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問題一直壓在何唯心口，若是往常，他打死都不敢問出來，可現在，他管不了這許多了。
凌雲翼和黎炎同時出事，雖說讓他心慌意亂，可是卻也讓他有了勇氣，不再畏縮，終於勇敢地站在了最前面。
他知道師尊有辦法，但他也知道師尊有謀劃。若是平時，他不會過問，但這種時候了，他不能再冒險，一定要知道一切！
所以，他問出來了。
說實話，他問得這般詳細實在是太冒險了，聽到這番話的那一瞬間，宋端儀心底升起來的絕對是殺人滅口。
他的計劃不可能無人知曉，但他向來行事謹慎，便是透露也只會是一星半點，每個參與的人知道的都只是那個大拼圖上的一小塊，絕對不會有人知道的這麼詳細。
可是，何唯知道。
宋端儀的眸子陡然眯起，何唯卻毫無畏懼的同他直視。
“師尊，告訴我，爲什麼你這麼恨凌雲翼！”
一個這般處心積慮想要傷害凌雲翼的人，何唯不知道該怎麼相信，可是他知道，只有師尊有辦法救他們，他已經別無選擇。所以他全都說出來了，他希望宋端儀能告訴他，哪怕是假話，但他也可以憑此來衡量判斷，竭力將可能會有的危險降到最低。
宋端儀看着他，斂了眸中的神色，再度恢復了那雲淡風輕的模樣：“我不知道你是聽誰……”
“竺淵！”何唯乾脆利落地打斷了他即將出現的敷衍之話，給他一個答案，“是竺淵前輩告訴我的，當然我也從黎炎那裡知道了一些，而後還遇到了林宣……這些片段拼在一起，即便我並不聰明的，但也能想明白這一切！”
他說完，宋端儀眼底閃過一絲瞭然，而後笑了笑：“不，你很聰明。”
這溫聲誇獎，何唯直接當做沒聽見，仍舊不依不饒的看着宋端儀。
宋端儀稍微頓了一下，而後才輕聲說道：“的確都是我做的，但是，我並不恨他。”
何唯張口就問：“你毀了他的一切，這還不是恨？”
“何唯，很多事情，並非一句兩句可以解釋清楚，但有一點，我必須要告訴你，我不恨他們任何一個人，甚至……我比這世上任何人都關心着他們。”
宋端儀說這話的時候，眉眼間流露出一些難以言說的情緒，何唯看在眼中，腦中忽然嗡的一聲，有什麼東西破土而出了，他狠命抓住了那個小尾巴，試圖將事實的真相盡數拉扯出來。可是，那太龐大了，哪怕所有的箭頭都指向那裡，何唯卻仍舊有些不能相信。
可是，他不能退縮，他要面對。
猛然的擡頭，何唯盯住了宋端儀：“你們和……天尊有什麼關係？”
這一個問句剛剛落下，宋端儀猛然靠近了他，白皙的手指鎖住了他的喉嚨，這脫塵若仙的男子周身頭一次散發出讓人驚恐的煞氣。
那是被觸碰到了底線，被揭露了秘密，被看透了心思之後的怒氣灼灼！
何唯不爲所懼，他直直地和他對視：“天尊便是師尊，師尊正是那忘仙城的主人！”
那修長的手指陡然鎖緊，窒息感襲來，何唯的眼前都有些眩暈，但他不能潰敗，一定要堅持住。
宋端儀會動怒，只說明，他猜測的方向是對的！
何唯定定地看着他，眼睛都不眨，也不畏生死，此時此刻他眼底的情緒是讓人心驚的執着。
宋端儀看着他，感覺着手掌下的溫熱，跳動的脈搏和流淌的血液，他只需要一用力，便會歸位平靜。
可之後，就再也沒有這個人了。
這個念頭剛一升起，一股鑽心之痛便瘋狂襲來，那不只是源自他心底，更是……來自於靈魂。
哪怕憤怒，哪怕怨恨，哪怕失望……可是依舊不捨。
忘情絕義，他以爲他們早就做到了，可事實……只是沒有遇到而已。
想到此處，宋端儀緩緩鬆開了手，他擁住了何唯……
不在與他對視，他的聲音也平靜多了。
“有些事，我早已忘記了要怎麼說出口，所以，也不知，我能告訴你的，唯有我不會害他們。”
何唯不出聲，他在等着宋端儀繼續數下去。
宋端儀輕輕嘆了口氣，卻說了另外一件事：“凌雲翼並非凌長廷之子。”
這個消息太震撼，何唯整個人都懵了。
宋端儀繼續說道：“你和黎炎、竺淵如此熟稔，想必也能知道一些事，他們都活了很久，久到你超乎想象。他們一個是死了但仍會復活，而另一個則是從不知曉死亡爲何物，沒法說哪個更幸運一些，黎炎會死，但再度活過來所需要付出卻是寧願死上千百次都不想面對的痛苦。竺淵不會死，可是生無所歸，漫無所求，空有一身力量卻從來沒有生存的目標，這樣永生永世的孤獨也足以讓人徹底發瘋。”
何唯隱約能猜到一些，可是卻從未想的如此透徹過，如今聽宋端儀一一說來，只覺得整個胸腔都在震盪，同時也有數不清的酸澀涌上，將五臟六腑都盡數淹沒了。
“凌雲翼是個幸運兒，他也不會死亡，但他卻會輪迴，每過千年便會重新爲人，雖無生身父母，但終歸是沒了記憶，哪怕每一世都滿路荊棘，但好歹不必承受那永無止境的磨礪……”
“可是，我很痛苦。”宋端儀忽然間抱緊了何唯，力氣大到恨不能將他勒入身體，“我承載着他所有的記憶，他輪迴了，可那一生的所有經歷卻要由我來繼承，他從未暢快過，身負兇劍，揹負詛咒，他的每一世都是黑暗的，只有血腥和背叛，只有絕望和落寞，他全都忘記了，可是，我卻要承受着所有一切！”
何唯從未想過，竟然會是這樣子！
可是……爲什麼？
何唯一動不動，只讓自己發出了聲音：“若是如此，那師尊你又爲何要……”
“要讓凌雲翼更加痛苦？”宋端儀埋在他發間，聲音悶悶的，“因爲我受夠了！我要結束這一切！”
“這一次，凌雲翼初初輪迴，我便找到了他，可那時我身負劫難沒法親自撫養他，便將他託付給了故友，也就是凌長廷，本以爲憑藉我與凌家的關係，他們定會善待於他，可結果呢？凌雲翼天資卓越，修爲日日進益，竟讓凌家人忌憚到想要除他而後快！若非我出手制止，凌雲翼怕是早就再次輪迴！”
怎麼都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何唯有些沒法相信。
宋端儀輕笑了一聲：“至此，我徹底絕了念想，既然這樣，又何必再等下去？我引着竺淵滅了蓮禪宗，又讓黎炎毀了他肉身，我要凌雲翼徹底絕念，要讓他完全墮落成魔！只有這樣才能徹底喚醒兇劍血殘，只有這樣他才能得到真正的力量，也只有他能結束這一切！”
最後一個字，宋端儀幾乎是啞着嗓子說出來。
何唯完全愣住了，一下子涌上來的信息太多了，他不知道該怎麼去理解，甚至因此而萌生了更多的想法。
師尊和凌雲翼……不，是他們四人，到底是什麼關係？
爲什麼……到底是爲什麼……
陡然間，那銀髮黑眸的男子猛地出現在他腦海中。
那是一幕讓何唯永生難忘的景象。
雲霧中的宮殿，氣勢恢宏，磅礴震天，而所有一切，都遮擋不住那抹修長的身影。
玄色長袍，寬肩窄腰，長髮垂腰，恍若星辰遍佈，而那英俊的容貌，更是如高山寒雪，夜空明月，清冷，絕然，舉手投足間的風華讓人甘願俯首。
靈始……
一陣尖銳的疼痛驀地襲來，何唯不自覺的皺眉，而後陡然回神。
宋端儀已經鎮定下來，他看着何唯，淺色的眸子純淨的像是初融的冰雪。
“我不會害他，何唯，我希望你能幫我。”
何唯靜默了半響，而後開口了：“需要我做什麼？”
“帶竺淵去忘仙城，然後立刻來見我。”
何唯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竺淵去了忘仙城，也會擁有凌雲翼和黎炎的記憶嗎？”
宋端儀看着他，點了點頭：“會。”
“若是不這樣，結果會怎樣。”何唯幾乎是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宋端儀卻忽然笑了，他容貌極盛，往日裡的微笑便是萬里桃花若霧，此刻的笑容更是美麗的像是一夜傾世的曇花，極美，卻也帶着股無法言說的決絕。
何唯的心臟猛然一揪，而後他聽到了回覆。
“放心，全都死不了，無非是繼續下去，直到……我們全部瘋了。”
這答案像根針一樣刺進了何唯心中，他面色瞬間慘白，而後閉閉眼，低聲道：“我明白了。”
宋端儀再度擁住了他，在他額間落下了一個吻：“何唯，能遇到你，真好。”
何唯的身體僵了僵，可隨後他就低下頭，低低地說了一句話。
宋端儀聽到之後，眸子陡然一亮。
何唯深吸一口氣，去了竺淵身邊。
玄袍男子沉靜的看着他：“看來，你經歷了很多事。”
何唯覺得很累，但現在卻不是休息的時候，他沒有猶豫，快速擡頭：“前輩，希望你能跟我去一趟忘仙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