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州城西坊十二街分兩個區域,後六街是平民百姓、市井小販、窮人乞丐所居之地,不過夕水街、百會街商鋪包攬了整座芸州城尋常百姓的衣食住行所需,故而地價極高。
而前六街,就是貴人常往來的煙花娛樂之地,這裡有芸州最好的酒樓瓦舍,有着歌舞昇平的滿花街,還有河畔的煙花柳巷,紅樓楚館……
陳北陌正看着樓上風景,小二已經開始上了菜。
水晶餚肉、西湖醋魚、麻婆豆腐、東安子雞、蟹粉獅子頭……
每一道都是上等的好菜,色香味俱全,只用了不到小半個時辰就上全了菜,滿桌珍餚與美酒,小廝恭敬的解說着每一道菜的製法,或是由來故事,讓客人不會覺得煩悶。
“公子,這道蟹粉獅子頭是揚州傳來的,咱國號三六八年那時候還是正宣帝南巡揚州之時,御廚以地方美景爲靈感,製出“葵花獻肉”的美食,即爲這蟹粉獅子頭。
以蟹肉與精選豬肉細切粗斬,調和成球,佐以高湯慢燉,文武二火煮十三種精藥容於其中,一口吃下那叫一個口齒留香,繞舌三轉啊!正宣帝吃了都讚不絕口,聽說還賞了這御廚十兩黃金,賜了塊親筆手書的牌匾,成就了一段美食傳奇。”
陳北陌聽了笑道:“你個小廝懂得倒是挺多,下去吧,我不用什麼佈菜。關上門,我自放開了吃!”
“哎,好嘞,公子!”小廝忙笑着閉了嘴,恭敬退走把房門閉上。
轉眼間就只剩下陳北陌一人,他袖子一抽,北辰君跑了出來,看着滿桌的美味忍不住吐出信子,然後一口吞了桌上的醋魚,哪怕它身軀有些小,可還是忍不住拼命往肚子裡吞。
陳北陌笑道:“你還吃上了,你吞到肚子裡就像豬八戒吃人參果,一吃一個沒味兒。別浪費美食佳餚!”
誰料北辰君拼命的往肚子裡吞進去了,也不聽他說話,直美的尾巴甩起,左晃右晃個不停。
他有些驚奇,北辰君愈發像個人了,哪怕如元澤這般的蛇妖也對食物沒有什麼美味的感知,蛇類沒有味覺。
北辰君吃得美味停不下來了,一口氣又吃光了盤中的三道菜,直到肚子飽了起來才滿足的爬下桌子,臥在軟塌上舒舒服服的躺着,不時還用尾巴撓一下圓滾滾的肚子。
“你還是蛇嗎?”陳北陌看得好笑,“倒跟個貓兒似的。”
北辰君輕輕的嘶了一下,表示自己吃飽了,實在吃不下了。
陳北陌也不管它,自顧自的品嚐起人間美味,一連吃了兩碗米飯他都沒覺得肚子見飽,小半個時辰過去,桌上已經空空如也。
然而陳北陌卻只覺得有個半飽,比起曾經的食量可謂是大了十幾倍。
連帶着那壺春夕酒都被他喝得一乾二淨,酒足飯飽,側躺在軟塌上,蘭香靜燃,午風微蕩,他有些睏意的眯了會。
直到門外小廝走了進來,陳北陌靈覺感應下緩緩醒來,寬大的雲袖一掃把同樣睡着的北辰君收到了袖裡,才讓敲門詢問的小廝進來。
“公子,可是用完……”
小廝話說到一半,就被一乾二淨的桌子給驚了下,這得要有多大的食量啊!牛也吃不了那麼多吧,這客人看着瘦弱,卻沒想到這般能吃。
陳北陌擺擺手,“結賬吧,就在這裡。”
小廝聽了笑臉道:“好嘞公子,您一共是點了十道大菜,一壺春夕酒,共計八兩三錢!”
“八兩?”陳北陌搖頭笑了下,這美味是美,可卻也實在貴的嚇人。
小廝忙解釋道:“公子,這十道大菜共計四兩七錢,春夕酒一壺三兩六錢。”
“這春夕酒不錯,送上兩壇到夕水街的聽雨閣。”
陳北陌並沒有多問,這錢的價格確實無誤,他如今的記憶超人,只一眼就能記住食單上的價格,隨手拿了一錠十兩的銀子,遞給了小廝。
“餘下的就當是春夕酒定金吧。”
“哎,好嘞!公子豪爽!”
小廝一路把他送出店外,連前堂的掌櫃都笑臉相迎的熱情萬分。
陳北陌摸了摸肚子,覺得不飽卻也不餓,辟穀之後就一直如此。
此刻他能感受到體內食物都在轉化爲各種力,運送身體五臟六腑各處,並且自己的身軀好似透露着一股生髮陽氣。
自己還在長身體的階段,只是沒想到他因修煉真氣也能加快身體的成長。
待到回了自家宅院裡春夕酒的酒意有些朦朧,他也不去修煉,反而趁着體內熱力遊走提劍練了起來。
陳北陌如今的實力若沒有風鐸法鈴加持,僅憑身體本能素質也就相當於二流高手,若有坎水真氣加持則就相當於一流中的圓滿境界。
這就是煉真氣的霸道,這也是仙凡的差距,更何況他如今只是剛剛入門修行。
院中午後日光明媚,竹影交錯,諾大的庭院裡少年持軟劍如輕影飛蝶,又似狂風快浪,劍法雖然不算高明,可劍速卻越來越快。
隨着少年施力將劍舞的劍影重重,劍法的破綻也被遮擋起來,在劍速快到一個極致時,院子中竟然拿出現了十餘道重影圍成一圈,齊齊刺出一劍,又仿若是九劍,劍出如海,勢大而無可抵,如臨深淵被浩蕩劍威覆蓋。
“嗡~”
院中響起一道劍鳴,震動竹葉柿花紛紛落下,驚得鄰家雞飛狗跳,好不熱鬧。
劍影散開,陳北陌手中的闢水寒劍仍舊在震顫不止,哪怕以血所養的寶劍都難承其速。
陳北陌挽了個劍花,收起闢水,看着一地落花,輕聲道:“這招便叫海淵重臨!”
他深信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的道理,將身法速度提升到身體的極限,以影借勢,重重影刺出的劍就是重重浪,在速度極限之時一劍刺出,坎水真氣合劍,如面對汪洋大海之力已非人力可抵。
過了片刻,門外傳來敲門聲,陳北陌開了門,是送酒的來了。
春夕酒算是好酒了,入口即化滿是花香,細膩清香有着花的微甜,卻不會太甜膩口,也不會過烈上頭,只會醉在花香瀰漫中。
只這兩罈子的酒都要紋銀二十七兩,酒在古代本就是奢侈品,更何況是好酒。
自他發覺酒能助體內陽水生髮,潤陰調陽後就喜歡上了喝酒。
酒好不好喝不是關鍵,關鍵是它對修行有益。
到了傍晚時分,陳北陌開始了靜心修煉,此刻的他能夠感知到天地間有淡淡的元炁受召引入周身,甚至連身側的井中水也都蕩起漣漪,絲絲縷縷的水之元炁被他吸入身體經過三十六穴化作陰中水匯聚在體內。
之前修行整整一晚也不過是能聚得一縷陰中水氣,如今卻是一晚就能修出三四縷陰中水氣,而且精神不會勞累疲軟,還能在夜前睡時讀會書籍。
時間眨眼就過,當沒有了生存威脅,環境安逸時,日子就會過的很快,轉眼間就已到了五月半。
陳北陌吞服了那枚靈桃,然而並不像他想的和傳說中的描述,吞下煉化就能直接增加修爲。
自己體內只多出了許多乙木之氣,卻非坎水之氣,需要他再多花時間以木化水,這個過程可有些難了。
木氣入體可療養傷弱之軀,若要增加修爲還需以木昇陽,化火焚焚,焚火作土,土積成金,金性生水。
雖然過程很費力,可一經轉化完成就是直接的坎水真氣。
陳北陌卻是長了記性,以後可不能什麼天地靈果都吞,吞服之前一定要推演清楚其中的五行道炁轉換。
想想也是,天下哪有這般捷徑,吞一顆靈果,食一株靈草就直接增加多少倍的修爲。
世間萬法,修行各有門路,他是修坎水正位,那便不能輕食丙丁火、巳火之屬的靈物,如朱果等物。否則,輕會逆反運氣,水火交鋒,腹痛身損,重則五臟六腑被水火相剋盡傷,從此落下道傷損了根基也大有可能。
想明白了這些道理,陳北陌心中歸於平緩,看來大道之路,並非越尊貴越強大就好,只有適合自己的纔是最好的。
前不久過了端午,坊裡鄰居足足送了上百個糉子來,陳北陌收得都有些麻木了。
他面對這些小情小物的贈轉,一向是欣然接受。別人既然已經送上了門,那就是真心相送。此刻還要推辭不受顯自己高尚的品德,不但讓送禮之人心情不爽,甚至還會掉了面子,因此隔閡。
別人送了,陳北陌就收,他開心,送禮之人同樣心情愉悅。
當然,大家鄉里近鄰的都知道他一個人在家,知道他肯定是不會包糉子這種女子做的事,他不回禮也沒人在意。
而大家對他熱情的原因,自然是因爲當日知府親自到場爲他撐腰。
齊員外在大牢中關了三日,他夫人送了不知多少家產田契給知府才放了出來。
而經此一事的齊員外徹底放棄了對聽雨閣的圖謀。
……
五月末,芸州城的天氣開始陰沉下來,連綿大雨不知倦的下着,城外穎河大水上漲差點漫過了堤壩。
好在付知府是個做實事的,平日裡堤壩水防上沒有偷工減料,不至於大水一衝就潰了。
城中的兵將派上了用武之地,幾千兵卒上陣加固堤壩,始終讓大水沒有淹到城外。
東城的新城修建仍舊沒有停下,多拖一日就是天價的錢財支持,這般大的工程朝廷只撥款了五萬兩銀子,付知府挪用了本地皇甫錢行等多家錢莊才勉強夠用。
所以一定要工期趁早結束,也因此催生出了民工的不滿。
五月末,城東傳來三十九個幫工齊齊掉入穎河的消息,全城震驚,有人說是穎河中的龍王對修城不滿,因爲東城覆蓋了一小段穎河,驚擾了河裡龍王水神之類的。
也有人說是監工虐待民夫,仗着官勢欺人,昧下工錢殺人滅口。
總之,衆說紛紜。
這些本和陳北陌沒有關係,但那三十九名跳河的民夫,有一個是左鄰家王三婆婆的大兒子,還有一個是右鄰家的趙老漢。
左右皆逢喪,在這樣綿綿的梅雨天中,震天的哀樂長久不歇。
這兩個一個是師兄的好哥們,也是隔壁對他多有照顧的大哥,還有一個趙老漢雖然爲人有些吝嗇,可還算是心善之人。
陳北陌爲兩家逝去的長輩做了白傘,也是喪傘,下葬時多有燒紙傘的習俗。
傘,不但是遮風擋雨的工具,也是祈福送喪之物。
喜傘多爲紅彩,出嫁人家撐傘,接天地祝賀,護持新人渡一路風雨。
wωw ✿ttκΛ n ✿c○
喪傘多爲白色,出喪人家燒傘,送故人下葬,安固逝人陰路往生。
兩家中,王三婆婆固然是白髮人送黑髮人痛不欲生。但趙嬸家卻更悽慘。
王家在鄉里村下還多有族親族人,且還有兒子女兒,王老漢也尚健在。
趙嬸家,就只剩下一個半老婦人和一個年歲幼小的老來子。且無親無故的,只有幾個遠房親戚關係也遠。孤兒寡母,又勢單力薄,自然不好生存。
陳北陌站在趙老漢的棺材前,看着趙小亥滿臉淚花,這一次沒有辣椒粉,他卻哭的更傷心。
王三婆婆家幫忙的不少,根本不用他來。趙嬸家就只有兩三個遠房侄子來幫忙操辦,趙嬸更是傷心過度精神恍惚。
夜半守靈時,趙嬸坐在靈堂中面色蒼白,身旁的趙小亥哭睡了過去,弔唁的人都走了精光,小院子裡只有趙老漢的三兩親戚昏昏沉沉的靠着牆睡了。
陳北陌坐在靈堂後的小屋裡,趙嬸那兩個遠房侄子在和他套着近乎,說着趙老漢曾經的往事,不時嘆氣聲起。
趙老漢早年間也曾有過兩個兒子,可惜一個戰死,一個被人牙子拐走。本以爲要絕後,卻沒想到在將近五十歲時又有了個兒子,當真是上天眷顧。
趙小亥今年還沒到九歲,趙嬸也年過四十了,他將來長大後只怕至親都不能陪伴左右了。
子時時分,夜裡又下了小雨,衆人昏昏欲睡,那兩個年輕漢子也熬不住迷迷糊糊的靠牆便睡着了,甚至打起了鼾聲。
陳北陌靜靜坐着,一個人細細回想着往事,如今的他對於睡眠已不是必須了,三兩夜不睡仍舊精神飽滿。
忽然,一陣夜風毫無徵兆的吹起,驚的他擡起頭來,看向靈堂中停放着的漆黑木棺。
“砰…”
“砰…”
“砰…”
棺木中傳來陣陣撞擊聲,在寂靜的黑夜裡顯得猶爲清晰,棺旁的趙嬸醒來震驚的看着棺材,大腦失神了一陣才喃喃道:“老傢伙,是你回來了嗎?”
院中數人被這聲響驚醒,一個個都又驚又懼的互相看着,不知所措,畢竟詐屍這種事可不是誰都能遇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