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車輦，李敬落座。
葉飄然與韓悠然很有自覺，在他身後站定。
接下來要面對的到底是妖道神皇。
在其面前她二人是小輩中的小輩，沒資格與她同座。
白淺在三人之後進來車輦，很是謙卑地以小輩的姿態親手爲李敬泡上茶水併爲他滿上一杯，這才款款落座。
這番姿態。
乍一看多少有些做作。
但李敬很清楚。
白淺此番真正將自己看做成了妖族大前輩，給予了應有的尊重。
世間最爲複雜的，莫過於是人心。
而妖族的心性，通常簡單樸實很多。
人分善惡。
妖同樣是如此。
不同的是。
人類懂得僞裝。
縱然是罪大惡極，也極少有人會令自身的惡爲人所知，他們很擅長將自己“包裝”冠冕堂皇的僞善者。
妖類則不然。
妖若爲惡，那便是惡。
他們不屑於僞裝，也懶得去僞裝。
除非是面對不可抗力造成的生命威脅，否則妖類極少會懂得進退。
這只是妖類生命耿直的一方面體現。
在強者爲尊的觀念上，妖類貫徹得非常徹底。
他們絕不會對自身認可的妖類強者與前輩高人有任何不該有的心思，通常得到尊敬的妖類強者也不會去爲難小輩。
像眼前白淺便是打心底認可了李敬。
且就目前來看。
不僅僅是神皇白淺，整個八重天所有妖類認可了他這麼一位狐妖天尊。
這倒也不難理解。
妖，無論在哪都不會如何合羣。
期間原因並不複雜。
妖類修行極爲不易，修行難以有成卻又“渾身是寶”很容易遭人覬覦甚至是獵殺。
此類現象只要有妖存在的地方必然會有。
像在藍星那種低緯度空間，狀況姑且還是好的。
在仙域。
妖類若是沒有足夠強大的靠山自身又沒有足夠強大的實力，很容易被人盯上最終淪爲一件又一件煉器材料亦或煉丹素材。
在一些比較有實力的門戶之中，豢養妖類風氣更是長期存在。
甚至有喜歡到處捕捉一些強大妖類囚禁，作爲坐騎的。
仙域南方妖域之所以可以那麼團結，很大程度上便是因爲大部分妖類沒有獨自面對來自人類以及異類修行者威脅的能力。
上三界九重天妖類的處境如何，李敬未曾做過了解。
不過想來不會比仙域好到哪裡去。
誠然。
妖道不僅有神皇更還佔據了一片天域，勢力強大不遜其他陣營。
然八重天的庇護不可能可以惠及所有妖物。
妖道能夠做到的，也就是守住八重天這一畝三分地。
這還得是以他們有充分危機意識，時刻防範人修或者異類修行入侵爲前提。
李敬原先倒也沒尋思太多。
此刻想來。
自身以狐妖天尊的身份從五重天一路“橫推”到八重天，這於上三界的妖類而言是一件無比振奮人心的事。
尤其他當先打的。
是與妖類最不對付的佛道陣營。
擡手揉了揉眉心，李敬審視了對座一臉乖巧又對自己充滿好奇的白淺兩眼，略有些頭疼。
其他的都好說。
關鍵眼前白淺是這麼一副態度，他不好如何欺負人家。
就這會。
人坐在面前根本是一小迷妹，他李敬再窮兇極惡也不至於欺辱自己的迷妹不是？
完了白淺還是妖道神皇。
她，代表着整個八重天。
這。
根本無從入手呀有木有？
更難搞的是。
就算他此刻表明真身並加以證明，白淺估摸着也會把事情作爲秘密埋在心底，不可能把此事宣揚出去。
你要問爲什麼。
因爲八重天需要一名妖類天尊。
明知李敬來者不善，白淺作爲妖道神皇依然親自相迎並以誠相待，這已足以說明很多。
重重吐出一口濁氣，李敬開口。
“白神……”
話未出口，端坐在對面的白淺扭了扭腰身。
“玖天尊喚我小淺即可，神皇什麼的不過是虛名。”
“……”
李敬。
“……”
身後葉飄然與韓悠然。
作爲妖道神皇，白淺是八重天的門面。
可在李敬面前，她這姿態放得真是低得令人髮指。
就剛剛她看似不怎麼安份扭動腰身的動作，若是她有顯露妖物特徵，怕不是像只小狗搖頭搖尾的畫面。
三人正無語着，白淺紅脣輕啓。
“玖天尊此來八重天是爲了什麼，小淺已有明瞭。”
說着，她忽的擡起一隻纖纖玉手塞到胸前深邃的溝鴻中，摸出一塊青色的古樸玉簡遞過來。
“我等妖類不通術法皆是依靠各類天賦修行，而妖類天賦覺醒又有着諸多限制，因而八重天不似其他天域擁有各種各樣的秘法傳承。此玉簡中記述的是我青丘狐妖皇一脈的傳承神通，此神通對血脈與種羣倒是沒有太過嚴苛的要求，但需得有變化之能，還請玖天尊笑納。”
“啊這……”
李敬。
對八重天，他確實沒抱多大期望。
畢竟妖類不通術法，多是依靠各具特色天賦“吃飯”。
傳承。
妖類不是沒有。
只是他們的傳承多與自身天賦掛鉤。
不同種羣極少有共通不說，能不能覺醒相應天賦都看運氣。
眼前白淺很有誠意。
他甚至還沒正經說上兩句話，人就把自家傳承神通給掏了出來。
垂眼瞧瞧白淺塞到面前隱隱帶點奶香味的玉簡，李敬選擇接過。
基於變化之能的妖族神通於他而言不會有多大意義。
不過可以讓玉憐、玖裡甚至是妲己試着參悟一下。
只要是狐妖，多少都會有一點變化之能。
千面天賦只是變化之能的“升級版本”，達到了可以以假亂真的程度。
白淺都把東西拿出來了，不要白不要。
且她不僅拿出了傳承神通，更還“自曝”了家門。
青丘狐。
這可是神話傳說中自成一脈的古老狐族，其傳承神通怕是不會尋常。
將心念投入玉簡，李敬簡單查看了下，意外發現這其中竟是以變化之能爲基礎的神通法天象地，練成可鑄就法身。
法天象地，與法相天地是兩回事。
後者是基於元神法相呈現，前者則是基於肉身。
法天象地的作用相當地簡單粗暴。
巨大化。
這巨大化並非單純的變化體型，肉身強度也會依照變化幅度而變化。
法身越是巨大，肉身強度提升幅度就越大。
妖類強就強在肉身。
法天象地這般神通在他們手中的威力可想而知……
好東西啊！
可惜對自己意義不大……
翻手將玉簡收起，李敬定睛看了看白淺。
正想說話，白淺露出些許不好意思的神色。
“玖天尊您對神物有需求，這方面請原諒小淺無法拿出來。玖天尊您應該很清楚，我等妖類生來就有直接消化靈物並加以煉化的能力，天材地寶對我等而言都是可以直接提升修爲的好物，且品階越高效果越好，只是化爲己用需要時間去消化。”
說着，她扭捏着道。
“神物庫存我們萬妖谷手頭很少，勉強也就能滿足族羣內部消化所需。這些年八重天出產的神物越來越少，庫存已經入不敷出年年都是負增長，全靠兩處小天地吊着。事關萬妖谷的命脈，還請玖天尊可以諒解。”
迎上白淺如此話音，李敬苦笑點頭。
“嗯，這個我理解。”
嘴上那麼說着，他心裡別提有多麼彆扭。
他確實有爲陳塘關多收集些神物的想法。
但白淺上來就是這般態度，他已沒有開口的打算。
偏偏人賊實誠。
主動說明了自家的困難，還懇求他諒解。
這不搞得他好像有點那啥嗎？
暗歎一聲，李敬道。
“小淺你儘管安心便是，我不會如何爲難萬妖谷。且事實上，我此來八重天也並非爲了勒……敲打萬妖谷。主要目的是爲尋覓一位百多年前走失的友人，我在五重天、六重天還有七重天作爲不過是順勢而爲。”
“啊？這樣？”
白淺眨眨眼，露出意外的神色之餘，大眼睛裡滿是小星星。
她原以爲李敬是打算在上三界來上一波亮相，一路敲詐過來要將所有人踩在腳下。
不想某人是另有目的。
瞭解到此間內情，李敬在她眼中的形象頓時變得愈發高大。
順勢而爲。
所以一巴掌抹平了可惡的天龍寺，並迫使浩然正氣宮認慫，然後正面打壓了極道魔道。
不愧是我狐族天尊哇！
妖道雖有神皇，但多少年來在上三界都過得不怎麼樣。
明裡暗裡針對八重天所屬的人數不勝數，甚至上三界大部分人都眼巴巴盼着萬妖谷垮臺好進犯八重天。
不同於其他天域。
龍頭勢力垮了，旁人進犯得掂量掂量是否值得，更還得評估除龍頭勢力以外的其他勢力具體戰力如何。
萬妖谷若是垮了。
八重天分分鐘得被羣起而攻。
不是八重天沒有除了萬妖谷以外的妖類勢力，關鍵是茫茫多的妖類修行實在太過誘人。
如果能打下來。
付出多少代價都值得……
白淺坐下妖道神皇的位置上那麼多年壓力何止是沉重？
也正因爲揹負着沉重的壓力，李敬從五重天一路“橫推”到八重天的事蹟在她心中獲得了極高的評價。
眼瞅着對座本就是一副迷妹模樣的白淺貌似有“病情加重”的趨勢，李敬嘴角不可察覺地扯了一扯，揮手摸出幾件相性彼此契合的神物。
“嘩啦”一聲。
鳳凰天火呈現。
被取出的幾件神物當場被溶解煉化。
接着李敬隨手一捏。
天啓造物。
成器！
伴隨着一陣璀璨的光華，一枚精緻的髮簪呈現在他手中。
白淺被李敬眨眼成器這一手秀了一臉，整個人都看傻了眼。
妖類不通術法。
煉丹、煉器亦是與它們無緣。
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
李敬居然會煉器……
她更沒想到。
人不僅會煉器，過程還極端離譜。
見到李敬煉器，杵在一旁的韓悠然亦是險些把眼珠子瞪出來。
這……
是煉器？
尼瑪！
煉化要不要這麼快！？
李敬明明是以神物爲素材不是？
尋常以神物爲素材煉器，不得經過淬鍊個十天半個月甚至更久？
回過頭來。
李敬這成器也未免太隨便！
隨手一捏。
器就成了？
葉飄然跟李敬已有兩百多年。
自家門主的煉器能力超乎想象足以打破“次元壁”，她早有見識。
且事實上。
她身上就有好幾件李敬煉製的半步道器，並有兩件他所煉成的道器。
對自己人，李敬從來不會吝嗇。
這會瞅着李敬煉器，葉飄然沒有絲毫見怪。
這時。
車輦外天際猛然陰沉下來。
“轟隆隆”。
一陣低沉的滾滾雷鳴聲響起，猶如實質的惶惶天威隨之降臨，使得天地間空氣變得極爲壓抑。
？
白淺茫然擡眼。
？？？
韓悠然亦是滿頭問號望向天際。
通過鏤空的車輦頂棚，二人看到了好大一片濃重的劫雲。
其中夾雜的惶惶天威，甚至叫白淺感覺心驚肉跳。
面對此景，白淺止不住驚疑出聲。
“這是……天妒！？”
這邊韓悠然則是滿臉難以置信着扭頭望向李敬手中髮簪，接着一張櫻桃小嘴張大成O型不小心用力過度“咔”的一聲脫臼，疼得她吱兒一聲趕緊抱住下巴。
葉飄然見狀嘴角抽了又抽，美目上翻。
這女人……
戲真多。
韓悠然此刻哪裡顧得上在意葉飄然的白眼？
眼角含淚接上脫臼的下巴，她滿臉見鬼的神色盯着李敬各種打量。
李敬的煉器手法，確實高超。
以神物爲素材，出產也定然不會簡單。
可這不代表成品會離譜到哪裡去……
事實上。
通常煉器師們不會以神物爲主要素材，除非是以特定效果爲目標，他們通常只會添加一些神物的邊角料。
煉器本身是一種賭博。
再好的材料也會煉廢。
且神物由於內含驚人的靈韻，會令煉製難度直線提高。
很多時候用多了反而不好。
方纔韓悠然是光顧着震驚李敬高超的煉器手法沒有留意。
此刻看過去，某人手中赫然是一件成品道器……
煉成道器。
在上三界倒不是什麼稀罕事。
可也不是隨手一煉就能出產成品道器。
完了眼前李敬手中的道器非比尋常，其中蘊藏的規則極爲可怕。
也正因此，成器惹來的天妒有些恐怖……
瞪圓了眼珠子反覆觀察李敬手中道器髮簪，韓悠然用力吞了口口水擡眼。
這天妒……
若是劈下來怕是自己全力出手都不一定能扛得住。
不過這會有李敬在。
應該不會有問題？
正有此想法，李敬擡眼。
隨之。
纔剛凝聚起來還在醞釀的天妒悄然消散。
？？？
韓悠然。
“……”
白淺。
“……”
正隨同車輦行軍因爲天妒到來而停滯了數以十萬計的妖物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