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花深處石階路,怪峰石林有人行。
青玄道長一邊跟着他們,一邊四下扭頭打量。
前方的林道友和清瑤道友帶了一碗斑鳩豆腐,包了一包糕點,還帶了一壺松針水,看得出浮丘觀與仙源觀應是有深厚交情的。
四周則是奇峰怪石,風景奇絕。
本來這已經令他十分驚訝了,卻不想在這高聳的山柱之間、垂直的崖壁之上,竟然還有這麼一條石階,自然更是驚訝。
只見這條石階初時還有些舊,大概也是經了一些風吹雨打的,有些縫隙之間也長出了小草。可再往前走就越來越新,直到翻過三座山後,腳下的石階已經變成了新開出來的石頭顏色,甚至路邊還有沒被清理乾淨的碎石石粉。
再往前走一段,石階便斷了。
“這……”
青玄道長不由睜大眼睛:“這條路難道是最近纔開始修的嗎?”
“是的!”走在前面的小師妹回頭看他,回答着說,“是我修的!”
“你?你一個人?”
“是!我一個人!”
“這麼高的山,這麼陡的懸崖,你怎麼修的?”青玄道長不由回頭,看着那些翻山又鑿壁、甚至穿山而過的路,不敢置信。
小師妹沒有說話,只是將兩手捧的東西暫時用一隻手端着,另一隻手隨意一伸,一掌拍在旁邊石壁之上。
“啪!”
懸崖峭壁頓時出現一圈細密裂紋,有一個臉盆那麼大,等她將手收回,碎石立馬倏倏落下。
“好本領啊!”青玄道長不由驚異,看着山上多出來的一個坑,又看着身後與身前巨大高聳的山,仍是吃驚極了,“可就算有這門本領,要在這羣山之間修出這麼一條路,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吧?”
“我修了馬上兩年了。”
“兩年……”
“路雖遠,行則將至,石雖厚,水滴而穿。”小師妹嚴肅說道。
“好一個路雖遠行則將至,石雖厚水滴而穿。”
青玄道長忍不住喃喃念道。
如今天下常見的道人便是符籙派與靈法派,一方修德行供神靈,一方修靈法習法術,若說個人本領,符籙派自然遠比不上靈法派,可天下靈法派又有多少道人比得上神殿中哪怕不起眼的一尊神像呢?可以看見的是,如今的符籙派是比靈法派要興盛太多了。
然而今日走到這裡,見身旁一山一景,見道友一言一行,青玄道長胸中敬意倒是油然而生。
就連那江道長也擡頭看向他們。
“師父說的!”
小師妹補了一句。
修道之路正是如此啊。
沒有多久,一座仙山與山上散佈的宮觀映入幾人眼簾,齊雲山的三人就像是林覺二人第一次來這裡一樣,被這幅場景震撼得駐足了片刻。
直到見二人走出一段又停下來等他們,他們才連忙跟上。
……
仙源觀的道友們也在練武。
多是練劍,也有練刀槍和飛鏢的。
二人在把青玄道長他們帶到仙源觀、引薦給忘機子道爺、並將自己帶的吃食飲品也進獻給忘機子道爺後,便出來站在宮殿門口,倚着欄杆,兩人肩並肩看下方平地上的道士們練武,狐狸則在無聊的騷擾着石階上的梅花鹿。
小師妹看練劍的。
林覺看練飛鏢的。
印象中仙源觀以前也練劍,不過因爲不強制在這方面下苦工,練得並不好,大概只是起到強身健體和集體活動的作用。
此時卻練得比之前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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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看得目不轉睛,眼中都有思索。
“師兄!”小師妹瞄見他的目光,於是斜着眼睛看他,“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啊……”
林覺看着下方的人投擲飛鏢,倒是也不隱瞞:
“我的飛鏢好是好用,但卻不好攜帶,剛好三師兄的刻豆成兵中,不僅可以將木雕祭煉,平常變小,呼出變大,金屬兵刃和甲冑也可以。說不定我可以從中剝離研製出一種辦法,將靈鐵做成飛鏢,祭煉之後,變成手指頭那麼小,用的時候呼出,便也變大。”
“?!”
小師妹頓時大驚:“師兄你好聰明!”
“應該可行。”林覺點着頭說,“可惜我沒有好的靈鐵,三師兄攢了一些多的,也只夠我給我的三位豆兵做兵刃甲冑。”
“這個怎麼找呢?”
“很不好找。”林覺搖頭,“哪怕黟山靈氣深重,也是常出靈木而不常出靈金。”
“那三師兄的怎麼來的?”
“說是他下山除妖,遇到妖道作亂,把人家打死了,取的人家祖傳的銅鈴和護心鏡融的。”
“哦……”
小師妹若有所思,將之記下。
“師妹你又在想什麼?”
“我在想……”
小師妹不由得停頓一下,眼光幾番變幻,隨即還是決定老實的說:“這些道友好像沒我厲害。”
說完不禁感到羞愧——
爲什麼都站在這裡,都在看仙源觀的道友們練武,也都在想循序漸進的讓自己變得更厲害的事情,可想的東西卻差距這麼大?
看來得向師兄學習,變得聰明一些纔是!
“他們的劍法不如青丹劍,師妹若將劍法學會了,可以送給他們。”
“嘶!”
小師妹一個激靈——
對啊!我就該這麼想!
交談着時,青玄道長、江凝道長和馬師弟已經走了出來,是江凝道長走在前面,青玄道長走在後面,不過出來之後,青玄道長就走到了前面。
“唉,我們終日苦修供神,就想有朝一日也能成仙,居住九天仙境。”青玄道長站到走廊中,眼中是遼闊壯美的黟山奇景,“卻沒想到,黟山的道友們本就住在仙境中啊。”
兩人這纔回頭看去。
見他們已經出來了,而殿中的忘機子道爺依然坐在原位,端着他們帶的斑鳩豆腐品着,吃得鬍子上都是湯水,兩人這才行禮,道別回去。
“三位道友,先回我們浮丘觀吧,這幾日就在我們觀中住下。”林覺說道,“雖說我們浮丘觀在黟山最外圍,去別的道觀都有些繞,不過卻也有一頓好酒好菜招待三位。”
“好酒好菜!”
小師妹加重語氣重複了一句。
青玄道長看向江凝道長。
江凝道長表情平靜,停下腳步對他們行禮說:“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青玄道長這才說:“自然是好!”
“三位可有什麼忌口?”
“我們齊雲山除了齋戒期間不吃葷腥,別的沒有忌口。”
“那就好。”
三人便跟隨他們回到浮丘觀。
哪曾想到,在這深山道觀,這句“好酒好菜”,居然真的一點也不摻假。
不僅有肉有菜,味道極佳,而且很多吃食都是他們在外面從未見過的樣式,幾天不曾重樣,哪怕有人不是貪口腹之慾的性子,也滿足極了。
真是受了大禮。
而這幾天之中,他們便在山中四處尋訪宮觀,除了丹鼎派的道觀一心煉丹、不理人間風雲之外,靈法派的道觀都答應了下山。
幾天下來,上山上坎,很多地方都沒有路,倒是走得全身痠痛。
好在每日都有美食撫慰。
幾日之後,清晨。
林覺坐在內院之中,對着天光,爲豆兵鑲嵌着一幅極小的甲冑。
手中拿的是最後一片甲片,甲片小卻金光閃閃,論工藝比真的甲冑也差不了多少。不過由於是木軀,所以甲冑無需縫合,也不穿在身上,而是鑲嵌在木頭豆兵之上,別的交給祭煉。
丹果木太硬了,嵌上去很費勁。
不過總算將之做好。
手上出現的是一個全身覆蓋甲冑的木人,高度還不到手掌高,體型本就壯碩,甲冑覆蓋之下,更是氣勢極強。
旁邊還有一柄很小的金屬長刀。
長刀大約半個手掌長,和木人的體型倒是很配。
林覺拿起這把小刀,隨手捻來一片葉子,用刀輕輕一劃,葉子就被切了下來,又拿一片花瓣,花瓣要軟得多,長刀一劃,也被平整切掉一角。
相比起甲冑,長刀製作難度一點不差。
甲冑難在每個甲片很小,但其實只需做得厚薄均勻即可。長刀同樣是靈金打造,做得這麼小,卻要和真的長刀比例一樣,還要把握重心,才能做到揮舞自如且適合砍殺。哪怕是正常大小的長刀,要做到這一點,也得是個善於做兵器的老匠人才行。
林覺還沒有這個本事。
這是懶惰的三師兄幫他做的,甲冑刀劍加上箭頭,剛好用完所有靈金,若要再做,便得尋新的。
隨即將之掛到豆兵腰間。
如今最後一位豆兵也算做好了。
甲冑刀劍也早就祭煉好了。
自願追隨林覺的三位好漢:一位乃是江湖中用刀的好手,林覺除了一把長刀,只給他配了一柄短劍,生怕加了別的什麼會影響他的發揮;一位則是西北軍中退下來的好漢,善使盾刀,林覺便做了木盾長刀,再給他配了一柄長劍;一位是獵戶出身,有一手好箭術,林覺便給他配了弓箭,同時也在腰後懸一把環首長劍。
這很大程度受三師兄影響——
三師兄平常行走天下也不帶劍,要用劍防身的時候,喚出豆兵,從豆兵腰間抽出,動作很瀟灑。
面前很快擺了三座木雕小人。
“身返靈豆,兵回長城。”
林覺唸了一句,小人頓成豆粒。
“豆落風起,兵馬顯身。”
三枚豆粒迎風便漲,立刻成了三位高大壯碩、披甲執銳的甲士,同樣如三師兄一樣,在面部塗了鮮紅的油彩,看着宛如廟會上扮的天兵。
“呼……”
如此是徹底鬆了口氣。
林覺這才體會到三師兄這門法術的妙處——
雖然也才三位豆兵,還未成軍,林覺卻頓覺安全感和底氣都提升了很多。
“今後多謝各位了。”
於是鄭重行禮,隨後才又唸咒:
“身返靈豆,兵回長城。”
豆兵頓時縮小,化爲地上三枚豆粒。
外院隱隱傳來比劍聲。
小師妹天天練劍,雷打不動,恰好青玄道長也練了幾年的劍法,這幾天他不好意思白吃白喝,便做小師妹的陪練。
今日要走了,竟是來了一番實戰。
林覺收起豆兵,出門去看。
才走到內院與外院的門口,就看見了比斗的二人,還有滿院滿地的山花。
兩人手中都是無鋒鈍頭的鐵劍。
剛一出門,便見到小師妹一個上步前刺,乃是常用的仙人開路,劍勢卻又快又猛。
青玄道長彷彿有所預料,後退撥劍。
噹的一聲。
卻是齜牙咧嘴,覺得手上發麻。
青玄道長倒也沒放鬆,同樣一記蜻蜓點水,刺向小師妹的腦袋旁邊。
“當!”
小師妹和他用了一樣的招式,揮劍撥擋,卻是差一點將青玄道長的劍給打飛出去。
“好了好了……”
青玄道長連連叫停。
如果說剛纔撥她的劍,只是手掌發麻的話,此時被她打一下,便差點連劍都握不穩了。哪怕現在叫停,也覺得手在發抖。
二人技藝差不多,力量差不少。
說白了,青玄道長只是個尋常道士,武藝比普通人好一點,比山下的江湖人都差很多。
“清瑤道友這身劍法,行走江湖應該也可以了。”青玄道長說着,又提醒一句,“不過山下江湖中也有很多好手,他們纔是精於廝殺搏命的,而且很多時候殺機並不在明面上,而藏在暗處,化解也不靠劍法招式,而靠江湖經驗,所以也不可懈怠啊。”
“多謝道兄。”
“該我們多謝道友纔是。”
青玄道長說完放下劍,轉頭看到林覺,正好讓林覺帶他去內院,向師父和衆多師兄道別,隨即三人下山而去,回齊雲山了。
林覺送走他們,這纔拿起掃帚。
院中滿地花瓣,都是清風送來,積了小半個春天,此時花季將過,也是時候該清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