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早期的黃牛【4000】
張老鱉是一個拉了一輩子三輪的“普通”城裡人。
強調“普通”。
是因爲他這個城裡人，把日子過得一團糟，比很多鄉下人都還要過得苦很多。
鄉下至少還有地，能種糧食。
而他張老鱉，只要一天不幹活，全家就要跟着一起喝西北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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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三輪這門營生，如果追溯起來，還要追溯到張老鱉他爹，建國之前，建國之初，張老鱉他爹就乾的都是這門營生。
那時候，還叫板爺，拉的也不是三輪，而是板車。
是張老鱉接的他爹的班，然後用他爹一輩子的積蓄，把板車換了現在的這輛三輪。
要說，這也是一個正經營生，養家餬口沒問題。
可這幾年，卻變得異常艱難。
隨着下崗工人越來越多，蹬三輪這個行業，因爲沒有技術含量，只要肯吃苦，成了很多下崗工人再就業的無奈選擇。
大家都擠進了這個賽道。
可需要用三輪的人，不僅沒增加，反而還減少了，收入呈斷崖式下跌。
現在已經都流行三蹦子了。
可惜他張老鱉，蹬了一輩子的三輪，也買不起那個耗油的大傢伙，眼看就要被這個時代所淘汰。
張老鱉最近很煩惱。
他有一個十幾歲的女兒，在縣裡讀高中，很喜歡跳舞，但最近回來卻經常愁眉不展。
好幾次的朝他這個做爸爸的，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可是話到嘴邊，又都嚥了回去。
這讓他不禁有些懷疑，女兒是不是在學校被欺負了？
於是他暗中去打聽。
結果卻打聽到，女兒的班級，正在準備編一支舞蹈，用來獻給祖國的建軍節，要當着全校師生的面來跳這種舞。
所以要求服裝要統一。
當然，他也打聽到了，老師也不是說強制，只是說想要參加這個舞蹈隊，並且登臺表演，就必須得要有這個舞蹈隊的統一服裝。
後來他又去打聽，那要的是啥子服裝？
舞蹈老師也不隱瞞，說是要什麼海魂衫，他們的這一次舞蹈隊，表演的舞蹈，這一次是扮演一支年輕的海軍。
張老憋糊塗了。
他不明白，爲什麼扮演一支年輕的海軍，就必須要這什麼模子海魂衫，這裡面有關聯嗎？
他還是記住了這三個字。
後來他就又去打聽，好傢伙，這個海魂衫還不便宜，縣裡的國營商場裡面要賣15塊錢一套，難怪女兒不敢朝自己張這個嘴。
自己一天辛辛苦苦蹬三輪，有時候運氣好，一天能掙個3塊，5塊，運氣不好的時候，一塊也蹬不到，要是碰上下雨天，那就是下雨天打孩子，閒着也是閒着，一毛都不掙，幹吃飯。
就這樣，靠着蹬三輪，還要養活一大家子人，哪能存得住錢？
根本存不住，所以他最近正犯愁。
張老鱉他只有這一個女兒，妻子生下這個女兒以後，就難產走了。上面還有一個瞎眼的老孃，除了那瞎眼的老孃需要養活以外，就只有現在這個正在讀高中的女兒，是他的命根子，而且女兒也孝順，知道他沒錢，明明那麼喜歡跳舞，寧願不上臺，也不忍朝他這個做父親的張嘴。
可越是如此，張老鱉就越是覺得要爭起這口氣。
他這幾天，每天都是從早幹到晚，蹬三輪，蹬的腳後跟都脫皮了，儘量想多拉一些活，就是想趕在學校的舞蹈隊成員確定之前，看能不能幫女兒去買一件那什麼海魂衫。
昨天，他也是像往常一樣正常的拉一個客人，從火車站路過縣裡的那條最忙碌的大街，聽說那裡要開一個小商品批發市場，不過對於他這樣的平頭老百姓而言，根本就走進不了他的生活，在他心裡想着，自己一輩子，都不一定能有機會走進去逛一逛。
結果也就是在昨天，他的耳朵裡面聽到了那熟悉的三個字。
“好漂亮的海魂衫，這麼多大姑娘小媳婦，統一穿上水手服，果然就是不一般，連我這大老爺們看着都心動，忍不住也想買上一套，不錯，不錯，這昭縣的小商品批發市場果然有一套，難怪能把廣告都打上省城報紙了，明天我得多進一些這種水手服，就認準這家了，肯定能好賣，嘖嘖嘖……”
身後的客人叫住張老鱉，讓他蹬慢點，別騎太快，還想多看一會兒，到了旅館也是睡覺，難得遇上了這樣的美麗風景線。
於是張老鱉就乾脆停了下來。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問道：“我能不能問一句，她們那些人的身上穿的藍白條紋的短袖衫，是不是就是叫那個海魂衫？”
“不然呢？”
被打攪自己欣賞美景，客人不是很耐煩。
張老鱉一聽到這個答案，卻反而大喜：“那客人，我能不能就拉你到這裡？錢我就不收了，你慢慢看，我有點急事想回家。”
他想起來了。
之前有一段時間，他也是拉客人路過這裡的時候，被這個市場裡面的人塞了一張活動宣傳單，說是憑這個宣傳單，可以在市場開業的時候，花兩塊錢買一套衣服。
他當時以爲只是騙人的。
而且即使是真的，他也沒時間來排隊，女兒要上學，瞎眼的老孃，也出不了門。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事情，他根本就不敢去賭，而且再說即使是真的，買了那衣服，誰敢保證就一定能穿？
習慣了腳踏實地的張老鱉，根本就沒把它當一回事，接過了單子以後，就揣兜裡，回去準備用來給老孃拉屎擦屁股。
結果現在一聽，明天花兩塊錢有機會買到的，居然是海魂衫。
雖然還是將信將疑，但爲了女兒，他決定一試。
當務之急，是趕緊回家，找到那張活動宣傳單，別真被瞎眼的老孃，當擦屁股的紙使了。
“毛病吧？”
“我就讓你停一下，伱就撂挑子了，你們昭縣的人都這麼大的氣性嗎？”
“行吧，反正離旅館也沒幾步路了，正好我也順便先看看這市場的環境，給，這是5毛錢，別找了，我還不至於坑你一個蹬破三輪的。”
客人不是很高興。
訓了張老鱉一通，但還是大方的把路費給他了。
不差錢。
張老鱉有些內疚，更覺得這樣做，有些丟了昭縣人民的臉，於是他保證明天一大清早，肯定到旅館來接上這位客人。免費送他來市場進貨。
這才讓客人消了氣。
卻說張老鱉火急火燎的趕回家，來不及先去找老孃，直接先去了趟旱廁，翻找起了旱廁裡的紙簍，只希望自己不要在這紙簍裡面發現那張活動宣傳單。
結果就怕什麼來什麼。
那紙簍裡面，不僅有活動宣傳單，而且還是被撕成兩截，分兩次用掉的，老孃這是節儉慣了呀！
他一時間難以接受，加上本身就是氣喘吁吁的蹬着破三輪迴的家，晃了晃身體，差點沒一頭栽進了旱廁裡。
還是他老孃聽到了動靜，摸着牆角走了出來，叫喚了他幾聲。
他纔回過的神。
“鱉兒，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今天不是說要跑晚一些嗎？”
說着話，他老孃已經蹲下身體，手裡面摸上了一塊石頭。
估計大概也是怕，回來的不是她兒子張老鱉，而是賊，這年頭，大糞也是有人偷的。
張老鱉驚魂未定，連忙出聲：“娘，是我，我回來了。”
他怕再晚一些，孃老子手裡的石頭就要砸過來了。
砸身上不要緊，除了別砸到頭。
可要是砸糞坑裡面，那就慘了，不僅他這身衣服不能要了，幾天吃不下飯，就是人，恐怕也得晦氣一年。
“是鱉兒啊！”
“你躲廁所裡面幹什麼？”
瞎了眼的老孃，聽的是自己的兒子的聲音，把石頭丟掉。放下心來，同時又起了好奇心。
大白天的不去蹬三輪掙錢，跑家裡來拉屎，難道外面已經不讓拉屎了嗎？
張老鱉苦笑：“娘，我回來有點事情。”
怎麼辦？
總不至於再將單子拼起來，可是上面都是屎，他不嫌惡心，那也得讓人家肯要才行啊！
於是就上前來扶起他老孃，準備先送瞎眼的老孃回屋，準備繼續去登他的破三輪。
一天多蹬兩套，多存5毛錢，自己再省點花，一個饅頭掰成兩半，分兩頓吃，存個十天半個月的，還是也能買得起那啥，叫“海魂衫”的衣服，不讓女兒因爲上不了舞臺而難過，爭起這口氣來。
“有啥事？”
“不會是拉肚子了吧？”
瞎眼的娘，摸了摸兒子的臉，有些心疼的道：“你看，你又瘦了，要是實在不行，就每天少拉兩趟，你娘我餓不死，小美她也餓不死，知道你心疼他，可咱們是窮人家，不能把女兒當公主一樣的養，明白嗎？兒砸啊，咱養不起？你累死了，她就能過得好了嗎？”
張老鱉不敢反駁老孃：“是是是，娘你說的對。”
“行了，送我回屋吧，你要是屎沒拉乾淨，我那裡還有一張紙，街道辦送來的，娘眼瞎，也看不見，你老是用草繩擦屁股，容易鬧肚子，就拿它去擦屁股吧。”
瞎眼的老孃被張老鱉小心翼翼的扶着進了屋。
然後張老鱉也看到了他老孃給他說的那張街道辦送過來的擦屁股的紙。
愣在了原地。
失而復得的感覺，讓他驚喜的叫出聲來：“它……是它……就是它。”
原來這種活動宣傳單，街道辦也有發，太好了。
張老鱉趕緊衝過去，把活動宣傳單撿起來，拿在手上瞅了瞅，發現和上次自己的那張一模一樣。
這才把它小心翼翼的迭起來，揣進兜裡面，準備拿去明天試一試，大不了一個上午不做生意，少蹬半天三輪，但要是真的能買到女兒盼着要的海魂衫，那可就是省的老鼻子錢了。
“怎麼了？”
他瞎眼的老孃不明就理。
“沒什麼，娘，剛剛看到一隻耗子，被我嚇跑了。”
張老鱉胡扯的應付他老孃。
“耗子呀，肥嗎？你也是，不把它抓住，還把它給嚇走了，多可惜，好幾兩肉呢，兒啊，咱們窮人家，家裡能來只耗子，那都是福氣，要珍惜。”
好好肉沒了。
他老孃有點不太高興，暗暗嚥了咽口水，把他趕了出去。
一時間讓張老鱉既有些心酸，有些難過。
難爲他老孃了。
這日子讓他給過的，之前爹在世的時候，家裡還沒有三輪車，就一輛板車，可那會兒活多，板車少，隔個十天半個月的，家裡還能吃上頓肉。
可現在，板車退伍，換上三輪，都沒過幾年，家裡連肉都吃不起了，一個月也都未必能打的上一次牙祭。
難怪老孃餓極了，連耗子都想吃。
他摸了摸口袋。
這裡面是他這幾天省吃儉用，加上碰是碰活的蹬三輪，攢下來的4塊6毛7，距離買一件大商場裡面的海魂衫，還差了不少。
要是明天，能花兩塊錢，就買上一套。
他也想好了。
剩下來的錢，多少也得去割一串肉回來，給孃老子打打牙祭，家裡面吃頓好的。
抱着這樣的心思。
當晚，張老鱉失眠了。
一大清早，頂着一雙黑眼圈，他蹬着破三輪出了門。
準備先去市場外佔個位置。
去晚了。
怕待會要排很長的隊。
好傢伙，結果等到的時候，市場外早已經排起了長長的隊伍。
來不及思考。
張老鱉下了三輪，鎖好後，連忙也找了一個人少的隊伍，先排上再說。
“哥們，你也是來買衣服的？”
“對呀，大清早的，不是衝着能買便宜的衣服，誰會來排隊？”
“那能不能打個商量？”
“商量啥？”
“待會兒你進去了買到衣服以後，出來後，能不能把你的衣服賣給我？我出2塊5，不行再加一毛，2塊6，你看，這一出一進，也要不了多少時間，你就純掙六毛，這多划算？”
張老鱉這邊纔剛排上隊。
又遇到了奇事。
有人居然願意出高價，預定他們這些排隊的人待會兒要買的衣服，而且還不止一個，兩個，每一排隊伍裡面，都有像這樣的鬼鬼祟祟的人。
“我……我不賣，我是來替我女兒買的。”
張老鱉沒排多久，也拒絕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