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今息沉吟一陣,還是搖了搖頭。
“這個我現在還說不準。”
雖然她的直覺已經有了答案,但是直覺並不能作爲查案結果,她要的,是證據!單憑這紅口白牙的幾句交談,幾個異常神情,根本什麼問題都說明不了。所以,在沒有下定論之前,她心中的結論,是不會對任何人言說的。
柳令春知道顧今息素來慎言,也就沒有再說些什麼。
正當車內沉默之時,車廂外“籲”的一聲,車伕一勒繮繩,停住了馬車。
顧今息本就重病初愈,身子孱弱的很。馬車驟然停住,她原本反應也算迅速,伸手就要扣住一旁的車窗,穩住身子。誰曾想,這一動,竟然扯到了背上的傷口!身上疼痛的瞬間,顧今息的動作隨即一僵,一個猶豫之間沒有扶穩,眼看着就要向着一邊倒去!
柳令春原本就隨時注意着顧今息,看她動作一僵,就猜到了原因,暗道不妙,眼疾手快地向着顧今息撲了過去,在她壓上牆壁之前一把將她拽了回來。
“沒事吧?”驚魂甫定,柳令春上上下下檢查着顧今息,口中慌忙問道。
“沒事。”顧今息虛弱地笑了笑,安撫道。
在柳令春沒有注意到的地方,隱藏在衣袍下的手卻早已攥緊。背上的傷口,傳來一陣陣火燒火燎的痛感,疼痛順着每一滴血液流淌在全身,顧今息幾乎是費了全身的力氣才抑制住了身子的顫抖,沒有驚叫出聲。
柳令春這會兒還沒從剛纔那一幕中完全反應過來,對這一切渾然未覺,看顧今息雖然虛弱但也算是還好的樣子,就沒有多想。
掀起簾子,柳令春將心中的擔憂後怕都發泄到了車外的人身上。
“怎麼回事?!”
語氣中包含着怒氣,讓車伕嚇得臉色蒼白,連忙回道:“回稟大人,方纔這個人突然出現,小的沒注意到,這才突然停車的。請大人恕罪。”
柳令春面色陰沉,順着車伕所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見一個青衫儒雅的少年郎不避不閃地站在馬車前,也正望着他這方。
看着來人,柳令春臉上有些驚訝的神色。此人說來他不久前纔剛剛見過,正是那出事兒的兵部侍郎府上庶長子,魏少風!
他來這裡做什麼?
柳令春心中暗自思量着,面色不動,反而開口對魏少風寒暄道:“原來是魏公子,家奴冒失,險些傷了公子,還請公子不要見怪。”
魏少風早在柳令春掀簾而出的那一刻,就注意到了他,並一直在等着對方開口。
柳令春的話一出,魏少風拱手一禮,不卑不亢。
“柳大人言重了,當街攔車,本就是少風的不是,只是……”魏少風說到此處,不由地一頓,神色間都黯淡了幾分,“實在是情非得已啊!”
情非得已?
一句似感嘆似心傷的話,讓柳令春敏感地捕捉到了不對之處。魏少風此刻出現在這裡,說這番話,是打的什麼主意?
未等柳令春回話,一道清雅的嗓音從車廂之內傳來。
“魏公子請節哀。今息今日本就與魏公子一見如故,有些話,欲與魏公子詳談。公子若不嫌棄,還請車內一敘。”
說着,竟是直接邀了魏少風入車廂詳談。
柳令春和魏少風聽得此話,皆是多少有些詫異。
魏少風是沒料到,事情會進展得如此順利,甚至還沒等自己開口,顧今息就已經拋出了橄欖枝,讓他着實有些受寵若驚啊。
柳令春想的則更多一些,想到方纔車內他們兩人的交談,柳令春心中生疑。
難道,顧兄是想要藉機試探一下這個魏少風?
無論心中作何感想,此刻柳令春卻是不會拆顧今息的臺的。當即向一旁側身一讓,做了個請的手勢。
“魏公子,不嫌棄的話,請吧。”
機會拋來,豈有不抓住的道理?
魏少風也不矯情,三兩步上前,拱手道了句:“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說着一掀衣袍,一步跨上馬車,躬身入了車廂。
柳令春當即放下車簾,閃身進入,隨即一聲“啓程”從車廂內傳出,噠噠噠的馬蹄聲響起,這一段路上的小插曲就在無人注意到的地方結束。
車廂內,顧今息忍着後背一陣陣的疼痛,依靠在馬車的角落裡,按住牆壁支撐着虛弱的身體。見魏少風和柳令春前後腳進了車廂,分坐兩側,顧今息微微點頭,對兩人示意。
“顧大人這是……”魏少風原本要還禮,一見顧今息慘白的臉色,有些驚訝地問道。
不是他好奇心太強,而是顧今息如今的樣子着實是有些嚇人。他沒想到這一會兒的功夫不見,顧今息就已經虛弱成了這副樣子。在魏府的時候,雖然這位顧大人有些臉色蒼白,但好歹也算是中氣十足,比起如今這副面無人色的樣子不知道強了多少。
顧今息以手捂脣,輕咳了幾聲,才強笑着回了句:“老毛病了。”
隨即不再言語,顯然是不欲多說。
柳令春看顧今息的樣子,暗中察覺到有些不對勁兒,心中越來越擔憂,卻不能在外人面前表現出來,畢竟顧今息傷得不光彩,決不能讓外人得知!
一時之間,車廂內倒是因爲這個問題沉默了下來。
魏少風一陣後悔,原本以爲顧今息邀自己入馬車,會率先開口,誰知道被自己的一個問題攪了之後,竟然就緘默不語了!
無奈,此時是他有求於人,也只能硬着頭皮先開口。
“兩位大人,少風有些關於此案的線索,想要和兩位大人商討!”
顧今息眼神閃過一絲瞭然,她早就猜到,這個時候魏少風主動找上門來,定然與案情有關,原來是送上門當他們的“內線”來了。
“魏公子知道些什麼,只管坦然相告就是了。”
顧今息面上淡然,一副不甚在意的樣子,其實心底裡早就暗自期待着魏少風的“線索”,能給他們帶來新的突破!
魏少風咬牙,直接吐出一句重磅消息:“我懷疑,父親的死,與魏少凌這個畜生有關!”
說着情不自禁地握緊了拳頭,根根青筋突出,可見其憤怒。
顧今息和柳令春當即一驚,沒想到他開口就是這句。雖然他們方纔也將魏少凌納入了懷疑範圍之內,但是這話從魏少風口中說出,就由不得他們多上三分疑心了。
柳令春沉下臉色,警告道:“魏公子慎言,若是沒有確切的證據,說出這話可就是你魯莽行事了。”
魏少風切齒拊心,神色愈見悲痛:“我若是手中已經有了充足證據,定要衝到陛下面前,狠狠地告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一狀!父親對他那麼好,他怎麼忍心……他怎麼下的了手啊!”
見魏少風越說越激動,那悲傷入骨的樣子,若說是僞裝出來的,那他們也只能說他的僞裝技巧未免太過高超了些。
顧今息暗自記在心中,安撫着魏少風:“魏公子,憤怒只會灼燒人的理智,除此之外,別無它用。你既然找到了我們,而沒有孤身魯莽行事,想來我等不才,卻還是有幫得上的地方的,還請魏公子直言來意吧。”
魏少風閉上雙眸,深吸幾口氣,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將滿腔的怒火狠狠壓下,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待到他再睜開眼睛的時候,裡面有什麼東西,晶亮灼人。顯然,魏少風已經下定了決心。
“大人,少風願爲馬前卒,助大人勘破此案,只求早日將真兇繩之以法!”
魏少風字字句句如泣如訴,幾乎讓聞者不得不被他打動。
柳令春心中雖然也有所觸動,但他向來號稱鐵面無私,絕不會讓感情主導自己的判斷。
柳令春眉目之間不見絲毫放鬆,追問道:“我們又如何能信任你呢?別忘了,魏大人既然身死家中,那麼這魏府中的每一個人,在案子未破之前,都是重大的嫌犯。”
出口的話,字字誅心,不可謂不犀利。
魏少風聞之,反應與柳令春想象中的大相徑庭。
只見他淒涼一笑,眼角眉梢都染上絲絲苦澀,說出的話讓顧今息和柳令春都半天回不過神兒來。
“將死之人,其言也善。少風的壽命,只剩下不到半月,大人還有什麼好顧慮的呢?”
直到馬車在宮門外停下,車伕的聲音傳來,顧今息和柳令春才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兩人對視一眼,皆在對方眼中看到不敢置信的神色。誰能想到,事實的真相,竟然會是這樣!
魏少風下車前的話語,似乎還在兩人耳邊迴響。
魏少風扔下那一句“人之將死”之後,看着兩人瞬間呆滯的神情,無奈苦笑着,將事情的原委娓娓道來。
“數月之前,我曾經收到一封匿名邀約信,說是關係着魏府及我自己生死榮辱之大事相商,要我孤身前往赴約。我雖然是又驚又疑,卻苦於無人訴說,輾轉反側,最終還是沒有忍住,前往赴約。這大概也是這一切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