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燈般掠過一個個幽深的沙穴,穴口蠕動,像無數惡的大嘴,晃閃撲動。頭頂、腳下、身側,魆魆,逃無可逃,避無可避,沙粒滾動的聲音越來越響,如同翻滾的霹靂,震耳欲聾。
絞殺早就不知所蹤,我陷入孤立無援的絕境。
“封!”我一拳擊出,神識氣象術硬生生攔住了沙穴,在四周形成無形氣牆。一個個沙穴緊貼着氣牆,攀爬震盪,不斷衝擊。我就像怒海中的孤島,搖搖欲墜,竭力抵抗着無休無止的奔涌浪頭。
這種硬擋的法子最消耗妖力,和海妃一戰,我的妖力就已經耗費許多,再這樣下去,遲早油盡燈枯。深吸一口氣,我將封字訣運轉到極限,同時舞出魅舞八式中的“浩然”。這原本是我壓箱底的絕學,不想輕易動用,月魂也提醒過我,一旦暴露出我會魅舞的秘密,會惹來更大的禍害,但眼下爲了保命,不得不全力以赴。
霎時,我體內的精氣彷彿被一下子抽空了,整個身軀扭曲成一個奇異的姿勢。與此同時,周圍的沙穴突然印出一個個閃耀着光芒的符篆,每一個符篆都在舞動,像無數翩然起舞的魅。
而我好像也化成了一個符篆,似靜止不動,又似沉浸入一個超越速度極限的世界,瘋狂舞動,千奇百怪的歡欣快感猶如排山倒海,巨浪滔天,將心靈徹底淹沒。
“叮咚叮咚”,月魂倏然發出美妙的樂聲。沙穴上的符篆已經變成了一個個活生生的魅,淡碧色的肌膚,純淨如月光地眼睛,柳楊般柔軟起伏的手臂。
奏,無數魅曼妙舞動,沙穴隨之紛紛塌陷,崩潰分離,微弱的光線從黃濛濛的上空透出。
“咦?”心靈深處,驀地響起無痕驚訝的聲音,“魅?你竟然通曉失傳多年的魅舞?”
我吃了一驚。目光迅速掃過四周,搜索無痕的蹤跡。看來他和格格巫一樣,都有直接與對方心靈對話的妖異力量。
“可惜。”隨着嘆息聲,上空緩緩飄落一顆沙粒,滴溜溜地滾動。沙粒像一枚熟透的果子裂開,現出無痕幽靈般地身影。
我暗叫古怪,沙粒明明細小。藏不下一個大活人,但眼前的無痕卻和真人大小無異,這種矛盾的反差甚至讓我懷疑自己變小了。
“你的秘密真是不少。”無痕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澀聲道:“哪怕是魅舞,也逃不脫老夫這個可以囚禁一切生靈的沙之禁盤。”叉,十指糾纏結印。雙瞳射出彩色異芒。一粒粒細沙從天空飄落,上空又變成了混沌一片。滲透出來的光線轉眼即逝。
“沙之禁盤?”我臉上露出迷惑的表情,故作遲疑,螭槍暗中對準無痕咽喉,無聲無息地射出。轟然聲中,無痕地身影炸得粉碎,而魑槍也隨之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大驚失色,破天荒第一次,射出去的螭槍竟然回不來了!神識完全失去了和魑的聯繫,任憑我怎麼呼喚。也感應不到魑。
“沙之禁盤,是生靈的牢籠。螭也好,魅也好,只要是生靈,就會被活活困住,在無限的時間中漸漸老死、消亡。”無痕的聲音重新在我心中響起,我霍然轉身,他盤坐在我地左後方,妖異的眼球裡,不斷滾瀉出晶瑩閃爍地沙子。沙粒流下來的時候,開始變得渾濁。
“最燦爛的星辰。也會墜落成暗沉的隕石。塵歸塵,土歸土,這是一切生靈的命運,也是你的。”無痕伸出手掌,接住從眼中滾落的沙粒,低下頭,輕輕一吹。
沙粒飛散,紛紛揚揚,灑落在魅的身上。它們碧色的皮膚變得發暗,起舞地肢體漸漸僵硬,最終凝固成一座座沙像,被越來越多的沙粒覆蓋。
我忍不住汗毛倒豎,生出深深的忌憚。玄師和尋常的高手的確大有不同。在我所遇到的一干高手中,即使強如楚度,出手時也是光明正大,有跡可尋,哪像無痕這麼詭異難辨?
“我倒要看看,你這個所謂的沙之禁盤能困住我多久!”我厲嘯一聲,施展魅舞八式中的“飛揚”,騰空躍起,全力催發刺字訣,如一顆急速的流星衝向天空。當務之急,我要先逃出這見鬼的沙之禁盤,否則只能變成砧板上地魚肉,任由無痕宰割。
“越是掙扎,你就越逃不出去。”無痕穩穩地盤膝而坐,看也不看我一眼,神色漠然得如同一尊沙像。
四周出現了無數個符篆,化成翩翩舞動的魅,簇擁着我向上空疾飛。飛揚一式,如同無數魅託舉着我飛射,將速度發揮到了肉體地極限。掠過耳畔的風像燒熱的刀子,軀體與空氣的摩擦聲嘶嘶作響。要不是息壤護體,我的皮肉可能會因爲過熱而燒焦。
一口氣衝出了十多裡,頭頂上空,還是黃濛濛一片,昏暗無光。我一陣焦急,不停向上疾衝,轉眼又攀升了近百丈高。然而,渾濁的天空彷彿永遠沒有盡頭,無論我飛得多高,始終衝不出去。
我心裡暗暗發寒,剛開始,我是向下陷落沙渦的,要想衝出這裡,理應向上闖。但上方似乎是個沒有頂點的蒼茫虛空,又或者只是一個幻象的世界。
“困獸猶鬥。”頭頂上,驀地傳來無痕冷淡的聲音。不知何時,他出現在上方一丈處,細密的沙粒從他眼裡汨汨流出,灑灑罩下,如同影子徑直穿過我的身軀,讓我覺得眼下的一切都是虛幻。然而簇擁身邊的魅卻一個個被沙粒包裹,變成沙像,紛紛墜落,告訴我這絕非幻覺。
我深吸一口氣。身形倏地遁隱,施展刺字訣,對無痕全力
:沒有受過傷一樣。
“你,你到底是什麼東西?”我又驚又駭,竟然連無往不利的神識氣象八術也宣告失手了。神識氣象八術虛實相融,具備精神、肉體的雙重攻擊力,就算眼前地無痕是一個幻影。也該灰飛煙滅,又怎會徒勞無功?
無痕臉上露出一絲嘲弄之色:“我是什麼東西?在沙之禁盤內,我是一切生靈的主宰,我就是神!我就是天地!被困在禁盤內的生靈,如同芻狗,又怎能傷害得了這個天地的主人?”
“主宰?神仙?胡吹什麼大氣?最多就是個沙之結界罷了。”我故作不屑地道,希望從無痕嘴裡套出沙之禁盤的隱秘。從常理來說。對方盡佔上風時,往往會得意地賣弄一下,滿足自己的表現欲。
“結界?那種簡陋的東西不過是一些不入流的法術。”無痕似乎對我把沙之禁盤稱爲結界很不滿意,冷哼道:“沙之禁盤,是將命理的推算演繹融入法術的奇陣,對你們這些陷入地生靈來說。它代表的是——宿命!”
“宿命?”我越聽越糊塗,忍不住追問。
“生——老——病——死。繁榮枯敗,是一切生靈的共同宿命。”無痕淡淡地道,眼裡流出來的沙粒落在地上,化作翠綠色的種子,生根、發芽,長成鬱鬱蔥蔥的參天大樹。樹木又迅速腐爛、枯萎,化成塌陷的沙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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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了麼?”無痕伸手一指,指尖冒出了一個深邃地沙渦,在眼前不斷擴大。沙渦深處。傳來魑暴怒的吼叫聲,火紅的身軀左衝右突,瘋狂飛射,激濺起一抹抹絢麗的光焰。而無論它怎麼掙扎,始終被死死困在沙渦內。
“哪怕是再無堅不摧的魂器,也衝不破沙之禁盤。哪怕是再強橫的妖靈,也要被沙之禁盤牢牢桎梏。”無痕指尖輕點,沙渦內又轉換了一番景象。絞殺觸手飛舞,上竄下跳,時而身軀暴漲如山。時而縮成米粒大小。而沙渦也隨着絞殺地體形相應變化,將乖女兒緊緊禁錮。
“因爲困住它們的。是自身地宿命。”無痕傲然道:“沙之禁盤,是宿命之陣。一個生靈,又怎能衝破自身的命運?昔日風光無限的魅,不也滅絕了麼?”
望着緩緩消失在無痕指尖的沙渦,我反倒冷靜下來。看來,沙之禁盤不是光靠法術就能破除的。“所以,沙之禁盤是一種演化命理的陣法?”我不可思議地問道:“命運莫測多變,是可以推算演繹的東西嗎?”
“當然。”無痕道:“世間萬物,都有規律可循,稱之爲物理。命運也不例外。”
“命運只是一種選擇罷了。”
“既然是選擇,就可以推算。推算的結果,稱之爲宿命。”
“我從來都不相信什麼宿命。我只知道,唯我本心,以破天命。”
無痕忍不住冷笑:“本心?什麼纔是本心?真是愚蠢無知的說法。推動宿命地,不正是本心嗎?從進入沙之禁盤開始,你就試圖掙脫,掙扎成爲了你的本心。但你逃出去了嗎?睜大眼睛看看四周。”
我目光一掃,身軀猛震。不知不覺,周圍已經變成了一個廣闊深邃的沙穴,沙穴不斷合攏、收縮,變得只有方寸之地。
“每一個沙穴,代表了一個命運的選擇。你逃避選擇,孰不知,這也是一種選擇!”無痕狂笑:“當你選擇抗爭的時候,抗爭也就隨之變成了你的宿命。跳出了井底的青蛙,自以爲破除了天命,卻不知,又陷入了一個新的井底。”
我聽得腦子一片混亂,下意識地問道:“照你這麼說,任何努力都是白費力氣?任何抗爭都是宿命既定的結果?”
無痕輕輕眨了一下眼,眼裡流出來的沙粒慢慢匯聚成一棵枝椏繁密地大樹。“這棵樹,有無數的枝幹,就像人一生中面對地無數選擇。而無論選擇從哪一根枝幹向上延伸,它始終只是一棵樹。”
我恍然道:“所以跳出井底的青蛙,始終還是一隻青蛙。”說到這裡,心中忽地閃過一絲明悟,道:“可是,如何知道自己打破了宿命呢?焉知這種打破。不是一種既定的宿命呢?”
“你倒是有些慧根。”無痕意外地看了我一眼,臉上露出狂熱的表情:“知道什麼是玄師的目標嗎?勘破命理,擺脫生死,將自身突破成超越生靈的存在!不再受生靈侷限地束縛,自然就不再束縛於命運。”
我好像有些明白了,無痕又道:“你明白這個道理也沒有用,被困在沙之禁盤內的螻蟻,只能接受滅亡的結局。”雙手眼花繚亂地結印。
“嘩啦啦”,沙穴像一個蠕動的球,急速彌合。四周被翻涌的沙團包裹。如同一個慢慢關上蓋子的密封盒,無痕的身影也被逐漸遮住。
我暗叫不妙,施展補天秘道術,想要逃遁出去,但沙穴內彷彿有一股無形的力量,牢牢控制住了我,再怎麼施法。還是衝不出沙穴。
“何必做無謂的掙扎呢?禁錮你的,是你自己地宿命。即使你逃出去,也是進入另一個沙穴罷了。”無痕的聲音越來越輕微,沙穴合攏得只剩一條隙縫。
眼看沙穴就要完全合閉,眉心的龍蝶內丹劇烈跳動起來,依稀中。心靈深處響起了一記長吟聲。剎那間,我看見了一條籠罩在悽雲慘霧內。澎湃奔涌的巨大黑色洪流。滔滔巨浪中,一雙血紅色的眼睛穿透瀰漫的漆黑雲霧,與我對視,如同兩團灼熱燃燒的火焰,閃閃發光。
那是——龍蝶地眼睛!
沙穴突然僵止住了,剩下的縫隙再也無法合攏。
“龍蝶,你果然還活着!”我渾身顫抖,忘記了眼前的危急。
“你存在,我當然也存在。”龍蝶的聲音嘶啞。雄渾,彷彿穿越了時空的
在我心靈深處響起。
“我存在,你就不應該存在。”我以意念迴應他,這是我第一次和龍蝶正面接觸。這一切既荒誕,又恐怖。我竟然在和另一個自己對話,一個前世的自己,一個對我來說,比莊夢、無痕、楚度更令我恐懼地敵人。
“如果沒有我,哪來的你?”
“既然有了我。你就是多餘地。”我厲聲道:“滾出來吧,龍蝶!何必像個縮頭烏龜躲起來。不敢見人?你的女人丁香愁死了,你的女兒丁蝶,我也不會放過她。”
“這就是選擇的代價。”龍蝶沉默了片刻,道:“你根本無法抹去我的痕跡。牢牢記住我的,不正是你嗎?”
我啞口無言,放緩語氣道:“如果我死在無痕手裡,你大概也不會好過吧?”眼下和龍蝶鬧僵對我沒什麼好處,當務之急,是要逃出沙之禁盤。龍蝶突然現身,想必也是這個原因。
“比起初入北境,你是大有長進啊,也知道耍手段了!”龍蝶的狂笑聲宛如雷電轟鳴
:“以生老病死爲法則的沙之禁盤,又怎能困死輪迴轉世的你我?歷經過一次地生死,你我早已不是北境普通的生靈了!”
我心中一動:“我們是否算是已經打破了自身的宿命?”
“一隻飛翔在天空的青蛙,就不再是青蛙,才真正打破了自己的宿命!現在的你我,只是剛剛跳出井底,未來還難以預料。”龍蝶深沉的聲音久久迴盪:“你和我,是死敵,但也是世上最親密的同伴。我們都拒絕宿命,我們有共同的目標。遲早有一天,我們中的一個,會變成飛翔在天空地青蛙!”
我心情激盪,無知的自己,有知地自己,誰才能成爲那一隻飛翔在天空的青蛙?
“唯我本心,以破天命。好好想一想,什麼纔是本心?”龍蝶猛然厲喝,“若你連沙之禁盤也衝不出去,還妄想什麼破除宿命?這樣的你,又有什麼資格和本王爭奪自我?”
我渾身一震,腦海彷彿有一道靈光閃過。懷中的七情六慾鏡如同受到了感應,十三隻蜘蛛怪物緩緩蠕動。
“終有一天,我們會見面的。”龍蝶的聲音嫋嫋消散,火球般的雙眼也隱沒在黑暗的河流中。濃霧、洪流頃刻消失。
沙粒滾動翻涌,沙穴僅餘的一道縫隙遲遲無法合閉。
“不可能!”沙穴外傳來無痕的驚呼,透過縫隙,我望見他的一雙手瘋狂結印,沙粒不停地涌入縫隙,試圖彌合沙穴。卻遲遲無法奏效。
我心情一振,想起龍蝶說我已不再是普通生靈。經歷過一次生死輪迴,就如同掙脫了一次宿命,而沙之禁盤,正是以生靈自身的宿命變化出來地法陣。
“難道你不是生靈?”無痕突然尖叫,很難想象,一個乾癟老頭會發出這樣細銳高亢的叫聲。他合攏雙手,掌心涌出一個沙盤,以奇怪的軌跡轉動。半晌,無痕澀聲道:“原來你見過格格巫!輪迴妖術。你一定修煉過輪迴妖術!”
我不由暗暗稱奇,同樣斷定我見過格格巫,莊夢是以他的智謀推理出這個結果,雖然讓我佩服,但尚屬於常人可以理解的範圍。而無痕僅僅依靠沙盤轉動,就推算出來,實在是玄之又玄。高深莫測。莫非一個人的命運軌跡,真的可以算出來?
“我沒有修煉過什麼輪迴妖術,但我的確見過格格巫。”我略一沉吟,坦然承認。
“不可能!除非你不是生靈,否則沒有修煉過輪迴妖術,在沙之禁盤的生死宿命法則下。沙穴應該早已合閉,將你徹底禁錮!”無痕斷然道。
我嘿嘿一笑:“看來你這個沙之禁盤沒什麼破用嘛。我不是生靈。難道是鬼魂?”心裡清楚,轉世輪迴的我,是修煉輪迴妖術地龍蝶造成的結果。從某種角度說,我和龍蝶加起來,等於是一個半生半死的奇異物種。
無痕默然半晌,突兀地道:“何爲‘自在’?何爲‘自爲’?如何超出?如何分離?”
我楞了一下:“無掌門,有什麼話痛痛快快地說出來,何必浪費時間打啞謎?”
無痕狐疑地道:“難道你真沒有修煉過輪迴妖術?”
我心頭一驚:“你剛纔說的這幾句古怪言辭,莫非是輪迴妖術?”
無痕閉口不言。像是在思索什麼難題。我疑惑不解,無痕又怎麼會知道輪迴妖術的精要?格格巫委託我殺掉無痕,這兩個人之間,難道不僅僅是仇怨那麼簡單,還有盤根錯雜的隱秘關係?
“星谷掌教莊夢,曾不惜代價地將星羅棋佈秘道術傳授於我。”我輕咳一聲,“只爲了知道我和格格巫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依我看,無痕掌門也會有濃厚興趣的。”
雖然沙穴無法合閉,但我也被暫時困在這裡。形成僵持地局面。如今之計,不妨和無痕虛以委蛇一番。謀求脫困的籌碼。我可以料定,無痕也很想了解格格巫的動向。
無痕哼道:“莊夢根本不會將星羅棋佈秘道術的真髓傳給你。你學了他的東西,將來恐怕反會受制於他。莊夢這個人,城府極深,算無遺漏。和他打交道,吃虧的一定是你。”
無痕越是閉口不談格格巫地事,越讓我覺察出其中的怪異。我也不急,笑道:“不錯,我早看莊夢不順眼了。如果他橫死街頭,我一定拍手稱快。無掌門,敢問你和我之間有什麼深仇大恨,一定要以死相拼?”
無痕立刻明白了我地意思,反問道:“放過你,你能給我帶來什麼?”
“錯!”我森然道:“單靠區區一個沙之禁盤,想困死我只是癡人說夢。‘放過我’這幾個字,無掌門說得未免太託大了。”頓了頓,故弄玄虛地道:“就憑格格巫對我的一些提點,便足可令沙之禁盤對我毫無作用!”
半天沒有聽到無
復,“譁”的一聲,沙穴的縫隙被緩緩拉開,露出了口。無痕雙目暴起妖異的光芒,緊緊盯着我:“我和你做一個交易。事成之後,任何條件我都可以答應你。”
我心中鬆了一口氣,只要老傢伙能把我放出沙之禁盤,就算讓我去殺楚度,我也會拍胸脯滿口答應。至於脫困後,當然就由不得他了。爲了防止無痕懷疑我的誠意,我故意猶豫了一會,道:“你是想讓我去殺格格巫吧?對付玄師,可不是尋常法術可以奏效的。以楚度這樣的本事,也殺不了莊夢。而格格巫與莊夢、你並列爲當世三大玄師,實力和你們應在伯仲之間,恐怕不是我能對付地。”
無痕道:“不用那麼麻煩,只要你能從格格巫口中套出他上次輪迴轉世的準確時辰即可。”
“好!以我和格格巫的關係,問出這個並非難事。”我爽快地答應:“作爲交換條件,你必須殺掉莊夢!”
無痕古怪地看了我一眼。道:“一言爲定。”
我心知肚明,這種不立血誓的交易承諾,無痕和我都不會認真把它當回事。只是雙方既然沒有深仇大恨,也就不一定非得生死相拼,說不定日後還有機會謀取共同地利益。定下這個交易,也是未雨綢繆,留下一條合作的後路。
“無掌門果然爽快!那就快把我送出沙之禁盤吧。這一戰,就算你我平手如何?”我漫不經心地道,刻意提出戰平這個讓無痕難以接受的結果,正是我聲東擊西的心理策略。用意無非是把重點引到勝負結果上來,而使無痕下意識地認可把我放出沙之禁盤一事。一旦無痕對戰平表示不滿,我自可再做退讓,同意告負,在不知不覺中,達成從沙之禁盤脫困的目的。
出乎我地意料,無痕怪笑一聲:“林掌門說平手。就算是平手吧。”
正當我奇怪他爲何這麼好說話的時候,無痕又道:“林掌門得到過格格巫地提點,想來必能從沙之禁盤脫困,就不用我多此一舉地相助了。”手指飛速結印,開了小半個口子的沙穴又重新收攏。
日他奶奶地!費口舌繞了半天,居然還得我自己衝出沙之禁盤。老奸巨猾的無痕並不肯輕易放過我。只有我自行脫困,他纔會認爲我有交易的價值。否則還是要置我於死地。
沙穴依舊合攏到只剩下一條縫隙,難以徹底閉合。但就是這道縫隙,令我使盡神識氣象八術也難以衝出。我心裡清楚,這種宿命陣法飽含玄理,並不能完全依靠法術強破,更需要一點玄乎的心境感悟。
本心,什麼纔是真正的本心?龍蝶的聲音久久在我腦海中迴盪。恍惚中,我彷彿回到龍鯨的肚子裡,和老太婆師父相對而坐。聽她侃侃而談什麼是選擇。又似乎坐在了血戮林地圖騰神樹上,格格巫向我揭示無知與有知的奧秘。
沙之禁盤是生靈的宿命,那什麼是生靈的本心?是最初渾渾噩噩,完全依靠本能的自己,還是另一個充滿理性的自己?究竟是什麼,驅使我們在選擇自己命運地同時,又將它打破?
從小到大,經歷的甜酸苦辣、世事艱辛宛如一幕幕畫面,在我眼前閃過。與此同時,懷中地七情六慾鏡瘋狂震顫。瑩潤的妖鏡彷彿與我水乳交融,一點點融入了我的血脈。
異變突生!
七情六慾鏡消失了。而在心中,清晰浮現出七情六慾鏡的樣子。喜、怒、憂、懼、愛、恨、欲,生、死、耳、目、口、鼻,晶瑩剔透的鏡面上,萬馬奔騰地涌現出我所有隱藏在腦海深處的念頭。
神識內,奇蹟般地出現了十三隻蜘蛛怪物。它們發出奇形怪狀的興奮叫聲,有的尖銳刺耳,有的渾厚高亮,有地聽起來就像是嗡嗡的蚊子叫,這些象徵着七情六慾的怪物縱情歡叫,紛紛變形:有的瘋狂膨脹成滿頭犄角的妖異巨獸;有的化成一團蠕動的墨汁;有的像一株透明的植物舒展開層層疊疊地莖葉,有的如同一道豔麗顫動地虹光。
一時間,我先前幾戰消耗的法力神奇般地恢復了,整個人精氣瀰漫,宛如血肉重生。我目瞪口呆,沒想到,七情六慾鏡還有這樣美妙的作用,可以隨時補充耗掉的力量。雖然不能增強法力,但足可讓我永遠都處於巔峰狀態,變成一頭光幹活,卻不用吃草的老黃牛。
“林掌門,只需你衝破沙之禁盤,老夫就和你握手言和。”無痕好整以暇地道。
我發出暢快的嘯聲,這一刻,七情六慾鏡就是我的心靈海洋,映現出洪荒初開,生靈萌芽的畫面:星辰起落,天蒼野茫,洪水肆虐,火山噴發,遠古的神獸在風暴中咆哮馳騁,五花八門的鳥獸魚蟲、花草樹木起源、生長、繁榮。無數生靈的氣息凝結成了七情六慾鏡,一切爲了生存,一切爲了更好地生存!
“是慾望!生靈內心中無窮無盡的情、欲,纔是打破宿命的真正力量!”我放聲大笑,同時明白,七情六慾是一柄雙刃劍,它不斷推動生靈發展、變化、突破,改變固有的宿命;但也令生靈沉淪,套上無法掙脫的枷鎖。
“嘩啦”一聲,沙穴崩炸,沙之禁盤像蒸騰的水汽,嫋嫋消散。我依然站在碧菌坪上,腳下的黃沙漩渦不斷縮小,最終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