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只殺不渡

雖然心計已定,他也沒有立即就上去執劍揚言替天行道,而是耐心等待着直到天黑,如一條捕獵的蛇類駐足半日只爲尋找一個最合適的時機。

天上夕陽漸落,山林裡陷入了一片黑暗。

元澤逐漸靠近,跟在陳北陌身後,她比起白日裡大膽了許多,估計是白日太陽正盛克陰鎮邪,加上洞中人氣如火逼得這百年大蛇也不敢近身。

這就是傳說中的人怕鬼三分,鬼畏人七分。心膽之氣最爲重要,丟了心魄就是邪魔鬼怪近身時。

所以人類見到的絕大多數小鬼小怪沒有直接就蹦出來的,而是先以遮遮掩掩營造陰氣力場嚇破人膽,在人心最恐懼之時纔會現身。

陳北陌盯了一個下午,算出至少有三十餘人來回出過洞口,洞穴中甚至有更多人。

雙拳難敵四腳,更何況是以一敵數十人。陳北陌沒有莽撞衝進去,而是在傍晚時分趁着那羣人取水做飯時讓北辰君把蛇毒下入水中,它的毒一向不是最致命的,但絕對是最致病的。

哪怕被稀釋了不少,可北辰君非凡俗之蛇,想來也夠山洞裡的人吃壞肚子,或是頭疼發熱,或是渾身麻痹等情況,儘量削弱他們的戰鬥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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獅子搏兔,亦用全力。

深夜裡,不時有人走出洞外解手方便,其中一個瘦臉黑漢子正把褲帶解開,方便完後抖了抖,閉着眼睛正回想着洞內那幾個小娘們越來越沒有滋味了,一陣夜風吹來不由得讓他打了個顫,低聲咒罵道:“這破山裡,都快五月天了夜裡還冷。”

他正要把褲帶繫好,聽到旁邊草叢裡傳來一陣草葉碰撞的窸窣聲響,以爲是哪裡的野兔子笑道:“明日加餐,看我捉了你來。”

這漢子話還沒說完,忽然感覺下半身一緊,緊接着傳來無比可怕的劇痛感讓他不由得慘叫出聲,忙用手去撥弄咬中了下半身的東西。

慘叫聲驚動了裡面的人,一時間不少人都跑出來,還有些人手中拿着火把或刀劍衝了出來。

衆人趕到時只見一個同夥滿臉痛苦的躺在地上,用手用力拽着一條長蛇,想把那蛇甩出去卻又不敢硬扯。

仔細一看,原來是那蛇兒咬中了他的下半身不肯鬆開,要是強行拽掉只怕下半身就沒了。

洞中的頭目見狀不但沒有立即幫忙,反而笑道:“小畜生,這般不捨得那根東西,再不狠心蛇毒入體,就活不成了!”

“哈哈哈…”

“哈哈哈哈,癟老三,看你還怎麼炫耀那根東西!”

洞中出來的人都嘲笑了起來,每個人臉上都是笑意,但眼角中卻都是殘忍與快意。

就在這時,一陣夜風吹來,驚動了不少鳥兒怪叫着撲棱翅膀飛起,黑鴉起夜幕,怪鳴驚山林。

爲首的疤臉壯漢冷道:“這是什麼東西趁夜想佔我們的便宜,小心點。”

衆人紛紛起了戒備心,並且空手出來的人都又去洞中拿出了刀劍,還拖拽着七八個衣不蔽體的女子用繩索束縛着雙手。

前幾日就有頭大熊夜半襲洞,於是他們就拿了兩個女子扔出去,黑熊就走了。

“嘶嘶嘶…”

草叢裡傳來許多聲令人心中發寒的聲音,有人眼尖連忙大喝道:“蛇!好多的蛇!”

只見草叢裡爬出一條條長蛇,灰褐色的蝮蛇,三角頭的毒蛇、體型巨大的水蟒、林中碧綠色的竹葉青……

近百條蛇兒都吐着信子,擡起頭顱在原地,盯着洞口處的活人。

“日他奶奶的,哪裡來了這般多的畜生!”

一個身形細長的窄臉男子不由得罵道。

疤臉大漢冷聲道:“把這幾個娘們扔出去!”

“是,教主!”

當即有漢子把三個驚恐的女子扔到了洞口,綁住手腳推倒在地滾向外面的蛇羣。

隨後疤臉大漢雙手抱拳道:“在下天血教副教主高本,在此駐守。若得罪了哪位仙家,還請恕禮,這幾個女子權當作賠禮了!”

四周無人應他,羣蛇自發的向三個驚恐劇烈掙扎的女子爬去,就在這時一道清朗的聲音傳來。

“退下!”

聽到這聲響起,羣蛇紛紛避讓出一條道路來,黑夜中一個俊逸少年持笛走出,一身勁裝更襯他面如冠玉,一見便知來人非凡。

“敢問閣下名號?何方來客?”

疤臉大漢高本有些謹慎道。

能爲一教副教主自然是有幾把刷子的,哪怕其身上血氣混雜也是一流高手,雖然遠不如青華老道,可江湖上一流高手在豐國這個兵荒馬亂的時代可戰百人騎。

百騎說的是身騎駿馬,身披重凱的精銳將士。在西晉國內一流高手也是足以讓一方官員禮待的人物。

“我號玉陵,爲蛇官。”

陳北陌當然不會用真名,左右弄了個半人半不似人的名頭說出來唬人。

“玉陵?”

“蛇官?”

“怎麼沒聽說過這號人物?”

“住口!”高本喝了一聲,制止部下吵雜不成體統的樣子。

這時那三個女子滿身傷痕的爬滾到陳北陌身前,無力的哀求道:“求蛇官救命!”

匍匐在地上的女子蓬頭污面,她們是一山之隔那個混亂王朝國度裡的苦命人,是從地獄裡伸出一隻求救之手的無辜人。

陳北陌不由得和聲道:“苦難盡時,天來解厄。且安心吧。”

“閣下意欲何爲?”高本聽了這話嗤笑道:“如今的豐國人人自危,屍骨無處埋,人人皆可爲菜,救了這幾個女子便是慈悲嗎?”

陳北陌擡眼看向山洞中的衆人,道:“即便無渡人之力,也不可做那持刀助兇之人。

放下刀劍,或可得活命!”

說到最後,他眼中沒有一絲暖意,橫笛身前掃向衆人。

“閣下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就算你會些江湖術法御蟲驅蛇,也不是我等的對手。”高本沉着回道:“若你此刻退走,我天血教還可當今夜無事發生!”

“篤…”

一道難聽的笛音突兀響起,衆人看去卻發覺來自那個少年手中,忍不住笑出來聲,嘲諷道“這比我家貓狗叫的都不如,這樣難聽是挺嚇人的!”

“哈哈哈…”

衆人猖狂笑起,他們都是殺人不眨眼的魔教徒,在死人坑裡搏命的兇徒,身上人氣血氣之重可攝尋常妖物,絕非小兵小卒。

高本冷眼瞧着那少年,道:“誰去爲我割下那小子的人頭來,教中賞他銀錢十兩,女子良田!”

“我願去!”

“我來!”

“讓我去!”

“護法,你來。”高本指了一個抱劍而立的年輕男子。

那護法當即翻身借力一躍丈高,手中劍光乍現,劍吟長空如龍飛撲而來直取吹笛之人。

陳北陌不爲所動,仍舊吹着笛聲,身後黑暗中猛然從他右後方升起一道陰影,帶起的狂風吹動了少年的長髮,一條磨盤粗大的黑蟒猛然竄出,一口咬中了撲來的魔教護法。

其身上鱗甲堅硬如鋼任由那護法拼命持劍掙扎都刺不破分毫,反而被巨蟒咬中身子從腰部被壓斷,血濺一地,屍分兩截。

黑蟒兇威更盛,昂首對月吐信,冰冷無情的豎直蛇瞳掃了一圈,所有人都兩股顫慄,心中膽氣被嚇破了。

就在這時,又有一條成人身軀粗大的灰褐色水蟒扭動蛇身從黑暗中爬出,然後蛇頭詭異的一轉竟然拿化作了一顆秀麗的少女面容,人首蛇身,在黑夜中更顯驚恐。

“妖…妖怪!”

“蛇…蛇妖!”

衆人目瞪口呆的結巴叫着妖怪,高本卻沒有亂了陣腳,大吼一聲兇厲雙目暫時鎮住了教衆。

不同於黑蟒帶來的震撼,元澤僅僅只是站着變幻出人首對衆人造成的恐懼就遠超北辰君。

那可是妖怪!真正的非人之族,黑蟒再大也只是異獸,可妖,就真正的是人類眼中比鬼還要可怕的存在。

蛇妖侍左,異獸立右,周身環百蛇,這樣的人,是人嗎?

“與妖魔爲伍,閣下未免太膽大了些也不怕被妖魔反噬!”高本雙目一眯,不敢直視兩條大蛇。

“妖魔尚不如人心兇殘,有何可懼?”

陳北陌停下笛音,四周的蛇羣都被他招了個乾淨,單手持着竹笛,笑看向那副教主,“我乃蛇官,可未說自己是人。”

這話一出,衆人感覺四周的溫度都憑空下降了幾度,能完整化成人形的妖是吃了多少人肉,吞了多少靈藥,活了多少歲月?

“你…”高本聽到這話身子都明顯一軟,接不上話了。

陳北陌擡頭看了眼月色,面上笑容收斂,只冷聲道:

“殺,一個不留!”

說罷持笛之手振臂一揮,百蛇尊令,羣蛇出洞。

北辰君第一個衝了上去,他渾身刀劍不入,身子一轉就掃向不少人,普通教衆來不及躲閃身子就被壓碎了一地。

其中有十幾個揮武林內功的好手,還有三四個二流高手持着兵器防備着小蛇。可他們中了淺毒一身內力也是施展不出來多少。

而元澤更是蛇尾甩動,憑藉妖力打倒他們,然後尾巴隨意捲起一個人來舉到面前,少女明豔動人的面容笑了,對着那個滿臉驚恐口喊饒命的男子張開了嘴。

一股詭異的吸力將那男子頭顱扯的如皮球一般鼓起來,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響起,刺激着每個人不安的內心。

只片刻功夫,那個男子面容就一臉乾枯,變成了一具乾屍。

元澤臉上浮現滿意的笑容,像是吃到了什麼美味,又貪婪的看向其他人去。

看到蛇妖吸人這一幕,所有人再也沒有反抗之心,紛紛從洞中跑向四面八方,只希望能逃得一命。

元澤看向美味的人類,她第一次有了貪婪,想要吞噬更多的人族精血。

陳北陌沒有阻攔,對於這些窮兇極惡之徒,若是饒過就是對生命的殘忍。

修道路上不僅要有護道者,更要有威懾之物。一味仁慈只會縱容兇人惡徒,只有極度恐怖才能震懾這些人。

所以今夜,他對惡人,只殺不渡。

高本看到這一幕再也不想多呆一刻,當即從衣袖中甩出十幾道飛鏢暗器飛向陳北陌,同時身形一躍就準備飛檐走壁逃遁而走。

陳北陌一掌運出坎水真氣瞬間將飛鏢暗器震碎,然後取下腰中金鈴,只輕輕一晃,金黃色音波盪起,口中念道:

“翠樽一飲黃粱夢,大夢春秋三十載。何處逃,哪處去?漫天神佛饒不得,無常惡鬼索命來!”

話音落下,音波盪處衆人皆醉,已經登上山岩的高本聽到這話兩眼一翻,雙腳發軟墜落在了地上,眼中迷離懺悔的一隻手掐住自己脖子,用力一擰就斷了氣。

羣蛇猖狂,爬入洞中,陳北陌跟隨在後進入這長長的人間煉獄裡,幾個躲藏暗處的惡徒一一被羣蛇咬死,只剩下八九個驚恐的女子和三四個女孩。

山洞裡,滿地狼藉,大鍋上面還吊着一根女子的腿,地上堆積着皚皚白骨。

那幾個女子看到羣蛇入洞也是雙目無神,如行將朽木的屍體一般沒有生氣。

她們傷痕累累的身體上,就是這些惡徒造下的罪行。

陳北陌晃動金鈴,這一次沒有用坎水真氣,清脆的鈴鐺聲響在洞中,麻木絕望的女子們耳邊傳來了一道溫潤的聲音。

“伱們,解脫了。”

有個女子聞言回過神來看着空蕩蕩的山洞,絲毫不懼蛇羣,跌跌撞撞的走出洞外,看到了一地的屍體,沒有恐懼,反而是瘋癲了一般的走出洞外,重見天空,笑着瘋叫道:“死了,都死了!哈哈哈,都死絕了!”

羣蛇緩緩退去,北辰君看着這一幕無動於衷的變回原身,跟在主人身後,元澤也進了洞中不知情感。

洞外被救回的三個女子跑回洞中,激動的跪在陳北陌身前磕頭,口中道:“多謝蛇官大仙救命之恩!”

隨着她們的聲音響起,餘下的幾個女子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她們先是呆愣,然後乾枯的淚水再一次涌動,撕心裂肺的哭聲傳響洞中。

元澤不解的問:“她們…這…是…什麼?”

陳北陌嘆道:“人之情,悲。

悲從中來,哭。

大難不死,喜。

喜極而泣。”

“我…可以…吃…她們嗎?”

元澤並不理解,反而看着這些女子問道。

“不可。”

陳北陌沒有責怪她,一條蛇的思維是和人不一樣的,兩個不同的物種,自然不能以人看待她。

於是開口教道:“惡者驅,重惡者可殺,可食,悲者護,善者從。

往後你在湖中修行,若遇人,便遵此訓。

記住了嗎?”

元澤看着眼前勾引她的血氣卻不能吃,第一次感受到了失望與不甘心,但她更在意陳北陌的言語,點頭道:“是,大…大人!”

生命之初,善惡無論,皆須教導。人如此,妖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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