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羣中索拉孤寂的身影在東湖門前而止,淮海西路浮士繪般的嘈雜和物慾也在此嘎然而止。東湖的大門抵擋住了周遭的塵土,在它身後的湖南路、興國路便是上海神秘的“黃金城道”。解放前資本家、政客、大地主通過手中的黃金在這些街道上建起了自己的洋房,即使到今日,這些房子的每平米均價還是上海所有建築中最到的,動輒幾千萬一棟的洋房在東湖的後面連成一片。
東湖便是“黃金城道”的大門,也是守衛者。索拉看着東湖的門,想起了它的另一個被人常提起的名字“杜公館”。在上海,被稱作“杜公館”的房子有不少,但是隻有這裡纔是真正意義上的“杜公館”應該在這裡。它的第一位主人杜月笙是中國近代史上最成功的流氓團伙頭子,是那個時期真正的上海主人,即使把中國歷史從頭翻到尾,杜月笙也是流氓中做得相當出色的一位。而上海的“黃金城道”就是由這個大流氓的屋子開始的,事實上是他在保護着後面用金條堆起來的別墅豪宅。
索拉突然想到李派克的那句經常掛在嘴邊的話:“在巨大財富的背後,都隱藏着罪惡”。這句話又出現在馬里奧•普佐的小說《教父》中,索拉當時翻開書的第一頁,就看見書的右上角記錄着巴爾扎克的這句很實在的話。
這句話讓索拉一陣寒意,他在東湖的第一頓飯就是李派克請的,在喝光第一瓶啤酒的時候,李派克說了這句話,後來事實證明,他的確把這句話當作了真理。
在沒有和李派克成爲同事之前,索拉輾轉於上海的各個小公司,這些小公司在他還沒有開始施展拳腳的時候,就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某名奇妙地拖欠工資,老闆和老闆娘突然開始鬧離婚,或者就是逼着他靠着嘴皮子天天去詐騙,去李派克工作的公司面視之前,他剛從一個小公關公司辭職,辭職的原因很簡單,老闆不記得要發給他應得的獎金,索拉清楚自己的未來職場命運全在於能進入什麼樣的企業,他不能在這類草臺班子裡耗費時間,他根本沒想催討獎金的可能性,就馬上辭職離開了。
失業半個月,通過各種手段發出幾百封求職信之後,索拉接到了A公司給他的面視通知,經驗告訴他,A公司是值得認真對待的面視機會,通知他面視的小姐態度非常熱情,只有自己多得快樂的人才會給別人帶來快樂,至少這位小姐在A公司是快樂的,同時A公司的規模應該不會讓索拉白跑一次,給他電話的小姐態度不是很傲慢,也不是很隨便。她認真地告訴索拉麪視的地點,並友好地告訴他從自己住得地方到公司坐什麼交通最適合。這和只“近親繁殖”的大企業目空一切的人力資源部或者是隨便找個女的就通知面視的小公司都不一樣。“索先生在工作時間面視可以嗎?因爲這個職位我們要得挺着急的,所以無法再拖一週到週末。”通知面視的小姐熱情地問索拉。
“沒有關係,我已經沒有工作半個月了!”索拉脫口說出自己的境況,馬上就後悔起來,有哪個公司喜歡找那些被“遺棄”的員工,他甚至覺得此次面視因爲剛纔的失言提前結束了。
電話那邊傳來女孩子好聽的笑聲,“那這樣吧,我安排您明天一早到公司面視。希望您能成功。”
即使只是去見一下那位熱情的女孩子也是值得的,索拉第二天帶着沒有任何期望的心情去A公司面視了。
A公司位於淮海西路中的一棟甲級涉外寫字樓中,進出其中的人,是索拉未曾身入其中的白領羣,乾淨體面的外表、帶着快速果斷的說話語速,即使他的確認真地包裝了自己一番,同樣的西服領帶黑皮鞋,但是索拉有些濫竽充數的感覺。
A公司很快讓索拉喜歡上了,這是家某歐洲國家在中國的代表處,前臺旁放着只大大的中國熊貓,前臺小姐正忙碌地接聽着電話,要了解一家公司,其實就是從前臺小姐開始的,除非這家公司小到根本沒有前臺。索拉見過忙於打私人電話的前臺,見過毫無生氣昏昏欲睡的前臺,更見過一看就是某個公司領導裙帶的傲慢前臺,進入這些公司後,他一再證實了前臺就是了解一家公司的最快途徑。前臺小姐放下電話,迅速把他帶到小會議室的時候,他撇了眼裡面的工作區,應該有二百平米左右,擠滿了大約近四十名員工。所有人年青有朝氣,有些亂但各得其所,小而不顯得臃腫。總之A公司是很容易讓人第一眼看上去就喜歡的企業。
一位比前臺小姐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子推門進來,如果豆豆看到會馬上脫口而出,真是個長得象翡翠一樣的女子,很多人認爲翡翠是玉的一種,其實在中國,古人把所有美麗的石頭都稱作玉。這些石頭只要有“五德”:溫潤、縝密、內外一致、聲音舒揚、裂不傷人,就可以稱作爲玉了。其實翡翠只是接近玉,色澤漂亮、迷人,卻不是真玉。
“是索先生吧,我是A公司的總經理助理林柯卿,英文名字叫Freya。”林柯卿齊肩的中長直髮,不露痕跡的淡妝,脖子上圍着條繡花絲巾。索拉聽她聲音就知道通知他面視就是這位總助。
“你的中文名字讓我感覺象是唱越劇的,英文名字又是取自北歐愛神,不過你象極了《東京愛情故事》裡的莉香。”索拉不知道爲何,把準備好的面視技巧全忘了,又開始說出些自己後來認爲是胡言亂語的話來。
林柯卿畢竟還年青,索拉很清楚地看到她的雙頰掛起兩道彩虹。“你真會說話,不過自從我和你通過電話,我至少相信你說的話假的成分不多,沒有人會誠實告訴招聘單位自己有半個月找不到工作了,大多數的人都會製造出自己炙手可熱的狀態來。不過我很奇怪,你竟然馬上反應出我的英文名字的出處。”
這次輪到索拉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狹長的手指交織在一起,“這不奇怪,我畢業於一個二流綜合大學的中文系,偏偏矯情地看過些有關北歐神話的書。”
“是嗎?”林柯卿表情很輕鬆,青春痘在她臉上顯得有些多了,算是一大缺憾,她站起身告訴索拉:“還是和我們總經理聊一下吧!RICK是個容易感性的雙魚座男人,你如果能說出讓他感動的話,這個市場部經理的職位就有戲了。”
“那第一輪面視就這樣結束了?”索拉有些意外,他參加了太多繁瑣而又沒有指望的面視,明明是已經是由熟人相托確定好了人選,卻要把面視流程弄的很象那麼回事的三輪制面視,是讓索拉最頭痛的,這也是害怕到大公司面視的原因,並不是他不喜歡,一無關係,二又畢業於二流大學,自己根本沒機會進入這些公司。
一切變化如此之快,索拉也只好聽之認之,他見到RICK的第一印象,就是這位老闆的頭皮屑真是多,他的雙肩上全是這些小白點,就憑這點,RICK這個人真沒有做老闆的經驗。他太不修邊幅了,下巴這裡不規則的鬍渣子以及很深的眼袋,亂糟糟的辦公桌,塗滿着中文字和英文字的白板,都讓索拉降低不少對於A公司好感。
RICK是個三十歲剛出頭的中國男人,整個面視交談的方式,就是他提出一大堆問題,然後讓索拉一一回答,他似乎很相信林柯卿的判斷力,所以他很仔細地瞭解着索拉。最後兩個人都有些累了。
“對不起,索先生,公司爲了尋求一位優秀的市場部經理,同樣的問題我已經問了不下幾十人了,你也許會厭煩這種繁瑣的問卷式面視,其實我本人比你更討厭這種方式。我只想問你最後一個問題,然後我就想去吃午飯了。如果你得到這個職位,你心裡真實的想法是什麼?”RICK拍拍肩膀,頭皮屑在陽光下亂舞。
索拉想起了林柯卿的暗示,想了想就說:“我是個上海的新移民,身上有很多缺陷。不過我想再不完美的人,上帝總會派個天使拯救他一次,但是機會只有一次,就看你有沒有運氣抓住了。”
RICK發亮的目光證明自己開始被索拉打動,索拉因此得到了這份工作。而對於他和林柯卿之間,這只是他欠她的第一份人情。就向他通過信用卡進行的第一次消費,李派克曾經非常明確地告訴索拉,他和自己有個地方非常相似,就是爲了達到某種目的,從不吝惜任何一次透支信用度的機會。