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凌霜哭夠了,這才站起身,望着已近古稀之年的姥姥,見她也是淚眼朦朧,掏出手帕給她擦眼淚。
“上個月我夢到你娘了,她說她回來了,我就琢磨着回哪了呢,後來放牛的二小子說祖墳裡立了個新墳,我就知道是你孃的墳……”
老太太撿起墳頭上那朵已經被雨水洗得發白的梅花,握在手心,“回來就好,金窩銀窩,總不如自己的狗窩……”
“二狗子,過來!”許凌霜擦乾眼淚,躺在姥姥的懷裡,見林昊仍舊傻乎乎的站在原地,衝他招招手。
“這小夥挺精神啊,誰家的?”老太太望着林昊,咧開沒牙的嘴笑起來。
“姥姥你叫他二狗子就行了。”許凌霜瞪了他一眼,林昊急忙扔掉燒紙,恭恭敬敬的給老太太鞠了個躬,“姥姥好!”
“誰是你姥姥,這是我姥姥!”許凌霜抱住老太太的胳膊,一臉嬌俏的嗔怪道。
“丫頭一走十五年,回來個頭也高了,人也俊了,還找了個這麼精神的後生,要是你媽活着該有多好……”老太太的手插進許凌霜柔順的長髮中,慢慢梳理着,“姥姥還怕你領個黃頭髮綠眼睛的洋鬼子回來……”
“我纔不會去找那種又腥又臭的老外!”許凌霜咯咯一笑,趴在老太太耳邊嘀咕幾句,老太太眯起眼睛,含笑望着林昊,拍着她的手背,連連說好。
林昊像個二傻子一樣杵在原地,開口也不是,不開口也不是,滿臉通紅,手足無措。
“小夥子,你過來,讓老婆子好好看看我這外孫女婿!”老太太沖林昊招招手,林昊急忙走過去,在老人身邊坐下。
老太太細細端詳着林昊的面容,點點頭,“好啊,好啊,好面相,家是哪的,祖上是幹啥的?”
“我家就在一百里外的大王集,祖祖輩輩都是種地的。”林昊如實回答。
“種地的孩子好啊,扛鋤頭的老農民,樸實,厚道。不像那些有錢的當官的,小嘴叭叭的,滿肚子花花腸子……”老太太乾枯的手緊緊攥成拳頭,雙目圓睜,似乎想起了某些事情。
燒過紙錢,做完祭祀之後,也就代表正式除靈了,以後每逢中元、年關、元宵和清明幾個節日,按時來燒紙祭祀就可以了。
“走嘍,回家嘍!”許凌霜摟着姥姥的胳膊,扶着老太太坐上車,直奔山下的小村子而去。
村子和十五年前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人丁越發稀少了。
車子在一棵遒勁蒼老的梅樹前停下,許凌霜下了車,望着這棟承載自己童年記憶的黃土坯房子,還有那已經斑駁的牆面,被雨水洗得發黴發黑的木頭窗棱,一時往事涌上心頭,忍不住淚水漣漣。
院子裡遍植菜蔬,一隻黑白花的小貓從水井邊繞過來,探着頭,瞪大一雙寶藍色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遠來的歸客。
陳舊的硬木房門吱呀一聲推開了,入門便是竈臺,竈臺的兩邊是兩間簡樸的臥室,一席土炕,炕上鋪着早已不多見的蘆葦蓆,破得到處都是大洞,漏洞處用化肥袋子墊着,已經磨得看不清上面的字跡了。
靠近北牆的位子上,擺着一口樣式古樸的木櫃,漆面早已剝落,露出慘白的木茬。
林昊望着屋子裡的陳設,幽幽嘆了口氣,讓許凌霜陪着老太太說說話,自己則出了門,直奔村裡的小賣鋪而去。
他買了一大堆雞鴨魚肉水果蔬菜,放在案臺上,又從院牆外抱過柴火,開始燒火做飯,煎炒烹炸。
許凌霜則坐在炕沿,和姥姥說着這麼多年的經歷,伴隨着一聲喵叫,剛纔在院子裡見到的那隻黑白色的的小花貓從窗子跳進來,趴在老太太的左手邊,大尾巴一甩一甩的,衝許凌霜友好的眨眨眼睛。
“喵!”
“這小傢伙,是那隻大花貓的多少代孫子啦!”老太太摸摸小花貓的腦殼,笑道,“貓貓看看,是誰回來了?”
“那隻大花貓……”許凌霜想起當年臨走時,一路追到村口送行的大花貓,一時間百感交集,輕輕抱起小花貓,赫然發現,這個小傢伙和當年的大黑貓長得如此相像,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難道是大花貓轉世投胎,專門爲了迎接她歸來嗎?
她輕輕嘆了口氣,思緒悠悠,往事歷歷,如在昨昔。
竈間傳來熱油下鍋的聲音,許凌霜隔着擦得乾乾淨淨的玻璃一看,幽幽一笑,“姥姥你看,這個傻子很勤快吧!”
“是個好小夥子!”很顯然,老太太對林昊十分中意,“寧可窮點苦點,也別找那些有錢有勢的,那幫犢子玩意,沒一個好東西!”
“他纔不窮呢!”她嘿嘿一笑,比劃出五根手指,“這傢伙光老婆本就準備了五百萬……”
“五百萬,那是多少?”老太太這輩子見過最多的錢也不過三五萬塊,一聽五百萬,根本沒啥感覺。
“反正就是很多很多。”許凌霜和她解釋不清,苦惱的皺了下眉毛。
吃飯的時候,老太太對林昊的廚藝大加讚賞,連聲稱讚外孫女有眼光,選了個這麼溫良賢惠的好男人回來。
許凌霜瞪了林昊一眼,美麗的臉上滿是得意。
吃過飯後,姥姥睡着了,許凌霜牽着林昊的手,領着他到院子裡,細細的端詳住過近十年的舊宅院,這裡面有她全部的童年記憶。
兩人肩並肩坐在門口的大梅樹下,享受着夏日的蔭涼,小花貓跑過來,自來熟的跳到許凌霜膝間,蜷成一個毛球,打着呼嚕睡懶覺。
“突然間覺得,人活着其實也就那麼回事……”許凌霜輕輕摸着小花貓柔順的皮毛,粲然一笑,“該放下的放不下的又有什麼關係呢,到頭來誰不是荒墳一座,黃土一抔,爭來搶去,又有什麼意義呢?”
“凌霜大師終於悟了,何不剃度出家,皈依我佛呢!”林昊取笑一聲,許凌霜捶了他一下,“滾蛋,我才捨不得我這一頭漂亮的長頭髮呢!”
“佛言青絲三千,不過三千煩惱絲,施主,還是剃了吧!”林昊故意逗她。
“所謂萬惡淫爲首,見色而心起,禍端之始也,施主,還是切了吧!”許凌霜咯咯一笑,反脣相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