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公與私,根本難不倒元輔先生!

徐璠幾次三番的阻攔的徐階和地方縉紳勾結,而且提出了自己的解決辦法,這個辦法看起來很完美。

但是他得罪了一些人,一些蘇鬆、浙江、南衙的海商,因爲徐璠的提議一旦通過,就避無可避的出現一個問題,那就是海上,會多出一大批的競爭者。

在針對應天巡撫、太監的過程中,只有徐璠的罪名是殺人,哪怕跟徐階有仇怨,把徐階比作了秦檜的汪道昆,也只是被潑了一身的污水,只是一個警告。

汪道昆朝中有浙黨的支持,有張居正迴護,汪道昆犯了一個一次成年男人都會犯的小錯誤,在過一段時間,就會煙消雲散,甚至會被重新起復。

在大明尊卑貴賤等級分明的禮教世界裡,汪道昆是大明的頂層中的一員,是住在紫微垣裡的大人物,是高官顯貴,他的這個強淫案子,大抵會在讀書人之間成爲一種風流倜儻。

甚至汪道昆願意,哪怕是將那個良家納妾,這案子搖身一變,就會變成一段金風玉露一相逢的故事。

但是徐璠是殺人傷人案。

這是一個顯而易見的打擊報復,所有人都清楚,徐璠是冤枉的。

他是被扣上了殺人的罪名,但是所有的物證、人證、書證都會指向徐璠,而且很快就會有一輪來自士林的風力輿論,將徐璠從頗爲儒雅的大公子,變成一個嗜殺成性,殘暴的惡人。

徐階知道這一切。

南衙地面做事,繞不開徐階的關係網,誰要對徐璠動手,若是沒有徐階的點頭或者默許,這案子不會發生。

就是這麼快,徐璠從人人稱讚的大公子,變成了殺人犯,被收監。

盜墓賊有個規矩,那就是盜洞裡先出來的一定是父親,然後纔是兒子,因爲父親不會爲了那些盜墓所得財物把兒子推下去,但是兒子有可能會。

可徐階有三個兒子,老大開始公然違抗他頂撞他,阻攔他的時候,他默許了某些行爲的發生。

所以,譚綸纔會說,虎毒不食子,徐階是個狠人。

張居正看着手中的這份奏疏,開口說道:“徐璠殺人,歷歷有據,人證物證書證,鐵案如山,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之事。”

“徐璠八議議功,有修永壽宮之功,議貴爲正三品太常寺卿,理應削官身。”

“光祿寺署正顧九錫上奏言:徐太師子徐璠,歸鄉大肆兼併,魚肉一方,與劣幕、惡吏等聯爲一氣,敲詐勒索良善,橫行無忌招搖,侵害小民無度,爲惡鄉里,罪加一等,理應充軍戍邊。”

殺人償命,但是有八議中的兩議,就是功和貴,貴是正三品以上,所以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徐璠也成了一個人人喊打的惡棍,充軍戍邊,就成爲了最後的判罰。

徐璠的案子之所以要拿到文華殿廷議,是因爲徐璠有正三品的太常寺卿,雖然不視事兒,但官階是實打實的。

“有人有異議嗎?”張居正念完了大理寺的判罰,詢問着廷臣們意見。

萬士和眉頭緊蹙的說道:“那光祿寺署正顧九錫,不是徐太師的女婿嗎?”

“是。”譚綸看着萬士和回答了這個問題。

萬士和得到了這個肯定的回答之後,立刻變得驚恐了起來,他心裡那個天下尊貴卑賤的世界,那個親親相隱、親親之誼的世界,正在崩塌。

顧九錫是徐璠的妹夫,顧九錫不僅不爲徐璠說話,還落井下石,刺了徐璠心窩一刀,從削官身永不敘用,變成了充軍戍邊。

沒有背叛階級的階級,只有背叛階級的個人,而背叛階級的個人要付出慘痛的代價,過去的親朋好友,一夜之間,變得陌生,變成了拿着刀,恨不得致對方於死地的仇敵。

這就是代價。

再無人有疑問後,張居正書押,將奏疏遞給了張宏,張宏放到了御前,請陛下下印。

朱翊鈞看了看,徐璠充軍戍邊的地方,比較奇妙,徐璠流放之地在薊州。

薊州是大明九邊之一,也算邊鎮,這算是到了戚繼光的地盤,也算是能夠優待一二,不至於徐璠死在邊方。

通常情況下的流邊,都是到雲貴,鎮南關這等窮山惡水之地,張居正給徐璠選在了薊州,也算是迴護了。

朱翊鈞下印,看着奏疏開口說道:“禮崩樂壞,仁者寡,不仁者衆,仁者仁政,如杯水車薪,古人誠不欺朕,下章刑部吧。”

這是個殺人的鐵案,徐璠有沒有殺人都不重要,證據證明了徐璠殺人了,而且鐵證如山。

宋陽山被降了三級戴罪立功,汪道昆清譽被污,朝廷派出緹騎偵辦,俞大猷、陳璘被申斥,張進、張誠被打了十杖,徐璠被削官身充軍流邊。

臘月初八,臘八節,大明京師準備過年的日子裡,大明派往南衙主持清理南衙清田的諸臣僚,皆有了處置。

大明首輔張居正繼續主持廷議,似乎對這件事並不是很在意,但熟悉張居正的廷臣,心裡都清楚,眥睚必報張居正絕對不會如此善罷甘休。

對於大明朝臣而言,更能直觀的感受到張居正的可怕。

當屈辱發生而張居正默不作聲的時候,那就是老虎眯起眼睛,打算吃人的時候了。

就連廷議的氣氛都壓抑了幾分,所有人說話都生怕開罪了張居正,不知道張居正心裡窩了多大的火氣,準備對下發泄。

羣臣結束了廷議,講筵之前,朱翊鈞心裡有些疑惑不吐不快,他讓侍讀侍講學士稍後入殿,殿上只有朱翊鈞、張居正、馮保、張宏幾人。

“徐階如此狠毒?徐璠可是他兒子。財帛動人心,果然這等厚利,眼裡只有利益的時候,真的能把人變成鬼。”朱翊鈞看着張居正說道,評價這一系列的事情。

最讓小皇帝不能理解的就是徐璠被迫害,宋陽山、汪道昆等一衆,這是鬥爭,爲了維護自己利益的鬥爭,但是徐璠,可是徐階的大兒子,這都能下得去手。

“徐階是陽明心學的再傳弟子,本身就百無禁忌,別無選擇,他只能這麼做,否則這些惡名,都會到他的身上。”張居正俯首說道,他很瞭解徐階,徐階唯利是圖,那是必然的,還沒有到虎毒食子的地步。

徐階沒有選擇,他只能如此。

朱翊鈞想了想問道:“像楊太宰那樣?”

“楊太宰是碩德之臣。”張居正想了想,還是認爲徐階和楊博不一樣,他們的確有相似的地方,比如迫不得已,比如不得不爲,但是楊博比徐階還是要強一些,楊博始終將矛盾維持在一個鬥而不破的地步,就這一點,就要比冤死胡宗憲的徐階要強上百倍了。

君子解釋爲治人者時,不論私德,徐階冤死胡宗憲造成的危害,要比楊博維護晉黨那些邊角料利益做的事兒,要惡劣成千上百倍。

當然這也和楊博急流勇退有很大的關係,楊博要是繼續在朝中,怕是惡事只會越來越多。

急流勇退,何嘗不是一種智慧。

張居正俯首說道:“陛下之前詢問何爲公,何爲私,臣略有所悟,臣斗膽僭越,爲陛下解惑。”

“嚴嵩晚年盜墓舍祭品爲生,死於妻墓前,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初三,世廟主上重病,念起嚴嵩,詢問近侍,嚴嵩如何,近侍皆不敢言,司禮監掌印太監、東廠廠督黃錦才告訴世廟主上,嚴嵩四月以死於廟祝,屍骨無人收斂。”

“僅剩一言:平生報國惟忠赤,身死從人說是非。”

“直到臨死前,嚴嵩一直認爲自己忠勤敏達,在公私混淆之中,嚴嵩忠君卻不體國,竊國二十載,溺信惡子,流毒天下。”

張居正是《明世宗肅皇帝實錄》的總裁,他修這段歷史的時候,聯想到了皇帝陛下的公私,最近發生了一系列的事兒,都讓張居正對公與私,有了更深入的理解。

而他的這段話其實非常非常的危險,尤其是在禮教森嚴的萬曆元年,若是被其他臣子們聽了去,必然彈劾張居正大逆不道。

因爲張居正這番話在質疑君國一體的基本政治結構。

嚴嵩一生毫無疑問是忠誠於君王的,若是君國一體,大明就是嘉靖皇帝,嘉靖皇帝就是大明,皇帝就是天下,天下也是皇帝。

嚴嵩難道還一分爲二,分成了兩個人,一個是忠臣,一個是奸臣不成?

很顯然,嚴嵩不能分裂,那就是君主和大明並不是一體的。

張居正絕對沒有爲嚴嵩迴護申辯,甚至爲嚴嵩正名的打算,嚴世藩索賄都索賄到了裕王府的頭上,張居正當時就在裕王府,他纔不會爲嚴嵩正名。

張居正在藉着嚴嵩來確定公與私的定義。

關於君國一體的話,張居正也只能言盡於此,懂的都懂,不懂張居正也沒辦法細說。

作爲攝政之人,他大聲喊出君國並非一體,一就是一,二就是二這種話來,怕是明天就跟高拱一個下場了。

張居正並不打算謀朝篡位,所以話到了嚴嵩忠君而不體國,就夠了,再細說,就是不能觸碰的滑梯了。

“何爲公?”朱翊鈞聽明白了張居正的意思,他能聽懂,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本身就是朱翊鈞問張居正何爲孝,長幼尊卑爲孝的時候,區分君父一體時候說出來的。

張居正露出了一個輕鬆的神情,陛下得虧沒有繼續深挖君國是否一體的問題,而是問起了公的定義。

小皇帝是極其不負責任的,掄起赤子之心、純白至質的大錘,敲碎了張居正不惑之年建立的堅實的認知世界,卻不負責重建,讓張居正一個人艱難探索而重建。

要是小皇帝非要糾纏這君父、君國是否一體的事兒,張居正就打算直接不幹了,這講筵誰愛來誰來!

問!問!問!那是能問的東西嗎!

張居正端起了手,他對公已經有了明確的定義,雖然這個過程很是艱難,但是國事凋零,給了他很多的例子去觀察,去確定這個概念,就變的輕易而簡單。他笑着說道:“《易·繫辭上》曰::方以類聚,物以羣分,吉凶生矣。”

“《戰國策·齊策三》曰:物以類聚,人以羣分。”

“人們總是把有着相同特徵的事物歸爲一類,比如馬,有後山馬、駑馬、騏驥、千里馬、大宛馬,但它們都是馬。”

“而人們也總是因爲地域、親朋、志向、品行、愛好等等成爲一個個的羣體,這就是人以羣分。”

“《論語·衛靈公》曰:君子矜而不爭,羣而不黨。”

“所以,公就是羣,但羣不是公。”

朱翊鈞聽聞疑惑的說道:“公既然是羣,爲何羣不是公呢?”

張居正想了想說道:“臣要解釋清楚這個問題,需要就徐階之案爲例。”

“徐璠和徐階是父子,華亭徐氏是一家,這是羣,面對朝廷旨意之時,徐階或者說徐家,只能還田,否則斧鉞加身。”

“而華亭徐氏、大石頭沈氏、崑山顧氏,又是一個羣,他們是松江府的縉紳,他們彼此姻親兩百年之久,對於朝廷查清楚侵佔並要求還田的政令,是願意付出一定代價的還田的,比如拿到船引開海,因爲徐氏、沈氏、顧氏,本身就有布莊和糧莊,他們在開海事中佔據了有利地位。”

“而南衙地面十四府的縉紳又是一個羣,他們彼此遙相呼應,相映成林,彼此默契,對於朝廷的清理侵佔事,是極爲牴觸的,因爲只要有改變,就會有損失,很有可能在海貿事中,過往地位不在,他們極爲抗拒而不肯妥協,所以徐璠殺人傷人。”

“所以,大明有各式各樣、林林總總的羣,所有的羣,構成了一個整體,那就是公。公是羣,但羣不是公。”

張居正覺得自己講的太過於複雜了,小皇帝能不能清楚的明白他對公的定義,讓他比較擔心。

朱翊鈞想了想說道:“就是包含與被包含的關係嗎?公包含羣,羣被包含在公之內。”

“先生以一家一戶爲一羣而論,擴展爲了公。”

“朕德涼幼衝,不知所云,也試着舉例。”

“朕和雲南邊方的冉氏女子都爲大明人,我們的關係就是同宗同族同國,當有人傷害到了大明的利益時,比如南衙縉紳這個羣,侵佔田畝,導致朝廷稅賦不足,無力安定天下,大明顛沛,朕和冉氏女子的利益,都受到了傷害。”

“在這個過程中,縉紳這個羣,這個關係更爲簡單的羣,傷害到了關係更爲複雜的天下的公。”

“當羣因爲關係進一步擴大的時候,公在上,而羣在下。”

“相比較一家一戶的羣,城中一坊城外一里(一百一十戶爲一里)爲公;相比較城中一坊或者城外一里爲羣,縣州爲公;相比較縣州爲羣,則府道爲公;相比較府道爲羣,則天下爲公。”

“天下爲[wéi]公也。”

張居正聽聞陛下這個根據關係的複雜程度,累層遞進確定羣和公具體而明確定義的時候,心服口服的說道:“陛下睿哲英明,人以羣而分,公爲羣,而羣非公;公大而羣小,公在上,而羣在下,天下爲[wéi]公。”

人是羣的基本構成單元,根據關係,可以把人劃分爲一個個的羣。

而關係更復雜涉及到的人更多的大羣,向下包含關係簡單、涉及到的人更少的小羣。

最大的大羣就是天下,包含了天下人,這就是天下最大的公,天下爲公。

一旦解釋清楚了公,與之相對應的就是私。

朱翊鈞想了想說道:“兩廣總督殷正茂驅逐了小佛郎機人是爲公,而兩廣縉紳爲了做買賣,聯合小佛郎機人,輸賄給廣東海道副使汪柏、都指揮使黃慶竊居濠鏡爲私。”

“殷正茂言給小佛郎機人加稅,爲公,萬士和爲每到商議到有可能損害縉紳利益時胡攪蠻纏,爲私。”

“工部拒絕武清伯索要銀錢修房,爲公,孃親爲了四千兩銀子問國帑要錢給武清伯修房子爲私。”

“朝廷爲天下稅賦清理南衙十四府七萬頃田,爲公,徐氏、沈氏、顧氏等螳臂當車,爲私。”

“這麼一說的話,小佛郎機人加稅是公事,就不該供養宮中私帑,理應入國帑;而宮中也不該拿戶部的錢賞賜武清伯,讓戶部背這個虧空和窟窿。這都是賄政之弊,恐有姑息之患。”

張居正一愣,自己又被迴旋鏢給擊中了!

徐階說的吏治上賄政之大弊和姑息之大弊,是抄襲張居正在嘉靖三十二年的《論時政疏》,這兩句是他張居正提出來的,現在,被皇帝用迴旋鏢打在了張居正的身上。

殷正茂的懲罰性關稅供養皇帝是賄賂皇帝,爲的就是皇帝姑息張居正。

這小皇帝,多少有點不知好歹了!窮的都到外廷討飯吃了,還一副大義凜然,道貌岸然的樣子!

張居正想了想說道:“陛下,臣是循吏,一切以成事爲主,矛盾存在於萬物之中,沖和爲宜,形而上的認知,往往和形而下的踐履之實爲矛盾,臣爲踐履之實爲準,殷正茂爲臣之門下,遠在極南,若是加稅不供養陛下,恐天下非議。”

小皇帝是小常有理,張居正是大常有理,就你小皇帝會迴旋鏢,他張居正就不會迴旋鏢了嗎?

矛盾說可是以楊博君子還是小人問題延伸出來的問題,具體事情具體分析,可是皇帝陛下的金口玉言!

“君國一體,君父一體,天下爲公,殷正茂有恭順之心,王國光也有恭順之心。若是殷正茂不把加稅給宮裡,他在極南時日無多,恐無法安定極南;若非張誠爲天使決斷,國帑今年也不會多這十二萬一千兩銀子,進退有度。”張居正再俯首說道。

君主就是天下,天下就是君主,這是形而下的踐履之實,張居正他不倚着皇權,做不成事兒,張居正太清楚這一點了,就以張四維還朝之事爲例,若不是小皇帝以貌寢爲由不肯讓張四維回來,張居正也只能看着張四維回朝,做《世宗實錄》的副總裁,等到修成的那天入閣。

張四維入了閣,那張居正做事,還能對晉黨窮追猛打?

這就是目前天下的基本格局,張居正劃出了條線,君國一體,君父一體,皇帝威福之權不可觸犯,日後奏對,不能越過這條線,越過之後,張居正就會閉嘴。

“公私之分,先生鞭辟入裡,乃不器大才也。”朱翊鈞認真想了想說道:“朕剛纔所言,和清流很像,不腳踏實地,高談闊論,不基於事實說話了,謝先生教誨。”

“臣愧不敢當。”張居正趕忙回禮。

張居正想了想俯首說道:“陛下,鹽徒拒捕,海風覆舟,在往時誠爲常事,然,今日清丈查侵佔有不平之鳴也,惡人欺隱,自爲私之心重,故與人謀害。要之主上睿明,揆度事理,衡鑑明允,其輕重予奪,必不有乖於情法之中。”

小皇帝知道張居正說的是什麼意思,大意就是南衙諸官被潑髒水,有人在刻意污衊罷了,張居正也是怕小皇帝對這一衆大臣產生了猜忌之心,故此說明。

朱翊鈞露出了一絲溫和的笑容說道:“那就繼續講筵吧。”

張先生無論是出於踐履之實,還是出於天下秩序,還是出於自身儒教禮法的侷限,仍然要堅定不移的高舉擁護皇帝,尊主上威福之權,都是一種務實的態度。

帝制是天下弊病的原罪,同樣也是眼下的最優解。

眼下大明的生產力,根本不足以推翻帝制建立一種全新的秩序,朱翊鈞做不到,張居正也做不到。

既然無法建立新的秩序,那就擁戴舊的秩序,大步向前,由量變引發質變,持續不斷的推動生產力的發展。

張居正今天給出了公的定義,朱翊鈞也沒有掄起大錘砸張居正的思想鋼印,人都有不應期,讓張先生緩兩天,再接着砸就是了,眼下只是有了公私的定義,關於公私,道阻且長。

而此時的都察院衙門裡,海瑞和葛守禮正在對天下言官的奏疏進行整理,部議之後,送入文淵閣。

海瑞和葛守禮很忙,海瑞主要負責部門的事兒,具體來說,就是鑑定一下熱門的科道言官,是不是真的有骨鯁正氣。

葛守禮主要負責彈劾奏疏,各地科道言官的奏疏,尤其是彈劾奏疏,他都要確定真僞,在廷議上表態。

“海總憲,我有些疑惑。”不懂就問葛守禮閒暇之時,看着一絲不苟的海瑞開口問道。

小皇帝是懂裝不懂,葛守禮是不懂就問。

海瑞看着葛守禮,笑着說道:“葛總憲有何疑問?知無不言。”

葛守禮頗爲不解的說道:“天下言官期盼海剛峰迴朝,當那把鋒利的劍,來斬掉老天爺都在示警的佞臣,但看海總憲回朝作爲,似乎是在和元輔同流合污。”

海瑞想了想說道:“能救大明的從來不是我,而是工於謀國,拙於謀身的元輔。”

“我只求大明能夠一掃宿弊,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罷了,我做不到,元輔能做到,我自然不會攻訐於他。”

“政治不講德行,因爲讓大明再興的路上,遇到的那些敵人,都是牛鬼蛇神,都是妖魔鬼怪,一身的正氣,殺不了他們。”

“再說了,元輔手段如此了得,德行還渾然如玉,那他也坐不穩首輔的位置不是?”

“咱們要的是首輔,而不是清流領袖。”

清流救不了大明朝,彼時嚴嵩當國,海瑞也以爲清流可以救得了大明,自從嘉靖四十一年,嚴嵩倒臺以來,海瑞只看到了徐階對嚴黨的反覆追殺,只看到了清流對嚴黨的兇狠反撲,只看到了清流高舉着清流的大旗,行那濁流之事。

徐階走了,高拱來了,海瑞還以爲自己能讓徐階還田,能查清楚南直隸十四府的侵佔,但是最後的結果是自己的被迫致仕。

再次起復的海瑞,對張居正的評斷也是一變再變,一變再變。

“他收受賄賂。”葛守禮沉默了一下,說起了張居正收銀子,張居正的銀子主要收的是冰敬碳敬,集中在春秋兩季。

海瑞看着葛守禮,越看葛守禮越是心虛,葛守禮的眼神越是躲閃。

海瑞笑了笑說道:“葛總憲是想說自己的吧,或者說這朝中,張黨、晉黨、浙黨的黨魁都收賄賂,我爲何充耳不聞,如同沒看見一樣,對他們進行彈劾?”

щшш⊕ TTKΛN⊕ ¢O

“賄政之弊易治,姑息之患難除,考成法破姑息之患,才能言賄政之弊。”

шωш ▪тTkan ▪¢ ○

“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細流,無以成江河。”

“羽毛多了也能沉沒舟船,柿棗多了也能壓斷車軸,異口同聲的討伐甚至能融化金屬,這便是積羽沉舟,羣輕折軸,衆口鑠金。”

“唯有考成法奏效,根治了這姑息之弊,才能治理賄政,陛下尚且年幼,銳意進取,一切都還來得及。”

海瑞不急,尤其是每天看到皇帝和張居正講筵的內容,海瑞就更不急了,還有什麼比充斥着希望的活着,更加令人愉悅呢?

“葛總憲是否研讀矛盾說?”海瑞問起了最近極爲風靡的暢銷書,矛盾說,這玩意兒乍一看不覺得有什麼,但是細細深究起來,卻覺得驚恐無比。

葛守禮面色複雜的說道:“元輔先生,不器大才。”

大家都是黨魁,做官比不過,學問也比不過。

“海總憲,葛總憲,講筵結束了,文華殿侍讀差人送來了今天講筵的內容。”一個司務將宮中講筵放在了桌上。

講筵札記,其實內容非常散,完全沒有《矛盾說》這種總結的容易看明白,但是海瑞和葛守禮還是會很認真的研究這些札記。

沒別的,就是見證下,無所不能張居正答不上來的時候,說的那四個字,容臣緩思。

更加清楚明白的講,海瑞和葛守禮想看樂子。

“這!”葛守禮看完了札記,目瞪口呆的說道:“這這這…公與私,還能如此解嗎?”

“這公與私理應這麼解啊!”海瑞感觸頗深的回答道。

海瑞也有自己的矛盾,或者說疑惑,賄政,絕不應該,但是現實是無法糾正這種賄政的風氣,海瑞想要彈劾,可形而下的踐履之實,又讓他無法下筆,他是一個俯下身子找答案的人,這種矛與盾產生的疑惑,甚至讓他對自己堅持廉潔的信念,都產生了一絲的迷茫。

但是在看完了公與私的定義之後,海瑞如同醍醐灌頂一般,解開了心中的疑慮。

相比較大明這個更大、更復雜關係的、涉及到了更多的人的公,張居正、譚綸、葛守禮他們這個羣就是私,賄政爲私,剔刷宿弊爲公。

“根本難不倒元輔先生!”葛守禮看完之後,也是略有所悟,但是他有些失望的是,張居正真的把問題答了出來。

這天底下還有難得到張居正的事兒嗎?

有。

小皇帝的教育。

而此時的宮中,小皇帝正在跟李太后、陳太后,講解張居正定義的公與私。

朱翊鈞端着手侃侃而談的說道:“孃親,這羣與單,公與私,就是這般解法,洪武年間,我大明朝的內帑國帑不分,天子十二庫,更是九庫歸外廷任大使、副使管理,京中官員俸祿都由內庫所出。”

“到了永樂年間,成祖文皇帝更是說,內庫所貯皆爲天財,待賞有功,雖朕不敢妄費。成祖文皇帝將內庫用於了北伐,這是混淆而確定的現象。”

“到了憲宗純皇帝時,外臣就再也無法清查內庫了,成化年間,戶部多次請奏清查內庫賬目,都被汪直以來往不便爲由,改爲了司禮監查賬。”

“後來屢次反覆,到了嘉靖十二年,皇祖父下旨規定,天子內庫天子專用,至此,公私皆分。”

朱翊鈞簡單的給李太后、陳太后講了講大明內帑十二庫的發展歷程,洪武永樂年間公私不分的國帑內帑混淆,到明憲宗時候的徹底否定外廷的干涉、再到孝宗、武宗的內帑國帑具體對待、最後是公私分明分賬的沖和。

按照嘉靖皇帝的祖宗成法,外廷每年要給內帑30%的收入,內帑專供皇帝使用,其餘皆爲國帑所有,自此大明內帑和國帑完全分開,國帑要是到內帑借銀子,那也是要打欠條的。

所以李太后問工部要銀子給武清伯修房子的事兒,是公私不分。

李太后有些欣慰,有些無奈的說道:“姐姐,你看我說什麼來着,皇兒就是個常有理,他外公的事兒,都過去了,他還跟我講這麼一大堆的道理,元輔先生果真不器大才。”

“那也是皇兒說的有理。”陳太后一聽也只是樂,笑意的說道。

朱翊鈞頗爲嚴肅的說道:“孃親,今天元輔先生上奏說,太祖時,每次外官來京奏事,或者縣丞典史有廉能愛民者,或者耆老百姓有冤屈者,常召見賜食,訪民間疾苦,懇請復祖宗成法。”

張居正不僅讓小皇帝見廷臣、朝臣、京官,還要小皇帝見外官(京師之外)、縣丞典史、耆老百姓,目的則是訪民間疾苦。

李太后將四歲的朱翊鏐給拉了回來,這孩子一不留神就在沙坑裡挖沙子,挖的哪裡都是,李太后笑着說道:“皇兒有主意,就自己定吧。”

公與私是個對舉互言的關係,就像是大與小,只有對比才有公與私,比如一家一戶和一層樓,一層樓是公,造穿了承重柱,就是損公肥私。求月票,嗷嗚!!!!!!!!!!!

第451章 殺人不一定要動刀第531章 大明真的存在嗎?第485章 到底是誰帶壞了陛下?第388章 朕親自手刃徐階第二百一十八章 不想說,不敢說,不能說第494章 考成法,是天下官吏的自由第349章 稽稅院,擴編!第一百一十六章 生民之骨血已罄,國用之費出無經第一百五十三章 活在當下,何不貪歡?第七十六章 瘦徐家,以肥天下第527章 百業農爲先,農興則百業興第二百三十一章 正奇相生,變化無窮第308章 人給狗送葬,天下奇聞!第二百二十七章 真是一個好主意!第一百四十五章 救還是不救,這是一個問題第一百五十一章 重新定義清流第392章 我朱翊鏐該有的命運,就是享樂!第一百二十五章 何嘗不是一種夫目前犯?第六十一章 知行並盡,表裡如一第387章 搶着給皇帝送錢,算怎麼回事兒?第一十六章 殺人需用利刃第一百一十一章 拆門搬牀募軍餉,單刀赴會勸賊降第347章 我家皇爺爺讓我給你帶句話第四十章 曲則全,枉則直第五十四章 過河拆橋,上房抽梯第528章 我也可以談,我也可以愛大明第二百五十八章 名義上的家人,變成真正的家人第419章 三馬之力的蒸汽機第一百六十一章 克復大寧衛第一百七十二章 對付蠻夷,要用他們能聽得懂的方式第514章 解刳院雅座一位第六十章 始作俑者,其無後乎第379章 人心都是肉長的,經不起這樣扎第五十七章 君不君,臣不臣,天下大亂第七十二章 少年負壯氣,奮烈自有時第327章 陛下,臣真的沒敢多拿一釐錢!第五十八章 世間哪得兩全法第四十二章 對小皇帝的考成第二百零四章 《勞動圖說》朱中興第一百八十八章 物種的多樣性第472章 世界的參差不齊第308章 人給狗送葬,天下奇聞!第三十三章 狼、虎、龍第520章 無事王老狗,有事王次輔第六十一章 知行並盡,表裡如一第528章 我也可以談,我也可以愛大明第335章 賺錢,寒磣嗎?不寒磣第388章 朕親自手刃徐階第二十七章 劃破黑暗的一道光第一百六十八章 罵人不揭短,爲什麼要罵人?第360章 陛下這個樣子,都是你張居正教的!第295章 君臣?共軛師徒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力降十會第一百五十三章 活在當下,何不貪歡?第344章 誰輸誰贏不重要,打的好看就行第二百四十五章 言先生之過者斬,勿論第二百七十七章 漫不經心的炫耀第396章 人主當急萬民之所急第三十九章 科道言官朝天闕第505章 我們要做的就是,殺光海寇第313章 衍聖公?誰愛要誰要,我們南宗不要第五十八章 世間哪得兩全法第二百一十一章 手縛二雞之力的書生第一百零三章 蠻夷狼面獸心、畏威而不懷德第二百六十二章 放下助人情結,尊重他人命運第356章 精紡毛呢的最後盛宴第406章 給泰西一點小小的大明震撼第一百零二章 元輔先生沒有這麼無能的弟子!第四十五章 發乎己者有不忠第五十四章 過河拆橋,上房抽梯請假條第二百六十一章 熟練度拉滿的裡挑外撅第一百五十二章 畫舫一二事第305章 因人成事休定論,時運相逆人離羣第517章 大明水師閱艦式第一百九十六章 上報天子兮,下救黔首第四章 皇權特許第531章 大明真的存在嗎?第504章 連棉布都不買,做什麼特使!第二百七十一章 我只是收買了仙姑的侍女第一百四十四章 朕,唯利是圖!第一百三十三章 申舊章飭學政,以振興人才第524章 皇國興廢,在此一舉!尊王攘夷,就第307章 封建禮教害死人第514章 解刳院雅座一位第一十八章 旭日初昇,大耀東方第一百九十九章 當大明的看門狗,豈不是能吃到骨頭?第一百一十章 張居正還沒用力,張四維就底牌盡出第二百六十章 戰爭之中,傷亡不可避免第一百三十九章 六冊一賬,收付記賬法第二百七十七章 漫不經心的炫耀第二十七章 劃破黑暗的一道光第475章 四個自然而然的推論第七十五章 天下之事,有常有變 君子處事,有經有權第二百二十一章 資源鎖死科技樹第346章 去奢崇儉,誠乃救時要務第二百八十二章 陛下說完了,可有人有異議?第496章 明日五更天拔營,號令爲:回家第290章 你拿這個來考驗朕,朕怎麼可能經受第二百六十八章 論跡不論心
第451章 殺人不一定要動刀第531章 大明真的存在嗎?第485章 到底是誰帶壞了陛下?第388章 朕親自手刃徐階第二百一十八章 不想說,不敢說,不能說第494章 考成法,是天下官吏的自由第349章 稽稅院,擴編!第一百一十六章 生民之骨血已罄,國用之費出無經第一百五十三章 活在當下,何不貪歡?第七十六章 瘦徐家,以肥天下第527章 百業農爲先,農興則百業興第二百三十一章 正奇相生,變化無窮第308章 人給狗送葬,天下奇聞!第二百二十七章 真是一個好主意!第一百四十五章 救還是不救,這是一個問題第一百五十一章 重新定義清流第392章 我朱翊鏐該有的命運,就是享樂!第一百二十五章 何嘗不是一種夫目前犯?第六十一章 知行並盡,表裡如一第387章 搶着給皇帝送錢,算怎麼回事兒?第一十六章 殺人需用利刃第一百一十一章 拆門搬牀募軍餉,單刀赴會勸賊降第347章 我家皇爺爺讓我給你帶句話第四十章 曲則全,枉則直第五十四章 過河拆橋,上房抽梯第528章 我也可以談,我也可以愛大明第二百五十八章 名義上的家人,變成真正的家人第419章 三馬之力的蒸汽機第一百六十一章 克復大寧衛第一百七十二章 對付蠻夷,要用他們能聽得懂的方式第514章 解刳院雅座一位第六十章 始作俑者,其無後乎第379章 人心都是肉長的,經不起這樣扎第五十七章 君不君,臣不臣,天下大亂第七十二章 少年負壯氣,奮烈自有時第327章 陛下,臣真的沒敢多拿一釐錢!第五十八章 世間哪得兩全法第四十二章 對小皇帝的考成第二百零四章 《勞動圖說》朱中興第一百八十八章 物種的多樣性第472章 世界的參差不齊第308章 人給狗送葬,天下奇聞!第三十三章 狼、虎、龍第520章 無事王老狗,有事王次輔第六十一章 知行並盡,表裡如一第528章 我也可以談,我也可以愛大明第335章 賺錢,寒磣嗎?不寒磣第388章 朕親自手刃徐階第二十七章 劃破黑暗的一道光第一百六十八章 罵人不揭短,爲什麼要罵人?第360章 陛下這個樣子,都是你張居正教的!第295章 君臣?共軛師徒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力降十會第一百五十三章 活在當下,何不貪歡?第344章 誰輸誰贏不重要,打的好看就行第二百四十五章 言先生之過者斬,勿論第二百七十七章 漫不經心的炫耀第396章 人主當急萬民之所急第三十九章 科道言官朝天闕第505章 我們要做的就是,殺光海寇第313章 衍聖公?誰愛要誰要,我們南宗不要第五十八章 世間哪得兩全法第二百一十一章 手縛二雞之力的書生第一百零三章 蠻夷狼面獸心、畏威而不懷德第二百六十二章 放下助人情結,尊重他人命運第356章 精紡毛呢的最後盛宴第406章 給泰西一點小小的大明震撼第一百零二章 元輔先生沒有這麼無能的弟子!第四十五章 發乎己者有不忠第五十四章 過河拆橋,上房抽梯請假條第二百六十一章 熟練度拉滿的裡挑外撅第一百五十二章 畫舫一二事第305章 因人成事休定論,時運相逆人離羣第517章 大明水師閱艦式第一百九十六章 上報天子兮,下救黔首第四章 皇權特許第531章 大明真的存在嗎?第504章 連棉布都不買,做什麼特使!第二百七十一章 我只是收買了仙姑的侍女第一百四十四章 朕,唯利是圖!第一百三十三章 申舊章飭學政,以振興人才第524章 皇國興廢,在此一舉!尊王攘夷,就第307章 封建禮教害死人第514章 解刳院雅座一位第一十八章 旭日初昇,大耀東方第一百九十九章 當大明的看門狗,豈不是能吃到骨頭?第一百一十章 張居正還沒用力,張四維就底牌盡出第二百六十章 戰爭之中,傷亡不可避免第一百三十九章 六冊一賬,收付記賬法第二百七十七章 漫不經心的炫耀第二十七章 劃破黑暗的一道光第475章 四個自然而然的推論第七十五章 天下之事,有常有變 君子處事,有經有權第二百二十一章 資源鎖死科技樹第346章 去奢崇儉,誠乃救時要務第二百八十二章 陛下說完了,可有人有異議?第496章 明日五更天拔營,號令爲:回家第290章 你拿這個來考驗朕,朕怎麼可能經受第二百六十八章 論跡不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