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武林史•人物誌•雲悠篇:雲悠, 生辰不詳,大致生於武林歷276年。家世不詳,於武林歷281年, 遭仇家滅門, 被雲門門主雲凌所救, 同年, 加入雲門, 賜名雲悠。武林歷288年,於君山論劍一舉成名天下知,其輕功輕絕飄逸、優柔靈動, 被武林同好稱爲謫仙步,名列出塵、驚鴻、流雲三大輕功世家之上。武林歷295年, 與雲凌獨女雲月苒訂婚, 大婚之日叛出雲門, 原因不明,江湖傳言乃雲門內部權勢之爭。當日, 雲悠以一人之力殺出五門關,雲門死47人,傷531人,雲悠生死不明。直至……
直至,雲門對戰暮山之顛。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地下了半個月。不知不覺立秋已過, 天氣轉涼, 盛夏說來就來的傾盆大雨也漸漸變得多情纏綿。
前胸的傷好得差不多了, 結了迦, 大概是不會再裂開了。身體卻不見好, 輾轉病榻,一個多月也只是勉強下牀。輕月門的整頓早就差不多了, 閒箏已經開始忙着着手準備北上去幫雲揚的忙,我幾次想要動身回江西,卻終究未能成行。鳳卓有時候會去幫閒箏,更多的時候會在我身邊一本一本地翻看蒐羅來的醫書,找到合適的方子就買了藥回來煎,十幾個方子換下來,屋子裡藥香一片,收效卻寥寥。雲瑞也來看過我幾次,每次都只在窗外站上大半天,叫他也不吭聲,我疑心他多少知道我與雲揚之間的往事,卻也無從開口。
雲揚那邊也不順利,九天門貴爲天下第一幫,回到自己的地盤上後更是聲勢逼人,幾次接觸各有損傷,雲門佔不到什麼好,戰場一路向北推進,終於卡在了晉豫邊界。
九天門各省分壇都開始迴護,唯有司空玄遲遲滯留在湖南分壇,名義上是在牽制輕月門行動。閒箏幾次派探子察訪,都沒有什麼眉目。一直拖到九九重陽,湖南分壇終於起行,而變故,也發生在這個時候。
帶着雲瑞逃亡的路上,曾經兩遇司空玄,後一次他帶隊追擊,三箭險些要了我的性命。本以爲和他的糾纏就此結束,卻沒想到是剛剛開始……
廣州。輕月門。風儀軒。
結上衣服,桌上的茶已經涼了。鳳卓昨晚又看了半宿的書,這會,應該是到廚房拿早餐了。我懶懶地下了牀,拿起梳子,慢慢地順着頭髮。
身後輕柔的足尖一點。
我持梳的手一頓,已被握住,耳邊傳來不同尋常的溫熱氣息。
右手一翻,縮手回撞,指上急點來人的神封、中堂數穴,左腳橫踢。
來人仍是反手一抓,握住我右手不放,硬承了一腳。
我病中體弱無力,他悶悶地笑了一聲,道:“小悠兒,你到底還是捨不得我?”
聲音張揚戲謔,不是司空玄又是誰?
四目相對,見他挑眉而笑,眉淡而不媚;目邪而不妖,卻比當年坐在君家小亭裡寫寫畫畫的少年多了一分狂傲,少了兩分稚嫩。
那雙帶笑的鳳目裡,依稀可見少年隱怒的歲月,此時,卻蒙上了一層細細的暗影,彷彿昭示着主人秘而不宣的矛盾心靈。
司空玄,在煩惱什麼?
我微一怔,那層暗影卻倏然而逝,彷彿只是我的錯覺,司空玄卻趁着我這一怔之空,佛過我周身大穴,半邊身子一麻,被他接入懷裡。
他自顧自地抱了我,身體一輕,倒翻出窗戶。我只來得及看見鳳卓青衣的衣角轉過長廊。司空想必也見着了,他扶住房樑吊在屋檐上,低頭問我:“你要叫他麼?”
“你讓我叫麼?”
他輕笑:“讓自然是不讓的。只是想問問,流雲山莊的大門此時堆滿了九天門的客人,你家樓莊主忙得緊,你是想讓他去幫忙……還是想叫住他,讓他來救你?”
我避開他越貼越近的脣,冷道:“不管我選什麼,結果都是一樣。跟你既然沒有道理可言,我又何必浪費脣舌?司空,你不惜滯留不歸,讓九天門衆攻打輕月門,究竟是想做什麼?”
“我想……”司空玄的聲音忽然變得莊重,“讓你,在他和我之間選一個。”
我一怔,他抱着我的手臂緊了緊:
“我喜歡你。”
嘴張了張,沒有發出聲音來。我又是鬱悶又是震驚。
這司空玄,玩厭了貓捉耗子的遊戲,又改成談情的戲碼了?
見我不答,司空玄眉毛一彎:“你不信我?”
我扭了頭去。
我確是不信。
自少年一別,月前再見,這司空玄不但改了姓,連脾氣也有些變了,君家少主的高傲不知不覺已經變成青派堂主的邪魅張狂,數度追擊毫不留情,幾番欲擒故縱,後更是在我身上種下千里追魂。且不說他到底身處九天門,是敵非友,就說他這翻臉似翻書的品性和嫺熟的演技,我要是相信他,實在是說不過去。
他長長的嘆了一聲,斂了委屈神情,在房樑上借力,旋身帶我上了屋頂。
流雲山莊果然起了騷動,在屋頂上環顧,輕月門的門衆都是朝着山莊大門去的。
我住的風儀軒已屬後院,自然看不到門邊情景,不過已隱隱可以聽到廝殺喧響,想來司空所言至少還有一半是真的。鳳卓的身影略略頓了頓,翻出院子攔住一個人問了幾句。
起先,我念着閒箏內傷初愈,多少是希望鳳卓去幫幫她,只是司空玄既然說出喜歡不喜歡的話來,即使明知是假,我也實不願多與他糾纏。司空扣住我大穴防止我喊叫出聲,如今騰躍於屋頂,手下雖然片刻不肯放鬆,注意力卻似乎有些被吸引了去,我跟着他走了幾步,落腳一偏,把一塊青花瓦踢下屋頂。
清脆一聲,瓦片落地開花。這下,不只是鳳卓,連院子裡奔忙的輕月門衆也擡起頭來。
“唉……”司空玄長嘆一聲,語音裡卻不見着惱,“小悠兒,你這又是何苦~”
“悠!”鳳卓驚呼,足尖一點也上了屋頂,不敢逼近,怒喝道:“司空玄!你幹什麼?”
司空卻沒有理會他,連劍也未出鞘,卻伸開雙臂摟住我,湊到耳邊輕笑道:“悠?幾日不見,叫得這麼親密了?”
他聲音雖不大,尾音卻刻意提高,倒像是說給鳳卓聽的。
我身體一直沒有大好,穴道受制久了,暈眩感一陣陣襲來,鳳卓臉色變了幾變,到底着急,一劍虛刺而來。
司空竟沒有用我做擋箭牌,略略側身,扯下劍鞘,架住了鳳卓的劍。另一隻按在我穴道上的手內力一催,我意識頓時有些模糊,相隔如此近,卻只看見他嘴脣開合,聽不清他到底與鳳卓說了些什麼。
鳳卓的臉色漸漸發白,司空玄略鬆了手,我扶住他的劍鞘喘了幾口氣,低頭見輕月門的人在院子裡越聚越多,弓箭手開弓拉箭遙指着司空。
我撐起身子,與鳳卓對視一眼,他卻匆匆避了開去。司空玄重又抱了我,向後斜斜飄了出去,鳳卓迅速擡頭,追了幾步,終於還是停了下來。
滿院子的人顧忌着我,箭尖隨着一路移動,卻也終究沒有動手。
一路無言。
出了流雲山莊,桃花林中有接應的馬車,司空玄橫抱着我進馬車坐好,馬車立刻就跑了起來。
我靠在車上,窗簾隨着車不斷起伏,厚實的地面時不時出現在眼前。
“司空……”
他側了頭。
“攻打輕月門的人,是否撤了?”
他一怔,低低笑了起來:“比起這個,你不是更想問我,和鳳卓說了些什麼?”
我緩緩閉上了眼睛。
鳳卓逃避我視線的情景不停地在眼前晃動,晃得我心都疼了起來。
“以後,不可以瞞着我。”
鳳卓,你明明答應過的。
“我何必問……”我睜開眼,“你若是肯讓我知道,又怎會大費周章。司空,你不斷迫我,無非是猜度我心中鳳卓雲揚的分量!雲揚對我有恩,鳳卓對我有情,即使他們負了我什麼,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司空,你有經世之才,又何苦在我身上費這許多心思?”
微風透過揚起的車簾迎面而來,吹起額發,拂亂鬢角,林間細碎的微光在眉間跳躍,長睫在頰上投下絲絲暗影……
我擡起眼,在司空玄閃爍不定的眸光中,看到一片紅蓮火海、癡纏迷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