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南鄉(2)
“我小弟一直是很健康的人。”她說,“人也聰明開朗,學習成績好,雖然晚上了幾年學,但是以後是一定能考出去的。”
柱子的照片就那麼幾張,不是什麼好相機照出來的,光線都沒有調好。男孩子很陽光的對着鏡頭露出明朗的微笑。
“這是學校裡面給照的,說是考學要用的。”大妮說,“照了一小版,我這隻有一張,剩下的都交上去了,我瞅着照片照的還好就留下了。你看着後面的紅底,整的挺喜慶。”
證件照後面的佈景能模糊的看出來折過的痕跡。這裡的確不是什麼發達的地方,連一張普通的額證件照片都沒有辦法照的很完美。不過從照片上面來看這個男孩子的模樣也已經足夠了。
很帥氣的一個男孩,和餘琛並不相像,但是骨骼輪廓卻驚人的相似。餘琛比起他來更加多了幾份溫柔和內斂,或者更主要的是那種貴族的氣質。而這個男孩主要的是淳樸和明朗,看起來讓人舒服。
“那後來呢?”袁飛將照片小心的放進單獨的袋子裡面保管起來,“我聽說他失蹤之前病了?”
大妮皺了一下眉頭,臉上顯示出一種努力掩飾傷心痛苦的神情。她組織了一會兒語言之後纔開口,“要我說,他這病來的古怪。我們鄉下的孩子都是從小命硬的,只要養活了那就一輩子沒啥病沒啥災的。他每天都繞着村子跑一大圈的,身子可好。”
袁飛想起來屍檢報告上面說起過那具屍體上腳底有硬繭,是常年形成的,還有腿部的骨骼十分的強健。他看了一眼對面正在努力回憶的大妮,突然一股怒火衝上來。他握了握拳頭,在感覺到疼痛之後這才勉強抑制住。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過了,但是一想到這樣一個出色的男孩子,有着很光明的前程,難道就因爲他的很多方面類似餘琛於是就要殺了他麼?
他已經很清楚,其實在來到鎮南鄉心裡面就很清楚,這個柱子一定就是那具被認爲是餘琛屍體三個月的可憐人。
他的家裡還有一個老父親。兩個孤弱的姐姐。餘珉你何必做到這些?
“那……那他是怎麼病的?可以詳細的說一下麼?”袁飛看着大妮臉上顯而易見的傷痛。雖然不忍心再讓她去回憶,但是如果想要抓住罪魁禍首,這些傷痛卻是一定要經歷的。後面可能還需要這個家庭承受更加不幸的事實。
大妮仔細想了想。“說實話他不對勁兒的時候我們沒有怎麼注意,就是覺得可能是在學校壓力太大了。他今年高考,學校裡面沒幾個孩子,全鄉都指望着他能走出去給我們鄉爭光。那孩子懂事,從來都不說苦不說累。就是埋頭做題複習啥的。”
“那天晚上他挺晚的才從學校裡面回來,比平時上了晚自習還晚兩個多小時。我爹和妹妹倒是沒多想,可能是以爲他去別的地兒野去了,他身上都是地裡面的乾巴碎杆子。我當時就覺得不對勁。在家裡我平時和他更親些,我畢竟是長姐,家裡的誰我都要格外去關心注意些。”
“柱子我瞭解。他絕對不是在這種時候出去玩的孩子。而且我當時看他的樣子就有些搖搖晃晃的,像是不舒服。我去問他他也不肯說。直接就回屋了。後來我留意了一下,他換下來的棉襖脖子那裡有血跡,我想着是不是和人打架了把腦袋打破了,但是也不好問,縣裡面我也沒說,後來我想着總覺得有什麼不對。”
“您是說——柱子在那天之前一直都很正常,突然有一天回來晚了很久,至少有兩個小時以上,而且身上上下都是地裡面的雜物,身體明顯不對勁。並且他的頭頸部位很可能傷到了。”袁飛整理了一下。
大妮直了下身子探頭往袁飛正在記得筆記上看了一眼,也看不太懂就收回目光,“對。那時候還沒下雪,地裡邊都是去年收完的莊稼剩的杆子和乾巴碎草碎葉子。我就想着是不是和誰在地裡打架,倒了在地裡面滾的。”
袁飛點點頭,他在筆記上簡單的列了幾點。
1、晚歸2小時以上
2、頭頸部有傷
3、身上有農田中的雜草雜杆推測可能躺倒在田中
4、神情有異
他擡頭看了大妮一眼,“之後柱子就病了麼?”
“恩,第二天就沒起來牀,一直哼哼着,挺難受的樣子,但我摸着也不發燒。我叫了鄉里的大夫來看,他也說不出什麼,就說多休息發發汗可能會好。”大妮說。
袁飛的筆又在本子上記着。
5、突發病,病因不詳
“好。”他收起筆,“我希望你可以具體的描述他病後的情況。”
……………
廖新新盯着餘欽,手下卻是一刻不停,寫了一整篇只有她自己認識的鬼畫符。
她心裡面正在發生着翻天覆地的海嘯一般的天氣,目前能做的就是緊盯着餘欽,不放過他臉上的每一個表情,也不鬆懈一個可能成爲關鍵證詞的字句。
“基本就是這樣了。”餘欽的表情有些疲倦,“我知道算不上多,當時我還沒有像現在這樣參與這麼多的事情,但是因爲當時我和兄長住在一起,所以有些事情自然會知道。已經十多年了,我本來以爲不會有機會再提起,如果不是爲了揪出餘珉,這件事情我是絕對不會說的。”
“我知道,多謝您的配合。”廖新新“啪”的一下合上本子,神情卻並沒有因爲知道了一些事情而變得輕鬆多少,反而變得凝重,“我要問的就是這些了。我還有公務要處理,您請自便,我先走一步。”
她迅速的離開包間,一邊走一邊將錄音筆拿出來插上耳機放在耳邊又把剛纔的對話聽了一遍。說實話剛剛聽到的時候不是不震驚的,包括現在聽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某些事情真的是草蛇灰線伏脈千里,從十多年前就醞釀着,醞釀了這麼久後突然爆發出來。那些醞釀着的人的耐心真的可怕到只有他們自己知道。至少她沒有辦法就那麼仇恨着十多年卻不表現出來,順從着,溫順着。
“那件案子還真的是孽緣的開始。”餘欽的聲音沉沉的從錄音筆中被一秒秒的播放出來,“我也早就想過了,所有一切的開始都是從那件案子來的。我承認,這一切都是我兄長做下的,如果當時他沒有撞死甄秀的丈夫,也沒有打算攔下這件案子,之後甄秀和餘珉就不會那麼喪心病狂。我一直是知道的,但是我從來都沒有對別人說過。”
“他們已經瘋了,尤其是餘珉,他自從他母親慘遭橫禍的那天起就開始瘋了。瘋了這麼多年終於開始報復了。”
“餘珉本來是可以成爲餘家的繼承人的,當時我兄長是打算娶那個女人的。餘琛的母親已經去世了多年,餘家需要一個女主人,而餘珉的母親自從生下餘珉之後雖然沒有得到名分但是一直足夠安分,何況她又是一個檢察官,也算得上是不辱沒餘家門庭了。何況餘家產業越做越大,娶一個檢察官做老婆利人利己。”
“那個女人或許對於我兄長來說不是一個好的配偶,但是她的確是一個好的檢察官。她沒有因爲那件車禍案的肇事者是她的愛人就打算手下留情,當時她已經打算好了起訴。餘家那個時候正處於發展的最佳時機,兄長不可能允許有這樣的殺人污點留存。沒有多久那個女人就在一次車禍中喪生了,剎車失靈,翻下了江橋,車在橋下爆炸了,連屍體都找不全。”
“餘珉應該是知道了吧,他那個時候已經很大了,足夠懂事。所以他應該是在那個時候開始仇恨上整個餘家的。仇恨餘琛,仇恨我,更加仇恨他的父親。”
外面竟然又開始下雪,天氣變得足夠快。今年的雪下得也足夠的多。本來已經是開春的季節,雪也在正午的時候紛紛化成了水然後蒸發掉。
但是畢竟溫度還是高的,那些不太規則的雪花有的極小,有的則和其他的抱成一團落下來,碰觸到地面的瞬間就融化掉成爲一個個類似雨滴的小點。呢子大衣上粘了一些,廖新新將那些輕輕的拍掉,然後擡眼看着遠處模糊的江橋。
那裡究竟埋葬了多少無辜人的生命?也到底從那裡升騰出多少仇恨的黑煙?十多年前從那裡開始的仇恨又從那裡進行着報復。
人們在行走的路上停過,看着身邊的風景,然後又開始走。但是誰也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再次停下來後可能就永遠停滯在那裡。無論是那些已經不在的人,還是那些仍舊活着的人。
已經失去理智的人們,他們的生命就像是停滯了的路途,註定就在那裡。身邊的風景都已經不會再去欣賞,只有那一團團的陰影籠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