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貴人恚然大怒。
喝命人即刻燒了烙鐵來,將薛姮照的容顏毀掉。
荔枝等人還想再勸,那邊綠棗和香櫞已然去搬炭盆拿烙鐵了。
屋子裡靜可聽落針,常在何貴人身邊伺候的人都知道,她若是動了怒,可是不好開交的。
只是多數人都不知道貴人今天爲什麼如此大怒,這實在有些叫人意外。
但最讓人出乎意料的是,薛姮照既不哭喊冤枉,也不哀懇求饒。
何貴人的手很重,薛姮照被推倒在地上,頭上的髮釵跌下來,烏雲散亂,
薛姮照緩緩撐起身體,拾起髮釵,從容地理好青絲,自始至終神情端凝。
重新跪好後,薛姮照態度恭順地詢問何貴人:“奴婢不過是個最低等的宮人,根本沒有資格見到聖上,又怎能行媚惑之事呢?”
何貴人冷笑:“還敢犟嘴?!似你這等不安分的貨色,什麼事做不出來?!”
“奴婢知道,必然是有人在貴人跟前進讒言。”薛姮照看了一眼去而復返的綠棗,對方向她怒目而視,“奴婢便是力陳冤枉,貴人也未必肯信……”
“你知道就好,”何貴人看着她,眼中出火,“是誰瞎了眼,讓你這樣的禍水進宮。若不早早除了,必有後患。”
“貴人厭惡奴婢,自是奴婢的罪過。但有一言,還望貴人深思。”薛姮照從容沉靜,哪怕炭盆已經擺在了面前。
“怎麼,你要嚇唬我嗎?”何貴人稍微正了正身子,把胸脯挺得更高一些,“明白告訴你,你一個小小的宮婢,我打也打得,殺也殺得。”
“我在貴人面前不過是一隻小小螞蟻,不敢妄想能逃過此劫。
只是自古有投鼠忌器一說,我怕的是貴人懲處了我之後,落了把柄在別人手裡。
如此一來,雖非我願,也是將貴人陷於不義。”薛姮照雖然跪着,卻不顯狼狽與卑微。
她如此氣度的確令人刮目相看,可何貴人心意已決,無論如何也不願放過她。
聽了她的話,呵呵笑了幾聲,譏諷道:“真是巨靈神打哈欠——好大的口氣!你是說有人會替你出頭嗎?那我今天就懲治了你,看看誰來尋我的不是!”
“後日便是太后的祭日,不出七天,便是新後的冊封大典。
這兩件不但是宮裡的大事,也是天下的大事。
如今宮中人人唸佛,處處祈福,尚恐不贍。
貴人私設刑堂,殘害宮婢,知道的是奴婢可惡惹得您不快,不知道的還以爲貴人您對太后或新後心懷怨懟,藉此泄憤。
又或者別有用心之人,以此謠諑毀謗,必有落井下石者羣起附和。
到那時,貴人可能夠全身而退麼?
貴人一向得陛下恩寵,怎會不招致嫉忌?不知多少雙眼睛在窺探,多少隻耳朵在偷聽。
無事時也要尋出點兒事情來,又何況在這般節骨眼上。
一旦被人抓住錯處,必要大作文章。
屆時向您進讒言的人可敢擋在您面前,向所有人解釋清楚麼?
就算她們敢,別人不信,也是無用。”
薛姮照的話正打在何貴人的七寸上。
她的確恨薛姮照恨得牙癢癢,可是也不能不顧忌因之給自己招來的禍患。
並且薛姮照雖然是爲自己開脫,可她說的話也確有道理,何貴人不能不考慮。
“貴人您瞧,我早就說了,這賤人能言善辯,心思詭譎。若非如此,哪就輕易能籠絡到人心呢。”綠棗心裡發急,連忙在何貴人耳邊煽風點火。
“綠棗,你這是做什麼?”荔枝很是不悅,“唯恐天下不亂嗎?”
“都閉嘴!”何貴人怒道,“一個兩個的都沒規矩!”
嚇得荔枝和綠棗兩個人連忙跪下,其餘人也緊隨着跪下了。
何貴人死死盯着薛姮照,好半天才開了口:“你這如意算盤倒是打得精啊!我謝謝你提醒。
不過,你也別得意,伸頭縮頭都得一刀。
來人啊,把給我她關起來,看牢了。若是跑了,你們誰都別想好過!
更不準透露出去,只說留她在我這裡着做荷包呢!
等到新後大典完畢,我不但要烙毀你的臉,還要剁去你的十指,拔光你的牙。
到那時,看看誰還能奈何得了我?!”
薛姮照被帶下去關了起來,衆人都知道她雖然今天免遭毀容,可終究難逃此劫。
荔枝隨後又半哄半嚇地向衆人說:“都把嘴閉緊了,誰也不許出去胡說。咱們主子若是得了不是,咱們誰都別想好過。”
衆人都唯唯應聲。
只有香櫞背地裡和綠棗嘀咕:“再過些天貴人的心冷下來,是不是就把她放了?咱們兩個白當惡人了。”
綠棗冷哼一聲說道:“放心,不會的。眼下的確時機不合適,貴人不能不提防。
再過些日子就不怕了,弄死了她,叫劉權那邊來人,蓋上白布擡出去,只說是生病死了。
如此一來,也不會有人追究。畢竟大典之後人困馬乏,誰也顧不得。”
香櫞一聽,放下心來,說:“既然這樣的話,也不怕等幾天。”
日落時分,池素停下針,把穿好的垂珠理順放進盒子裡。
最後一個走出繡坊,站在臺階上,朝兩邊的甬道張望。
依舊沒有薛姮照的影子,心中的慌急與暮色一同升上來,漸漸鋪天蓋地。
兩天前薛姮照跟她說過,如果連着兩天沒有出現,那就代表自己在青荇坊那邊出事了。
池素雖然不明白薛姮照爲什麼會出事,可是她篤信薛姮照的判斷。
她決定再等一等,如果再過半個時辰,薛姮照依然沒有來找自己的話,那她必須要去找張公公了。
她的右手輕輕捻住左邊的衣袖,衣縫裡藏着薛姮照給她的那根紙卷。
這東西薛姮照給她,她便收起來了,壓根兒就沒打開看過。
所以她也不知道里面究竟寫了什麼。
但同樣篤定這東西能救薛姮照的命。
直到最後一抹晚霞消隱,孔雀紫的天幕上亮起了星星。
池素咬了咬下脣,攥緊了手走下臺階,悶着頭一徑往陽澤宮那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