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老太太

夜裡的風絲毫沒有讓步的意思,反而變本加厲地越刮越大,越吹越涼,樹木被吹得着了慌,本來十分筆直的樹木就漸漸地被吹變形,在風的壓迫下臣服了,有如小老頭似的佝僂着後背。

遠處的燈光時隱時現,忽明忽暗,如同黑暗中的明睛眨眼一般。漸漸,就能見着被燈光照亮的竹竿,接着是手,再最後,半個身子也能瞅着……

風輕輕一拂,手裡的這丁點蠟燭就給吹滅了,頓時陷入一片黑暗,我久久不動,渴望般地凝視着坎下的燈光。

“湘兒……”老太太拖着嘶啞的嗓音喊着,我本以爲她要繼續往前走的。

“你……你沒燈了罷!”老太太站在坎下,和我們有一段距離,她手裡提着燈籠,伴隨着風,那燈就在空中搖晃,卻依舊看不見她的臉。

我只是佇立着,支支吾吾的。

“我……我們……”

空氣頓時安靜下來,雙方都沒有再說一句,來打破這該死的安靜。

“你不早些時候說,”她說這句話時依舊是嘶啞而又拖得老長的聲音說着,“喏,俺……俺這裡還有支呢,你先用,……”

只見紙皮燈籠往地面下移了一段距離--她應該是在找東西。很快燈籠再次被提起,接着燈籠向我們靠近,一雙如枯柴般的手伸了上來,細長的手中握着一支新的白蠟燭,又給我燈籠借火點將蠟燭着。

“那半截就不要了罷,”老太太接過燈籠,又朝後退了點,“風大,蠟燭就是不經用,一下就給風吹滅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將手裡丁點蠟燭揣進兜裡。

“你……您這麼晚了……”我支支吾吾,不知該說些什麼。

“是啊!這麼晚了!”老太太嘆着氣,嘴裡嘀咕着,我總聽不大清楚,老太太接着將燈籠指向坎前面那個方向--那邊是小樹林。我有些不解,但很快能再聽見老太太的嘆氣聲:“是有些晚了,我等了她也有很久了,多久我也忘了,人歲數大了,記也不大清楚了,不中用嘍。”

我把衣服揣緊,不讓風從縫兒裡鑽進去,我擔心老人聽不清,便向前走了幾步,站在院坎的邊緣,我朝老太太看去,就只見老人的臉顴骨突出,,枯瘦如柴,根本看不出有什麼皮肉,也許是夜裡黑的緣故,就瞧見她兩眼深陷其中,在燈籠的晃動下,眼珠子裡也就跟着放光。

再看,老人穿的是一件青藍色單衣,顯得有些薄,但她站得很穩,如同紮根深處的大樹,不爲風所動搖,不過看得出來--她手裡是沒有樹枝之類的。也許是燈籠有些重量,又也許是風的緣故,燈籠就上下地來回飄動。

“時候也不早了,外面天涼,風大,就趕緊回屋裡歇息,別凍壞了,你們年輕人吶,不像我這老骨頭,都快是入土的人了,你們啊--不經凍。”老人說話的時候聲音明顯有些微顫,不知怎的,我就想起了我的奶奶:

她曾經也是這樣,大冬天裡,就把家裡不多的棉衣給我留下,自己就穿着件單衣,也許是我那時還不懂事,竟不知道些什麼。

“那行,”我點點頭,說,“天冷,您也別多轉悠,早點回家休息。”

老人沒有再說些什麼,只是提着燈籠向前去了,我站立在院坎邊院,目送着老太太離去,她離去時,嘴裡依舊唸叨着“湘兒”,和來時一樣。伴隨着燈火的漸漸遠去,直到最後在某個地方消失了,這聲音也就隨之消失在黑夜當中了。

風吹得厲害,竟還起了毛毛雨,打在皮膚上,冷的讓人難受。在我背後,很快又亮起了火光,一晃一晃的,我以爲是張京打的。

“咳咳咳。”樓上聽着讓人難受的咳嗽聲,他舉着煤油燈。

“這麼晚了,怎的還不睡覺啊。”

“朱伯伯,”張京仰頭張望,“我們就出來撒泡尿,屋裡壺兒滿了,尿不了。”

“哦!”他停頓了一會,很快轉身要進房,就留了句讓我們別待太久……”

公雞打鳴有些早,叫了幾遍了,我躺在牀上無所事事,在這個落後貧困的地區,你想要和在城裡過一樣美生活,那是不可能的,不過也好,過慣了城裡的生活,來鄉村,就當度度假,放鬆放鬆,也是可以的。

終於等不了這乾等的寂寞,不如還是老老實實起牀的好,我洗漱完畢,進火坑就感到一股溫暖涌上心頭。

我進門是沒看見人的,火坑灰就插着一根火鉗。

“你起了?”廚房那邊傳來微弱的聲音,緊接着是一陣陣咳嗽,我坐下,見不大明亮的屋裡邊一個身影忙碌着,有水倒進罐子裡發出的響聲。

我嗯了一聲,見他端着一陶罐就要過來,手上還握着一攥什麼,我趕緊過去幫忙。

“昨天那聲音你應該也聽見了罷。”朱餘貞拿過我手裡的紙包,將它給擱置在桌上,才肯安定地坐下來。

“那聲音……”我回想起來,想必他說的是竹林那邊傳過來的抱怨聲,就一直在我門外持續了一會,把我嚇得不輕。

“聽着就行,想必那死鬼纏上你了,哪天我帶你去找劉老爺子,讓他幫你,免得你又白遭些罪,不值得,讓他找我一個人就夠了。”朱餘貞不敢把聲音放大,每次要咳嗽都給強忍下去。

“這……這都幾點了?”我看了看錶,也不算早,距離公雞打鳴也才過不多久。

朱餘貞斜着身子,把腦袋往門那邊扭去,就一直看着,好像要把那看出一朵花似的。

他嘖了一聲,又將身子轉了過來,眼睛就盯着木柴上的火焰,說着:“也是奇怪了,平常這小子就該起牀了的。”

在我們城裡這麼早起牀並非常事,除非你趕着上班或者是別的什麼急事,就不得不早起,得先做準備。

“這怕啥,”我笑了笑,說道,“胡村哥興許是累了也說不好,就讓他多睡睡。”

“這幾個月也是苦了這孩子了。”朱餘貞嘆着氣,眉頭如毛蟲一般就跟着蜷縮,整個人看起來就老了很多。

“啥?”

“前幾個月,我就和她娘到後山打柴,腿就讓毒蛇給咬了,還好有你爺爺,不然今天坐在這裡的就不是我了。”朱餘貞停頓了一下,欲言又止。

“胡村他小子還孝順,知道給家裡打柴用,也沒白養他……你……”

“唔……”

“你……你也知道那老婆子?”朱餘貞忽然用直勾勾的眼睛地看着我,就死盯着我,一眨不眨,令我一陣不爽,就試着眼神逃避,朝旁邊看了看。

“只是個過路的,那倒不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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