌,卻不知,這草原之上的沼澤之地!”
他當日與手下諸將定計,便沒有絲毫的留手,當晚便將戎狄引上了絕路。
浩浩軍隊,前仆後繼,整整數萬人馬,永遠留在了那片沼澤之中!
張語涵自然能夠領會這其中的意思,只是仍舊不免有所擔憂。
“沼澤之利,雖是上策,但只能用一次。”
戎狄人不是傻子,吃了一次虧,自然知道繞開這片沼澤,這雖然會給他們的行軍帶來一定的延誤,卻不會傷及根本,接下來,仍舊是一場硬仗——在草原上對上戎狄騎兵,無疑,吃虧的必定是他們東離將士!
這一點上,戎狄人並沒有算錯。
張語涵這話一出,殷臻手下幾員大將對視一眼,眸中皆是閃過一絲笑意。
薛毅接過殷臻的話,笑道:“這地勢,也要看是落在誰的手中!到了咱們將軍的手裡,平原又如何?一樣是他們的死地!”
這話一出,張語涵幾人頓時對視一眼,眸中皆是閃過一絲驚訝。
張語涵看了眼垂首望着地圖的殷臻,心中隱隱有些興奮:“願聞其詳!”
薛毅面上盡是與有榮焉的神色:“戎狄騎兵的厲害,末將不多加贅述,這草原本就是有利於騎兵施展的所在,可這一點,我們兩方都清楚,這也就導致他們的輕敵,可惜,我們將軍第一場對戰,就狠狠給了他們一個教訓!”
“可不是!”說到這裡,劉烈等人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接過話來,“將軍領着咱們先他們一步趕到潁城,那羣蠢貨卻被攔在沼澤那兒,損兵折將呢。”
“不止如此,將軍領着咱們墊高地勢,臨時墊出一個個坡度,在坡地設下絆馬索,阻攔騎兵,坡頂盾兵在前利箭於後,一輪輪射過去,那羣莽夫還未靠到近前,就已經沒幾個能夠喘氣的了!”
“哈哈,當時的情景你們沒看見,真是可惜了!”
“就是!痛快!”
……
衆人紛紛興奮地講述着當時的場景,聽得張語涵一行眼神越來越亮,對殷臻也更加從心底欽佩起來。
這些佈置事後說來簡單,卻在當時混亂而緊張的情景之下,殷臻能夠保持如此情形的頭腦,做出決斷,並將所有不利因素都轉化成有利因素。
這份本事,說來簡單,卻又有幾人能夠做到?
張語涵聽着衆人興奮的聲音,看着殷臻始終沉穩如初,並未曾以衆人的讚譽有絲毫動搖的身影,眼中的興奮漸漸退去。
她還記得,最初那個問題,殷臻是如何回覆的。
——不妙!
果然,待到衆人的興奮漸漸平復過來之後,劉烈幾人卻漸漸皺緊了眉頭,有些心虛地看着自家主帥,薛毅猶豫了片刻,還是接着對張語涵一行道:“不過,戎狄騎兵天下聞名,也不是吹捧出來的。現在,已經是僵持的局勢了!”
其實,若不是有殷臻的奇技百出,只怕,就不是“僵持”這麼簡單的事兒了!
張語涵抿脣,思慮片刻,沉聲開口:“我們此行匆忙,帶來的人馬足夠,糧草卻算不得多,潁城內的資源,還能夠支撐多久?”
殷臻眉目一沉,片刻後,方纔沉聲開口:“三日!”
“什麼!”
張語涵心頭一跳,她雖然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但仍然是萬萬沒有想到,加上他們這些人的力量,這潁城竟然只能守住三日!
這個時間,着實太過緊迫!
“夏將軍,主帥說的,也算不得誇張。”隨在張語涵身側的一名將軍接過話來,上前看着地圖,眉目間皆是沉重,“雖然有主帥奇襲在前,但黎城一線之後無險可守,也並非虛言,這潁城……”
那將軍並未接下去,只是在場的所有人,包括戰場經驗相對較少的張語涵心中都明瞭了幾分。
並非是他們兵力不夠,能力不夠,而是這潁城,說到底,着實是太小了些,這城牆,着實是太鬆軟了些……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方纔進城的時候,有心人都留意到,連他們帶來的大軍都不能駐紮進入潁城,只能在城門外安營紮寨,換言之,他們的到來,頂多是可以與城內的士兵相互交替,解決了疲軍作戰的問題,卻不能增加實際作戰的數量。
這種助力,實在有限!
現在,他們少得是充足的武器與糧草,而不是人手!
張語涵聞言,神色間多了一絲冷色,對身後衆人揮了揮手,道:“咱們一路趕來,大家都辛苦了,且下去洗漱一番吧。”
衆人對視一眼,知道張語涵這是有話要單獨與殷臻談,就連殷臻身後的士兵都帶眼色地退了出去。
他們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了,剩下的,就要看這兩位怎麼解決了。
不多時,偌大的宴客廳之內便只餘下張語涵和殷臻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