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雷劍

陳北陌被風吹得眯起了眼,看向蘇家的鋪子中,上空有陰沉沉的死氣匯聚。

他微微皺眉,這是人死產生的氣,可老蘇今年好像才四十多歲,身子骨健朗着,怎麼會?

陳北陌搖搖頭,那院上空的死氣是作不得假的,一定有人死了。

畢竟是多年鄉鄰,總歸要去看看的。

他擡起腳,跨出了門檻,卻又收了回去,上了閣樓裡以坎水正氣行筆,畫了六張鎮邪符。

這鎮邪符是古書中最常用的鎮宅辟邪之符,乃是玄門衍生流傳出來的。

尋常人畫的符,對邪祟自然是沒有什麼效用。

可他以法炁留筆,坎水雖然爲陰,但在八卦正位之上,仍舊可鎮陰邪妖魔。

待墨跡幹後,他把符張貼在四方院牆上,還另外在東西廂房的房門上貼了兩張。

老烏看着沒感多問,承澤反倒是好奇問:“少爺,這符是幹啥用的?”

“重陽節,鎮一鎮邪祟,很有必要。”他將符貼好後,才道:“今晚你們都在院子裡不要亂出門了,我看這又是不太平了。”

老烏聽了這話心中一哆嗦,以他的聰明心智早就看出了自家主子非同尋常人,既然說了這話那必然是有依據的。

於是老烏立時就把前門閉了,來問道:“少爺,沈主子還沒回來呢。”

陳北陌聽到這話眉梢一皺,往日這個時候姨娘是已經回來的了。

“姨娘出門前可有說往哪裡去?”

“好像是城東的奇茶坊。”老烏不確定道。

“那你們關好門窗,準備去告訴臨夏園的姑娘們今日不準再出門了。”陳北陌心頭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便又囑託了一遍,“記住了,不是我和姨娘敲門,誰喊門都不準開。”

“是!少爺!”老烏見他面色沉了心中只覺得更加嚴重不敢輕心,忙去臨夏園知會一聲。

陳北陌從前門走了出去,叫承澤拔門從裡面鎖上,然後往東城去了。

一路上走的不算急,他還會分神留意着過路人,免得錯過了。

新東城建的高大,不知扔了多少萬兩的銀子進去,如今新成,各個人都往這裡看看,倒也熱鬧。

路上也有許多新開的店鋪,看樣子過不了多久這裡就逐漸熱鬧起來了。

他一路走到奇茶坊裡,這是家老店,只不過新搬到了城東,裡面賣的是粗茶和淡茶這些低價便宜但銷量大的茶葉。

陳北陌入了店內,間兩個小廝在整理着碎茶,一個上前迎道:“客人想買些什麼茶?”

陳北陌笑道:“店裡午後可來過一個姓沈的娘子?”

“沈娘子?”

這小廝回憶了下,忙道:“哦!想起來了,是有位沈娘子和我們東家商談了茶的買賣。您是…?”

底層的人自然懂得察言觀色,只看衣裳就明白眼前這人不一般。

“我是那沈娘子的侄兒,姨娘至今未歸家中,所以前來問一問。”陳北陌也不必隱瞞什麼,直接說了來意。

“沈娘子還沒歸家啊?”又一個小廝疑惑道:“她走的時候是申時末,如今都酉時五刻了。”

“這…”

有個小廝欲言又止。

陳北陌見狀,從袖中取了三塊散銀粒子,放到了茶櫃上,“幾位小哥知道什麼儘管說。”

最後那個小廝見了銀子,也膽氣大了,道:“這位公子,您別生氣。

小的聽說,東城最近接連失蹤了好幾個女子,都是模樣周正的。

沈娘子的容貌自然是一等一的,這……”

別的話他不敢多說了,生怕惹了眼前人不高興。

陳北陌眉梢一皺,“失蹤了幾個女子?這事怎麼沒人知道?”

“害!這事啊,官府每發通告,只是坊間傳言,沒人知道真假。”又有個小廝安慰道:“那西邊老吳家的女兒失蹤了七八日,最後不還是好端端的回來了?蓬頭垢面的,說是在山中迷了路而已。

公子別聽這小子瞎說!”

陳北陌點點頭,面上看不出神色,只道:“若是幾位看到了沈娘子麻煩知會一下。”

“哎!好嘞!公子您放心!”這三個小廝滿臉笑意的,畢竟三塊碎銀粒子就抵得上他們一天的工錢了,只是說了幾句話,誰不高興?

陳北陌走出了奇茶坊,心頭覺得越不對勁。今早那詭異血霧昇天,至今連他也看不出了那顏色,多半不是一日之功。

但這種血腥的東西必然會引動四方各種事物的變化,性相近者來,相斥者遠,落在百姓人事身上,就是各種形形色色的人或走或來。

天穹上逐漸有陰雲飄起,蓋住了晚霞,濃重的雲變成淡墨色渲染着城上色彩,像是有大雨要來了。

他想了想,走了另一條路回家,準備看看姨娘回來了沒有,若沒有再派那些姑娘們四處找一找打聽打聽。

就在他走到百會街頭時,靈覺中探到了一個暗中觀察自己的人,他不動聲色的來到一家賣小玩意的店鋪攤前,像是在看着一些小孩的玩物,一排形形色色的面具。

趁機用眼角餘光撇到了一個巷子口有個賣糖人的老婆婆在盯着自己。

他的靈覺可不會錯,若是尋常人即便看上他的樣貌好也只是多撇幾眼,而不會帶着這種心懷鬼胎的窺探目光。

陳北陌不動聲色的回答着攤主的話,“就買這個神官面吧!”

“好嘞,公子。這個是東邊豐國那邊傳來的什麼神,說是能保平安的,什麼水官。”

陳北陌付了錢,拿走了這個面具,然後轉身走入一個巷子裡。

百會和中盛街挨着,小巷窄路口多的是,他鑽了進去。

那個賣糖人的老婆婆見他消失了,忙跨着兩面的小筐臺,跟上去了。

陳北陌雙手背在身後,把那神官面具戴在了臉上,慢悠悠的走着。

這窄道狹長且牆高,就顯得陰暗。而且這裡的人家多被遷到新東城去了,就顯得有些陰森森的。

忽然一個巷子轉口走出了個拿着一排木架繫着的小鼓,隨着他矮小身材走動,撥浪鼓的的兩個錐子也敲打在鼓面上發出咚咚咚的雜亂響聲。

這巷子本就窄,而且那老頭還拿着個礙事擋路的木架子,更是難行。

帶着面具的陳北陌見這人走近了,轉身就拐到了另一個巷子裡。

誰知,他一轉頭就看到那個老婆婆揹着筐臺,一臉皺紋把眼睛都快要擠沒了的老嫗,她笑吟吟的拿着一個糖人道:“公子,可要買些糖人回去哄孩子?”

陳北陌那雙明亮的眸子透過面具,不帶感情道:“神官的路也敢擋?”

糖人婆婆臉上的笑意沒了,用那種嘶啞低沉的將死之人的聲音道:“我這糖人,用的是人血熬製,屍土裡長出來的芽兒。

本就是給閣下這種人吃的。”

“咚咚…”

身後,那個賣鼓的老人也停在了他身後,一前一後把路堵死了。

陳北陌問道:“沈娘子是你們拿的嗎?”

“看來你還不算傻。”

身後老頭低笑道:“只不過我們是向你借東西的。自然不會傷了她,此時此刻想必沈娘子已經回到家了吧。”

“嘿嘿嘿,聽芸州城的玄會裡說,新出了個神醫,是什麼玉陵藥仙傳人。我們幾個想討要幾顆靈丹妙藥,不知閣下肯不肯發這個大善心了?”

那老婆婆擡眼看着,用詭異的角度仰視着他。

陳北陌冷笑道:“二位是何方道統?就敢如此猖獗在芸州城裡毫無忌諱?”

“嘿嘿,我們這些江湖異人可算不得修行者。”老頭笑着取下架子上的兩隻撥浪鼓,輕輕晃動着,道:“小鼓兒,皮爲面,骨做錐,聲聲鼓兒聲聲哭!”

他一搖晃那兩把鼓,小巷子中頓時響起無數生幽怨女子的尖銳慘叫和慘烈的哭泣聲,好像是無數女子被一點點從頭皮處剝下皮囊,經歷着撕心裂肺的痛苦。

身前的糖人婆婆拿起糖人,陰笑道:“糖兒甜,人血腥,血肉和泥,糖爲衣。”

便見那糖人上散發出陣陣香霧籠罩整個小巷子,淡淡的白霧瀰漫,卷向他來。

陳北陌取下腰中長劍,心神一定,這些鼓音便亂不得他心緒,周身法炁一蕩,闢水劍刺出,如寒光閃爍劍氣化刃斬向二人。

那持鼓老人往空中一拋,一隻只皮鼓猶如活了般漲大擋在身前,哪怕是加持了坎水法炁的闢水劍氣都只能斬破一層就被攔了下來。

而老嫗則是把糖人灑下,化作了七八個活了的糖人擋住這些劍氣。

“好修爲!”老人稱讚道:“年紀如此輕,修的又是水炁這類不善鬥法的道統,難得。”

“廢話什麼,速速把他殺了!”糖人老嫗催促道:“說不定那丹藥就在他身上,我們也能獨吞了。”

老人笑道:“莫急!且看我道術!”

他咬破手指,一把的鮮血淋到了那些皮鼓上,瞬間四十多面小鼓飛天而起,在老人的咒語下將陳北陌團團環繞其中,每一隻鼓面上皆浮現出一張帶着怨恨的殘缺人臉,怒目而視。

無數吵雜的撕咬聲,哀嚎聲衝斥着頭腦,陳北陌只覺得腦袋要爆炸一般,哪怕他淬鍊的道心也抵禦不住這恐怖的魔音。

另一邊的老嫗則是伸出瞭如同鷹爪的十指,然後手臂仿若觸手般拔長丈許探向鼓面中要把他的頭皮撥開。

陳北陌擡眼看向深邃且陰暗的天穹,其中有雷聲響起,一場大雨將至。

他不再猶豫,舉劍指天,念喝道:

“玄天雷敕,正坎行雲,落!”

話音一喝,體內隱藏了許久的坎水神雷引劍而出,剎那間九天之上雷霆電閃,一道煌煌天雷劈下,闢水寒劍懸垂半空,承接住了這浩蕩天雷然後化作千百道散電浮雷射向四面八方。

這二人看到天雷被引動的一瞬間,眼底只剩下了恐懼,他們所施展的法術瞬間被破,剛來的及施展遁法就被闢水寒劍垂下的雷霆擊中,渾身顫抖不能動彈,在雷霆之下化作兩具焦黑的屍體。

連同他們施法所用的那些人皮鼓,人血糖都被浩蕩天威一併粉碎。

陳北陌看着渾身遍佈電紋的寶劍,心念一動坎水拂袖掃過,雷霆內斂,雷光散去。

闢水劍得了這一道天雷之力,徹底洗去了一身雜氣,如今只是劍身一亮出來,就能震懾住尋常的小鬼精怪。

但劍身卻不能變軟了,不能隨身攜帶系在腰間了。

他看了眼地上的屍體,兩具黑屍正在一點點消散,化作絲絲縷縷的黑氣消失。

修行者的肉身已經是寶體,死後並不會成爲屍體,而是會化作所修法炁的靈物或是靈炁。

陳北陌掃了幾眼,發覺不出來什麼有用東西就轉身離開了。

剛走不久,便有人出來查看雷擊是否引起了火,但卻只見得巷子裡牆壁一片焦黑,皆是天雷所致。

陳北陌走向家中,他就知道這些人用心不詭,家中有北辰君在,就算那些邪修有點本事也不可能猖獗。

他之所以不拿出法鈴對敵,是因爲法鈴對於心神不寧,心志不穩的人使用纔是效果最好的。

方纔兩人皆在,他若施展的慢了一點就會被另一人找出破綻。所以陳北陌纔沒有用出法鈴。

當然這並不是說法鈴不能羣攻,但前提是兩陣相對,周身穩固,才能放心施展。

那老人說的確實不錯,坎水真經裡也提到了坎水法炁並不擅長正面鬥法,而是以療傷、困縛、調度、動勢、後終爲主。

可以說是輔助,也可以說是掌控者。

但陳北陌配上坎水神雷的剛正天威,鎮殺他們自然是不成問題。

聽雨閣中,承澤在屋檐下等着竈屋裡做炸油餅的劉嬸,等着準備吃她說的拿手好戲。

正等着,忽然聽到敲門聲。

“咚咚咚…”

承澤記起少爺說的話沒敢開門,而是問道:“誰啊?”

門外,傳來一道有些乾澀像是喉嚨裡卡住了東西的聲音。

“是…是我。”

聽着有些奇怪但熟悉的聲音,承澤不由得把臉趴上去,眼睛透過門縫往外看。

只見門外站着一個衣衫有些雜亂的美貌女子,脖子有些僵硬,臉色有些白得過分。

“轟隆隆…”

恰巧這時屋外響起了一道雷聲,閃電劃過天空,照亮了門外那女子有些呆滯的眼神。

“沈主子!您可算回來了。”

承澤面色一喜,雖然有些奇怪門外的沈主子和平常有些不同,但主子就是主子,他還是打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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