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山下那個小村子了嗎?三十年前,這個小村子很窮,現在也是。”許凌霜向着山下一指,林昊這才發現,山溝中,綠樹環繞下,隱隱顯出幾棟瓦房的紅頂。
“我媽媽就出生在這個小村子裡,她是全村最漂亮的女孩子,也是學習最好的一個,她考上大學的那年,村子裡的人都來道喜,說是雞窩裡飛出了金鳳凰……”
林昊靜靜的聽着她講述自己母親的故事,窮人家的孩子上了大學,這在三十年前算得上天大的榮耀,而接下來的故事就順理成章了,美麗的鄉村姑娘遇上了城裡高幹家的白馬王子,有了愛情的結晶。
故事的開頭十分美好,但不代表着結局就是幸福的。
“一個姓李的女人闖入了我們的生活,她是程衛紅親手爲兒子挑選的兒媳婦,於是雞窩裡的鳳凰被趕出了家門,帶着一個還在牙牙學語的小丫頭,流浪街頭……”
許凌霜的聲音明顯沙啞了,她停頓一下,劇烈咳嗽起來,林昊急忙幫她拍了下後背,她緩緩喘着氣,恢復了平靜。
“你看過雪嗎?”許凌霜轉過頭來,突兀問道,林昊不明所以,點了下頭,“當然看過。”
“那你看過紅色的雪嗎?”她又追問道。
林昊搖搖頭。
“我看過。”許凌霜的聲音低沉下去,“我現在還記得那道路燈的光芒,照在血染的白雪上,很刺眼,她扶着路燈杆,大口大口的吐血,我抱着她哭了起來,她卻揮手給了我一個嘴巴,讓我不許哭,以後的路她不會陪我走下去了……”
“後來她死了,死不瞑目,她的大學同學,也就是我的養父母把我帶到了美國,然而十五年後,我又把她帶回來了。”
林昊還準備聽下文,許凌霜卻是悽慘一笑,擦了把眼淚,“完了!”
“什麼完了?”林昊恍然大悟,是她的故事講完了。
“那……程紫衣……”林昊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憑許凌霜的聰明,絕不可能不知道程丫頭就是她同父異母的妹妹。
“她是她,仇人是仇人,這點我分得清。”許凌霜慘然一笑,從口袋裡掏出疊得整整齊齊的紙巾,擦擦已經有些紅腫的眼睛,“我就知道,今天會掉很多眼淚,所以早就準備好了。”
兩人相視一笑。
“放煙花吧!”許凌霜看了一眼碧藍色的天空,幽幽說道。
林昊將煙花和鞭炮搬到半山坡上,點燃了,許凌霜坐在地上,單手托腮,癡癡的望着飛向半空,又轟然炸開的煙花,一時迷眼忘語。
人活着,就像煙花一樣,轟然一聲,留下一道絢爛的色彩,便徹底消失了。
生如蚍蜉,朝生暮死,到頭來塵歸塵,土歸土,母親是這樣的,自己也會是這樣,誰又能逃得脫?
“該回去了。”已經是下午一點鐘了,林昊放過鞭炮,回到她身邊,提醒道。
“再陪我呆一會吧!”許凌霜站起身,走到山腳下的一棵白楊樹旁,細細觀看着上面的紋理,忽然像發現什麼寶貝似的喊了起來。
“林先生你看,這是我小時候刻下的字,現在還在呢!”她盈盈一笑,指着楊樹表皮上縱橫交錯的紋理,“你看,程紫嫣……要變……強……‘強’字在這呢!”
“呀,還真是!”林昊手撫着樹皮,幻想着十幾年前,一個小丫頭用鋒利的鉛筆刀在樹上刻下這幾個字的場景……
忽然,斑駁的樹杈上,竟然不知何時落下一隻通體幽藍色的蝴蝶,正一下一下的閃動着湛藍色的翅膀,折射出一片夢幻的藍色光芒。
他急忙拿出手機,翻看蜘蛛APP,果不其然,在三級類目“定製圖案”下,“鱗色”一項中,所指示的結構源便是一隻光明女神蝴蝶!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林昊急忙將攝像頭對準落在樹杈上的蝴蝶,按下了“採集”按鈕。
一片白光閃過,“鱗色”一項下的灰色蝴蝶圖標,赫然亮了起來。
捕捉成功!
“你在幹什麼呢?”許凌霜見他舉着手機又拍又按的,還以爲在他把自己的“傑作”拍照留念呢,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絲淡淡的暖意,招呼他過來。
“這個是野草莓,我們小時候常吃的,你嚐嚐……”她蹲在一大片野草莓中間,摘下一枚紅紅的草莓果,遞給他。
林昊放在嘴裡,一股酸中帶着絲絲甜味的味道充斥了口腔,酸得他一皺眉,看得許凌霜笑了起來。
此時的許凌霜渾然不似跨國公司的執行總裁,而像一個鄉村野丫頭一樣在林中穿行,尋找着各種美味的野果,欣賞着驚飛而起的麻雀,脫下鞋襪,雙腳浸在清澈的溪水裡,不時撩起一道水花潑向林昊,留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不需要僞裝,也不需要勾心鬥角,只需要盡情享受眼前的一切美好。
也許只有現在的她,纔是最真實的許凌霜。
直到紅日西沉,她才戀戀不捨的從林子裡走出來,回到母親的墳頭,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媽,今晚,女兒不能陪您了!”話音一落,淚水又止不住的流下來,林昊只好將她扶起來,衝着程家祖墳,鞠了一躬。
“走吧!”
許凌霜留戀的回頭看了一眼,轉過身去,大步流星的向山下走去。
林昊急匆匆的跟在後面。
車子在高速路上飛馳,窗外一點星火轉瞬即逝,許凌霜把頭靠在車窗上,神色有些懨懨。
“林先生……”
“你叫我小名就可以了,總這麼正式,感覺很彆扭啊!”林昊含笑說道。
“那我該叫你什麼,日天?”許凌霜揶揄道,林昊臉一紅,“算了你還是叫我小名吧!我小名是……”
“是什麼?”許凌霜回想起母親村裡那些小夥伴的乳名,都是什麼馬牙、翠花、狗剩、老胖之流,嘴角泛起一絲戲謔的笑容,想必林昊的小名也好不到哪裡去。
“叫……”林昊有些難爲情的撓撓頭,乾脆把心一橫,名字麼,只是個代號而已!
“二狗子。”他飛快的說出三個字,而坐在副駕駛位子上的許凌霜先是一愣,緊接着笑得花枝亂顫。
“我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林昊看她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懊惱的一拍方向盤。
“好啦二狗子別生氣了,多麼親熱的稱呼啊你說對不對啊二狗子,咦二狗子你的臉怎麼紅了……”
我恨二狗子!
林昊乾脆自動屏蔽了這個詞。
“謝謝你,二狗子。”車子停在樓下,許凌霜下了車,活動一下生硬的關節,正準備開車回家,林昊卻搖搖頭,“你在野外待了一天,又跪了那麼久,風寒入骨,不喝點薑湯祛祛風散散寒,會坐下病的。”
“那好吧!”許凌霜深以爲然的點點頭,跟隨林昊的腳步,上了樓。
剛一開門,就見哈士奇呲牙咧嘴,一臉怒氣的盯着他,嗷嗷蠢主子又出去浪,把哈丟在家裡想也不想問也不問,愛的時候死去活來,不愛的時候一腳踹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