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寒地凍,到了夜裡,好像又飄起了雪,廟子有門,卻也只是遮了風雪罷了。
修行陰陽靈法,陽氣能御風寒,不過不如五行靈法中的火氣厲害,加上林覺與小師妹修爲算不得深,便也只是凍不壞而已,仍然覺得寒冷。加上驢子背後背的一條布毯,適應過後,勉勉強強睡着。
不知何時,廟中忽然亮了起來。
三人同時迷糊的睜開眼睛。
只見廟裡沒有點燈,這亮光像是自然的天光,卻又透着一點昏黃,而三人並不是突然被光驚醒,更像是睡到早晨自然醒。
可若是自然醒,是絕不可能三人同時醒來的。
“嗯?”
小師妹摸不着頭腦,擡頭看向林覺,又轉頭看七師兄,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三人互相對視。
林覺轉頭瞄了眼外面,透過廟子的兩個孔窗,可見外面仍是漆黑的。
忽然廟中傳來說話聲:
“爾等在此入睡……
“不覺寒乎……”
聲音縹緲,迴音重重。
三人迷迷糊糊,循聲看去,卻見廟中不知何時多了一道人影。
這人生得高大威猛,內穿山紋鎧甲,外披五彩神衣,身材遠比常人高大,正盯着他們,而他們並不知曉他是何時出現的。
三人雖然驚訝,卻也不懼,好像情緒有缺一樣,同時很快認出,這人就是廟裡神臺上的那一位。
“見過神君。”
三人都朝前方施禮。
“不必如此。”
隨着看見神君,看清他的身影,他的聲音也清晰起來。
“神君深夜召我等來,所爲何事?”七師兄擡頭疑惑問道,“是因今晚神君在城中顯身,閒逛人間,看了我們表演戲術嗎?”
“非也。”神君隨口說道,“雖說爾等戲術巧妙精彩,卻也不值得本君夜半來說。不過說來也與此有關。爾等有了修爲,懂了法術,卻不像某些僧道那樣因此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倒也值得肯定。”
“多謝神君誇獎。”七師兄先道了謝,隨即又問,“那又是爲什麼呢?”
“呵呵……”
神君轉移目光,看向林覺:
“你叫林覺?”
“正是。”
“爾等睡得太過迷糊了,被人摸到了門外都不知道。”神君淡淡笑道,“人間之事神靈本來不該插手,不過你在我處記了一些功德,加之今晚本君看了你們一場戲術,也算有緣,這纔過來告訴你們一聲。”
“嗯?”
三人俱是一驚。
卻不料眨眼之間,面前的神君便已經消失無蹤了,廟中的光芒逐漸暗淡,思緒也逐漸消失,彷彿夢境破碎一般。
三人再度睜開眼睛,這次卻是陡然驚醒,發現自己仍然靠牆蜷縮坐着,廟中一片漆黑,外面滿是風雪嗚咽,剛纔的事情儼然只是夢一場。
“師兄……”
“神君……”
三人想到神君的話,全都站了起來。
狐狸也醒了。
林覺提起朴刀,彈出一點火光,照亮廟宇剎那,七師兄藉着光走到神臺前,準備點油燈卻沒有點,小師妹則靠牆踮起腳尖,悄悄往外看。
三人行動默契,各自知曉該做什麼。
“外面好像有人,看不清楚。”小師妹壓低聲音說道,“但是能聽得到腳步聲。”
“嚶~”
小狐狸贊同着道。
林覺也走過去。
透過牆上孔窗,外面十分昏暗,正有一道身影冒着風雪慌亂的行走,不知爲什麼,只是繞着廟宇轉圈。
“……”
林覺有些疑惑,卻也沒有說話,只是走到門邊,與他們交換了個眼色,便陡然提起朴刀,移開抵門的雜物,一下拉開了門。
“嘭……”
真是一點也不遲疑!一篷火焰比人更先衝出!
寒夜漫天風雪,片片雪花都被火光照出形狀,外面赫然是一個身着棉衣、拿着長劍佩戴弩箭的武人,凍得瑟瑟發抖,而地面落了一地的雪,卻被這人走出一圈凌亂重複的腳印,也不知他繞着廟子走了多少圈,腳步都凍得有些變形了。
直到廟門打開,火光衝出,這人才像是發現這裡有間廟子一樣,連忙扭頭看過來。
臉色紫紅,嘴脣發烏,看着有些眼熟。
是當初那名站在房頂的武人!
林覺眼神陡然一凝。
藉着風聲雪掩,他竟摸到了他們跟前!
“嘶!”
武人驚嚇瞪眼,倉皇拔劍,可火焰已然撲來,情急之下,他只得往旁邊一撲。
只是這動作卻也十分僵硬。
林覺哪裡還不知曉,神君不光是提醒啊。
定是神君知曉這人的身份,再不濟也是知曉他的來意,這才施法,使他找不到廟宇和廟中人,此時天寒,他已經快凍僵了。
這人身手很是不凡!
林覺是見識過這個世界江湖武人的厲害的,也知曉三師兄豆兵的本領——
豆兵雖然動作不算靈巧,不過既不怕死不怕痛,又力大無比,而且幾乎全甲,如此兩個豆兵都留不下這個武人,反倒被他在身上砍出了數刀,可見這人並非尋常拿了刀的壯漢,是有本領的。
就如此時,哪怕身體已經凍僵,面對突來的火焰,他竟還能撲進雪裡,險險躲過。
今天三師兄不在,也沒有豆兵可用。
林覺察覺到了危險。
不能給他喘息的機會。
於是趁着火光暗淡,林覺當即一揮衣袖,狂風呼出,掀起滿地風雪,混淆他的視線,隨即再揮衣袖,又是一道火焰衝出。
此時他也已經今非昔比,火焰已是靈火,雖然暫無別的異處,溫度卻要比尋常火焰高很多。
武人猝不及防,立馬被火焰撞到。
可就算被火焰撞上,身上衣服瞬間點燃,他竟然也一聲不吭,折身再滾幾圈,熄滅火焰,隨即立馬後退拉開距離,欲將自身隱入黑暗中。
昏天暗地,滿天飄雪,只退幾步就看不清人影了。
卻不曾想,在林覺的身後,又有兩道火線衝出,連接神君廟與武人。
火線照亮彼此,很快熄滅。
緊隨其後,不知爲何,從那廟宇之中,竟然飛出無數的螢火蟲,由大門鑽出來,由孔窗鑽出來,在這冰天雪地裡胡亂飛舞,雖照不了太亮,卻也照出武人與雪花模糊的影子。
轟然兩條火柱!
一條斜着打在地上,沿着地面鋪展開一大片,根本難以閃避,武人原地躍起纔可躲過。
地上冰雪立馬就被融化。
還沒落地,另一條火柱便直衝而來。
武人陡然睜大了眼睛。
空中如何借力?
這小子好生陰險!
情急之下,他硬生生揮劍扭身,斜挑大地崩出幾點火花,身軀翻轉之下,又是險之又險的避開。
剛到地上,卻不知是身軀被凍得僵硬,還是地上的雪剛剛化了冰水,竟然一下踩滑,重重摔倒在地。
“沙!”
遠處有滑地推雪聲。
武人立馬舉劍格擋。
餘光瞥見一道人影在雪地上狂奔滑動而來,明明是積雪地滑站不穩所致,夜裡看不清楚,那小道士什麼也不懂,卻氣勢很足,一時看來,笨拙的動作竟有幾分“玉女穿梭”追刺尋敵的架勢。
可那本是較爲高深的身法劍法,身若驚鴻鶯穿柳,劍似追魂不離人,這人卻粗笨極了。
還沒靠近自己,一杆朴刀已是朝下劈砍。
腳步則是繼續往前滑動。
“嘭!”
火焰撲面而來,佔據所有視線,若不閉眼,怕要變成一個瞎子。
又有一柄連着哨棍的柴刀劈開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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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
武人手掌都有些刺痛。
實是這天太冷了。
武人睜開眼睛,強忍着手上的刺痛,左手拍地,趁勢而起,一劍撩星已經準備好了,卻無奈身體僵硬動作遲緩。
而這小子似乎知曉不可與自己近戰,等到長劍撩上來的時候,他早已經退去,反倒一揮衣袖,又是一篷焰火撲面而來。
“去死!”
武人以袖遮面,竟然硬生生撞過火焰,腳步不停,連揮長劍,帶着一身的火焰,追風趕月。
可從那神君廟門口,卻時常有看不清的石頭和明晃晃的火線朝自己疾射而來,每每將要追上那小子時,就被石頭擊中,每每將要砍中時,就有火線朝着自己面門疾射而來,不得不分劍挑火。
夜裡短短几息,焰火綻放十餘次。
忽然背上一陣細碎的衝擊。
像是被四隻動物的腳同時蹬了四腳,甚至能感受到腳趾的梅花形狀,猝不及防之下,腳步自然失衡,不僅沒能追上那人,脖子便是一痛。
“嗤!”
轉身揮劍,甩下那東西,橫掃八方。
餘光一瞄——
萬千螢火之中,有一道細長優雅的身影落地,剛巧避開劍鋒,如風一般,一下就跑入了黑暗中,螢火都被它奔跑所牽動。
什麼東西?
黑暗中又一陣風聲。
武人舉劍刺月。
“當!”
劍身一沉,往旁邊歪去。
又是一塊飛來的磚頭。
“……”
武人已經咬緊了牙,依舊滾地,撲滅身上火焰,直接無視了全身燒傷灼痛,眼神陰沉。
小小伎倆罷了!
你會暗器,我豈不會?
會幾門小把戲而已,真能與我十幾年苦練的武藝相搏殺?
如是想着,目光鎖定前方的身影,伸手往腰間一摸,便是要摸飛鏢。
“嗯?”
腰間竟空空如也?
再摸旁邊手弩……
又是空的?
遠處叮噹幾聲。
聽起來倒像是他的飛鏢落地彈動發出的聲音,眯着眼睛看去,廟宇門口站着兩人,自己的手弩不知何處跑到了其中一人手中,另一個看着小一些的少女則是奮力積蓄一點火光,以指彈出。
火光飛出,在夜裡連成線。
所有火線都來自於此。
武人凌空翻身,靈巧避開。
與此同時,忽見滿天的螢火像是受人指引,全都朝自己飛來。
那一點點微光原本並不起眼,可在這昏天暗地之中,除了短暫綻放的烈焰靈火,卻再沒有比它們更亮的了,一時眼中難免全是這些微光,遠處的昏暗黑影反倒看不清了。
“嗚嗚……”
兩道風聲同時襲來。
是兩塊磚頭。
武人幾乎聽風辯位,知曉兩塊磚頭一塊來得急,一塊來得緩,一塊力大一塊力小,於是當先扭身,避開一塊,同時擡手借力,一劍運轉乾坤。
“當!”
磚頭竟被這劍斬成兩半。
可卻聽見一聲輕響。
“不妙!”
腹部陡然一陣刺痛。
武人伸手摸去,是一支弩箭,已經插入了自己腹部。
越過螢火擡眼看去,不知何時自己的手弩已經到了那拿刀的小子手裡,他準頭不好,所以是離得近了再射的,這麼一記暗箭,如何能躲得開?
武人心裡不禁一沉。
知曉遭了……
這幾個道士原本不敵他,可今夜無論如何也沒有料到,自己竟然徘徊半夜找不到這廟子,而且無論怎樣也找不到離開的路。
狐狸咬住他的褲腳一扯。
地上本來就滑,武人猝不及防,又受了傷,一下重重摔倒在地。
“嘭!”
地上雪都被他摔倒所吹開。
那道人持刀吐火而來。
“轟……”
火焰過處,螢火全都化成光點消失。
這火焰溫度實在是高,若是武人躲避不開,其實根本受不了幾個瞬間就得被燒成焦屍,只是平常身法靈巧、善於預判罷了。
此時已經別無他法了。
不知火焰背後可有朴刀?
武人仍習慣性的如是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